程延清煩躁地罵了聲,轉身準備去抓貓,視線和卿杭撞上的瞬間,有點蒙。
幾秒鍾後,程挽月打開房門,光著腳跑到廚房。
“卿杭,等一下。”她壓低聲音,從冰箱裏拿了盒牛奶扔給他,“太涼了,你弄熱再喝。”
站在桌邊的程延清盯著卿杭,握緊了拳頭:“你昨天晚上睡在她屋裏了?”
程挽月身體突然僵住,難怪她找牛奶的時候就覺得身後涼颼颼的,程延清十點才上班,不應該起這麽早。
大事不妙。
“程挽月,你眼睛抽筋了?”程延清看著她給卿杭使眼色,冷笑了一聲,“我這麽大一個人,你從臥室跑到廚房,又從廚房跑到客廳,全程沒有看見我,我是死了嗎?”
一個裝聽不見,一個裝看不見。
程延清把卿杭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別告訴我,你是來得早。”
然後,他又將目標對準一動不動的程挽月。
“都說過幾百次了,穿鞋、穿鞋、穿鞋!能有多著急,卿杭不喝這盒牛奶難道就渴死了?我趕著上班,沒時間吃早飯的時候,你怎麽不知道給我送牛奶?”
雖然他不愛喝牛奶,但這不重要。
卿杭把拖鞋脫下來,讓程挽月踩著。
“哇,好體貼!”程延清甚至鼓了兩下掌,“你幹脆抱著她唄,那樣就更不會著涼。
“程挽月,別裝聾,請正視你的錯誤,誰教你不打招呼就把人藏在屋裏的?”程延清越想越生氣,“你們倆真行,我幹脆帶著我的外甥女搬出去算了,把這個家讓給你們住。”
程挽月吞了口口水。
他火氣好大,她好危險。
程延清握緊拳頭,骨節哢嚓哢嚓地響:“程挽月,回避。”
“卿杭,你把煤球帶走。”程挽月另辟蹊徑,“剛才某人說要宰了它,這對小貓幼小的心靈是多麽大的傷害啊。”
程延清第一個反對:“不行!”
他態度轉變,看向卿杭的眼神也不再像是凶狠:“你都已經送給她了,再要回去,很不道德,也很沒有風度,男人不能幹這種事。”
程挽月咳嗽兩聲:“昨天晚上是我不讓他走的,你別罵他。”
程延清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知識分子不罵人,張口閉口都是髒話,多粗魯。”
程挽月故作為難地勸卿杭:“那就留給他吧,反正他沒人陪,有隻貓也不錯。”
卿杭配合地點頭:“嗯。”
程延清進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一隻手抱著貓,一隻手拿著一件襯衣:“新的,一次都沒穿過,卿杭,你把身上那件脫下來。”
程挽月也覺得卿杭穿著昨天的衣服去上班不太好:“放心穿,我再給他買。”
卿杭接住程延清扔過來的襯衣,準備解扣子的時候,手指在領口停頓了幾秒。
“你臉紅什麽?”程延清笑不出來,但為了煤球在強顏歡笑,讓人瘮得慌。
程挽月也不:“他身材好,我臉紅一下不正常嗎?”
“你給我進屋睡回籠覺!”
“……睡就睡。”
她踩著那雙不合腳的拖鞋慢悠悠地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之後,其實聽不清外麵在說什麽。
卿杭如果打車去醫院,還能再耽誤一會兒,他把襯衫重新疊好放在沙發上,科室的休息室裏有幹淨衣服。
“昨天是我不想走,不怪她,吵到你了?”
“那倒沒有,隻要月月喜歡你,我就沒意見,你想好怎麽跟我父母交代就行了。”
高三那年,程國安有收養卿杭的想法,但程挽月不同意,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要卿杭就沒有她。
卿杭和程家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對等,他是被資助的一方。
“我會找時間去拜訪程叔的。挽月說她前幾年生過病,是什麽病?”
程延清知道程挽月不會告訴卿杭,至少現在不會,但有時候難免會心軟:“你不是不相信嗎?”
卿杭想了很久:“八年前的那通電話?”
那是八年裏他們唯一的一次通話,還是通過程延清通話的。
“她騙過我很多次。”
程挽月以前說過的謊,他都相信了,唯獨那一次沒有信。
“誰生病都不好過,每天要吃很多藥,做各種檢查,身體和胃口都受影響,皮膚不好,氣色也差,脾氣更差。”程延清簡單幾句話帶過程挽月生病的那兩年,“她不主動提,你也別問,已經過去了。”
卿杭每天都在麵對生死,他見過太多被病痛折磨的病人:“她休學是因為生病嗎?”
“嗯。”
“……我以為她是去談戀愛了。”
程延清淡淡地道:“卿杭,你挺幸運的,月月就算沒有原諒你當初的不告而別,也還是來北京找你了。”
卿杭獨自走過的這些年和幸運這兩個字不沾邊。
他用了八年都沒能把程挽月從自己的人生裏舍棄,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喜歡上第二個人。即使她不來找他,他也是要去找她的。
“好啦,好啦,再磨蹭就要遲到了。”程挽月壓根兒沒睡,看著時間,出來催卿杭快點去上班。
她送他出門,看著他按電梯,關門之前又朝他鉤鉤手指。
卿杭甚至沒有管程延清還在不在客廳,剛走近就低頭想吻她。
“不是這個……我是想說,過兩天幫你報仇,程延清會死得很慘的。”
秦畫和程延清昨天在停車場的那個擁抱果然還是被拍到了,秦畫要麽是舍不得花錢,要麽就是有意炒作,反正公關不到位,一大早熱度就很高。
網友認不出圈外人程延清,他的女朋友一定認得出來,這就是他剛才那麽暴躁的最大原因。
卿杭還拿著那盒牛奶,他走了兩步又折回去:“晚上來給你做晚飯,想喝雞湯還是番茄牛腩湯?”
“牛腩湯吧,我還想吃泡椒炒鴨腸和青椒炒雞蛋。”程挽月幫他整理衣領,“能去參加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禮嗎?我下午訂機票。”
“我不能提前好幾天去,隻能當天或者前一天晚上去。”
“那我先回去,辦婚禮有特別多瑣碎的事,我也幫幫忙。煤球怎麽辦呢?程延清可能想開車回去,他如果開車,我就不買機票了,煤球也能跟著我們。”
“不方便也沒關係,我請同事幫忙照顧兩天。國慶陪你去看升國旗,你這周好好睡覺。”
“嗯嗯!拜拜!快去上班吧,卿醫生。”
程挽月送走卿杭後,去廚房做手抓餅,她加了兩個蛋,配了一杯咖啡,才去敲程延清的房門。
他也沒睡著。
看著程挽月雙手端著盤子,他嘴角忍不住上揚,但拚命忍住,導致被口水嗆到。
他不是對卿杭留宿有意見,隻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交男朋友,總會過分苛刻。
“這個杯子是被煤球踩過的,你想毒害我,然後和卿杭雙宿雙飛?”
程挽月:“……”
她可沒這麽歹毒。
“反正你都喝過兩次了,不差這一次。”她懶得再換杯子,“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禮結束後,我想帶卿杭去二叔家,你有什麽想法?”
程延清嘴裏的手抓餅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試探我呢?”
“哥。”程挽月笑盈盈地幫他擦掉嘴邊的番茄醬,“你得幫我。”
“他還沒表白,你急什麽?”
“不急啊,但是總要給爸媽一個心理準備,我可能哪天突然想結婚了就直接拽著卿杭去領證,到時候他們受到的刺激更大。”
程國安不是不喜歡卿杭,他們這一代人,有些固有的思想很刻板,在他心裏,卿杭已經是程挽月的哥哥了,隻是不姓程而已。
程延清咬到蛋殼,瞬間精神了:“你負責美麗,我負責誇他。”
程挽月很滿意:“晚上給你留一碗番茄牛腩湯當夜宵。”
“你還是別進廚房了。”
“卿杭來給我做,你沾我的光。”
程延清:“……”
小情侶,真讓人無語。
程挽月的工作時間很隨意,程延清下午三點打電話給她,她才剛準備出門去工作室。
他問東問西,囉唆了好幾分鍾,其實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女朋友霍梔今天有沒有聯係她。
程遇舟十月五日結婚,霍梔肯定也是要回國參加婚禮的,她可以飛到上海中轉,也可以先飛到北京再去南京。
手機靜悄悄,一定不太妙。
不是程延清低估了這屆網友的能力,而是他根本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從秦畫的微博小號順藤摸瓜找到他的個人微博,評論裏全是來打卡的。
霍梔不關心秦畫的緋聞,但自己男朋友突然成了秦畫粉絲的“姐夫”,誰都不會大度到能當作無事發生。
她不僅不問,也不回消息,程延清根本沒有心思工作。
傍晚,秦畫給他打了一通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道歉:“對不起,影響到你的生活了。”
程延清上午來公司,不止一個同事朝他豎大拇指,就連去茶水間接杯水,都能聽見有人八卦他的家境。
另一個部門同事的原話是:“牛啊,家裏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樣,隨隨便便就搭上了女明星。”
程延清當時差點把水杯扣在對方臉上。
但沒必要,他十月底應該就要回之前的公司,最晚十一月初。
“麻煩你的團隊盡快處理,也請你把那條容易引起誤會的微博刪除。我的賬號用了很多年,記錄了很多我和我女朋友的回憶,不想因為這件事而注銷賬號。”
秦畫解釋:“沒有炒作,隻是沒有回應而已。”
程延清早上登錄過一次,四個小時前的評論就已經很離譜了。
“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該說的話都說得很清楚,你如果沒有聽懂,那我再說一次。
“我們在一起的那三百六十九天,分分合合無數次,每一次分手之後都是我去求你複合。
“你有你的明星夢,但我隻想做個普通人,我對你和我們曾經的感情問心無愧,愛你的時候是真的愛你,不愛了也是真的不愛了,別誤會我把時間記得那麽清楚是還對你有感情。其實,真不是,單純隻是因為這三個數字好記而已。沒換電話號碼更不是因為你,後四位數是我女朋友的生日,她不讓我換,我才一直用到今天。來北京是為了工作,和你沒關係。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想法,也不想知道。你既然點讚了我的微博,應該看到過她的照片,沒錯,是霍梔,我跟她在一起很久了,我很愛她。”
秦畫認識霍梔。
霍梔的父親和程國安是老同學,程國安從白城調任之後,兩家成了鄰居,但這不是秦畫認識霍梔的原因。
秦畫從來沒有去過程家,霍梔是她同校的學妹,導演係高才生。但她畢業了,霍梔才剛上大一,兩人沒在學校見過麵,霍梔大一就跟著導演進劇組,她們是在劇組認識的。
“以前……你也很愛我。”
“那是以前。”
“霍梔和我哪裏不一樣?”
“她讓我明白,愛是平等的。”
程延清已經記不清當初的自己有多卑微,愛一個人如果要以失去自我為前提,注定長久不了。
秦畫聽到他說:“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聯係了,霍梔雖然沒這麽小心眼,但會不高興。祝你星途順利,未來的日子越來越好。”
她在露台坐了很久,今天沒有晚霞,天空規規矩矩地落入暗夜。
晚上八點,她發了一條澄清微博。
沉醉在往事裏的那杯酒,到此為止。
程挽月加了兩個小時的班,工作室的同事都是年輕人,下班後約著去喝酒。霍梔乘坐的飛機落地後,最先給她打電話。
她把住址發過去,霍梔很快回了一個“飛吻”的表情。
程挽月不喝酒,就沒和同事們一起上車,卿杭也在加班,她準備買點夜宵帶去醫院。
等出租車的時候,她猶豫著要不要給程延清報信,突然有人衝過來從後麵用力抱住她,手機被撞得掉在地上,她本能地掙紮,大聲呼救前被人捂住了嘴巴。
很重的煙味灌入鼻腔,混著很難聞的汗味,令人作嘔。
“別怕,我不是壞人,我隻是喜歡你。”
男人不高,但手臂有力。
程挽月掙脫不開,也喊不出來,隻能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我是你的粉絲,給你送過花,你還記得嗎?”
男人話音剛落,就被人揪著頭發往後拖,他吃痛地鬆了力,程挽月趁機逃脫。
她對摔在地上的男人毫無印象,但認出救自己的人是池越。
池越一腳踩在男人胸口,拎起頭盔往他的腦袋上砸。
程挽月攔住池越,她撿起手機報警,男人爬起來就跑了。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瘋子。”
“這裏有監控,警察應該能找到。”她包裏的東西散了一地,池越幫她撿起來,“嚇壞了吧。”
“還好,就是有點惡心。”程挽月隻是想想自己剛才被那人抱過,渾身起雞皮疙瘩,“謝謝你。”
池越笑笑說:“你不是也救過我嗎,扯平了。”
程挽月向來分得清,喜歡一碼歸一碼:“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程挽月。”
“哪兩個字?”
“挽回的挽,月亮的月。”
池越關注了她的微博:“Rapunzel,樂佩公主?”
程挽月皺眉道:“你不能這麽叫我。”
“我也覺得你更像美少女戰士,樂佩公主因為有魔法的頭發被女巫困在沒有自由的高塔裏,不像你。”
“她後來逃出去了。”
“是嗎?我下次看完。”池越在學校宿舍裏看童話故事,被室友笑話了一個星期,“走吧,去警局備個案。”
他拿出一個粉色的頭盔,很明顯是女式的。
車上沒有放頭盔的地方,上次那個白色的男款也是一直被放在朋友家。那天在朋友家吃晚飯,他剛好帶上了。
這個粉色的不一樣,被他裝在包裏。
程挽月戴著很合適,問:“你剛下課?”
池越說:“我大四,早就沒課了。”
“那你幹嗎背著書包?”
“頭盔不好拿,裝在包裏方便。”
到警局備案不算麻煩,池越又把程挽月送到醫院,看著她進去了才走。
程挽月買了盒切好的杧果,卿杭剛收了個病人,把她帶到休息室待著,她等了半個小時,他才忙完。
休息室裏還有別的醫生,她沒有提被人騷擾的事,隻是陪卿杭把水果吃完了。
走出電梯,卿杭主動問她:“有事要告訴我?”
程挽月小聲說:“我剛才去了派出所一趟……”
卿杭的臉色變了。
“你別緊張。”程挽月牽住他的手,“就是有個奇怪的男人騷擾我,我報警了,去備個案。”
“什麽時候?在哪裏?他怎麽你了?”
“八點多,在工作室附近,他說他是我的粉絲,想抱我一下,怕我喊人,才會捂住我的嘴,其實沒有把我怎麽樣。”
卿杭把她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定沒傷沒痛後,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下來,抱她時手掌在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以後遇到麻煩及時給我打電話,不要擔心會打擾我工作,病人是我的職責,你是我的全部。”
“嗯。”程挽月點點頭,摟住他的腰,問,“我今天能去你那裏住嗎?我嫂子回國了,程延清今天晚上有大難。”
她知道周恒搬走了。
卿杭拿出一把鑰匙放進她的包裏:“住多久都行。”
“你先陪我回去一趟,拿衣服和洗漱用的。”
“這些我都買了。”
“那就回去看戲。”程挽月看看時間,這會兒回去應該還好,“順便給你報仇。”
在卿杭的印象裏,程家兄妹因為一句話就扭打在一起是常事。
程遇舟高三才轉學到白城一中,但也和他們一樣,偶爾吃飯都能打起來,打完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又繼續吃。
一致對外的時候,三個人一條心,然而沒有外人的時候,彼此就是最危險的。
高一那年,程挽月在學校排練要在元旦晚會上表演的舞蹈,聽說程延清挨揍了,連衣服都沒換就往家裏跑,很明顯她不是回家勸架的,而是回去煽風點火的。
程挽月晚上剛被陌生人騷擾過,卿杭隻是聽她描述當時的情況,都有些心有餘悸,她卻一點都不當回事。
就算膽大、不害怕,她至少也不應該忘得這麽快。
她在某些事上很記仇,但有時候又顯得沒心沒肺。
他們剛到小區,被騷擾的事就已經全部被她拋到腦後。她下電梯後,有意識地踮起腳尖走路,這樣高跟鞋踩在地上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
程挽月輕輕地把鑰匙插進鎖孔,擰動鑰匙之前甚至屏住了呼吸。
門打開的那一刻,卿杭和程延清的視線對上,後者僵在客廳,手裏拿著鍵盤,臉色一言難盡。
“怎麽回來了?”程延清盡量控製自己說話的語氣,“卿杭,你連一個晚上都留不住她?”
卿杭麵不改色:“她太想你了,要先回來看看你。”
程挽月在旁邊讚同地點點頭。
程延清嘴角抽搐,腳下的拖鞋仿佛是被焊在地板上,一步都邁不開。
“梔梔。”程挽月歪著身子和坐在沙發上的霍梔打招呼,她把卿杭拉進屋,“這是卿杭。”
霍梔瞟了程延清一眼,意思是讓他讓開點,別擋著她看帥哥。
程延清往後退了兩步,順勢把鍵盤藏到架子上。
卿杭這才看見霍梔,她穿著白色襯衣,配藍色牛仔褲,栗色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看起來像氣質型的乖乖女。
但程挽月在車上告訴過他,霍梔的外表和性格就像南極和北極,很不一樣。
“啊,未來的妹夫。”霍梔禮貌地笑了笑,“你好。”
卿杭禮貌地回應:“你好。”
“進來坐呀,都是一家人。月月,你們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程挽月拉著卿杭一起坐到左邊的雙人沙發,“他今天加班,陪我回來拿衣服。”
霍梔多看了卿杭兩眼,說:“醫生應該很忙吧,有時間跟月月談戀愛嗎?她可不好追。”
卿杭說:“我剛工作,現在確實很少有時間陪她,以後會稍微好一點。”
“隻是有時間陪她可不夠,我們家月月有很多人愛的。”
“沒有人會比我更愛她。”
霍梔以為卿杭是個悶葫蘆,沒想到還挺直接,說出的話仿佛對他來說不是情話,而是刻在骨骼上的本能。
“那你努努力,我們爭取一起辦婚禮。”
卿杭的目光跟著程挽月移動,她和霍梔兩個人小聲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煤球坐在卿杭的腳背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從他的腳踝掃過。
被晾在一邊的程延清顯得很多餘,霍梔從進門到現在都沒理他,他給卿杭使眼色,讓卿杭把程挽月這枚會壞事的炸彈帶走。
“不是拿衣服嗎?都幾點了,還不快去收拾?”程延清說道。
“收拾啊。”程挽月抽空應付他一句,跟霍梔說完話才起身,“卿杭,我們進屋。”
卿杭配合她:“要帶哪些?”
她打開衣櫃說:“穿的用的都要帶。”
房門沒關,霍梔的火氣是隨著時間成倍增加的,能跟程延清吵架反而是小事,她越平靜,問題越大。程延清也顧不上麵子問題了,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卿杭哄程挽月的時候說不定比他更厚臉皮。
哄自己的女朋友開心,沒什麽丟人的。
程延清湊上去親她:“老婆,餓不餓啊?我給你煮碗麵吧。”
霍梔無聊地玩著手上的戒指:“減肥,不吃。”
“減什麽肥?你哪兒哪兒都十分完美。”
“那還是比女明星差遠了。”
“誰說的?明星都是為了上鏡好看,其實私下瘦得太過了,很不健康。”
“嗯,跟女明星擁抱過就是不一樣,抱前女友是什麽感覺?”
程延清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老婆,你別生氣了,我發誓,就兩秒鍾,最多三秒。”
霍梔通過一個背影就認出了照片上的男人是程延清,她和秦畫隻是認識,但還沒到朋友的關係。
“抱哪兒了?”
“她喝酒了,沒站穩。”程延清態度很端正,“就碰了下肩膀。”
程挽月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抱腰了,卿杭,你也看見了對吧?”
“嗯。”卿杭點頭的同時拎起行李箱,另一隻手牽著程挽月往外走。
程延清已經瞪了他們四次,他們再不主動走,就會被趕出門。
程挽月把證件都帶齊了,後天就是國慶,她可以直接在卿杭家住到程延清去接她回南京。
程挽月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卿爺爺在醫院查出胃癌晚期,為了不影響卿杭高考,一直瞞著他。
程國安打算收養卿杭,把全家人聚在一起商量這件事。
當時程挽月如果沒有反對,卿杭在八年前就是她的哥哥了。
“我爸以前想收養你,你知道嗎?”
卿杭不知情:“收養?”
“是啊,但我不同意。”程挽月那天一邊哭,一邊鬧,她很喜歡卿爺爺,胃癌晚期基本沒得治了,他是卿杭唯一的家人。
可如果卿杭成為她的哥哥,他們之間算什麽?
“他說什麽,我都不同意,我不吃飯,餓了一天,還一哭二鬧三上吊。他沒辦法了才打消這個念頭。卿杭,我們差一點就變成兄妹了,當時如果他先問你的意見,你會答應嗎?”
“不會。”
行李箱的輪子和地麵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但蓋不住卿杭堅定的回答。
“為什麽?你不想有個家嗎?我爸媽對你多好啊。”
他捏捏她的手指說:“你知道。”
“怕跟我……”她剩下的話被他堵住。
頭頂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們在路燈下接吻。
程挽月笑笑:“雖然最後都是叫爸媽,但性質還是不同的哦……你在看什麽?”
她的短發被撩到耳後,卿杭注意到她戴了很久的月亮耳釘不見了。
“耳釘少了一枚。”
“啊?沒了嗎?”程挽月摸摸耳垂,“那是阿漁送我的生日禮物,不知道是不是掉在工作室了,或者是被那個瘋子騷擾的時候掉的。”
“晚上暗,看不清,你把具體位置告訴我,我明天去找。”
“你明天不用上班?”
卿杭這幾天都在加班,好不容易才把明天空出來:“早上去查房,開完會應該就沒事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找。”
“我會起得很早,你就在家睡覺。”
雖然程挽月對首飾這些東西很容易喜新厭舊,但周漁送她的東西,她任何時候都很喜歡。
突然弄丟了,她一路上都蔫蔫的。
周恒搬走後,房間就空了,但卿杭還是把程挽月的行李箱拿到他的臥室。她本來還打算慰問一下程延清,但因為丟了耳釘,沒那個心情了。
洗完澡,她盤著腿坐在床邊,卿杭把毛巾蓋在她頭上,在她麵前蹲下。
“樂佩公主,打賭是我贏了,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吧。”
周恒搬走那天晚上跟卿杭說過一句話,說卿杭最近這幾個月才像個真實的人。
他不是隻關心醫學相關的動態,也知道超市裏賣的辣椒和大蒜多少錢一斤,周恒倒不是說他以前故作清高,而是說他現在更鮮活。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二十多歲的年紀,哪有人是沒有負麵情緒的?
會患得患失,也會嫉妒吃醋,時而隱忍,時而瘋狂。卿杭因為程挽月暴露出那些和原本的他極不相符的一麵,拚湊出完完整整的他。
不隻是周恒,卿杭身邊的人都覺得他變了。
但隻有程挽月知道,這才是他。
她考慮了幾分鍾:“好吧,我比較大度,這一次就讓讓你,你想要什麽?”
“先跟你道歉。”
“道歉?”
卿杭知道她困了,她把以前亂七八糟的生活習慣全都改掉了。除了有特別的事,她其實每天都過得很有規律,早飯要吃,晚上不熬夜,遊戲也玩得少,飲食方麵雖然不至於百分之百健康,但也隻是偶爾嘴饞了才會嚐幾口垃圾食品。
言辭說過她身體差,程延清也說她生病那段時間很不好。
“八年前你在電話裏說你生病了,我沒有相信。”
卿杭明顯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耳釘丟了,她本來就不太開心。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額頭,手掌貼在她的後背輕撫:“對不起。”
“二十三點零六分。”程挽月拿過手機看時間,“在這之前,我確實沒有原諒你。”
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如果很容易釋懷,就說明那個人在她心裏不重要。
“當時是挺生氣的,但後來想想,我好像確實拿生病當借口騙過你很多次。小學課本上就有《狼來了》的故事。那次你不相信,是因為對我失望了吧?我是家裏最小的,他們都疼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得到得太容易,就不懂珍惜。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走。
“我也以為你肯定舍不得我,一定會回去找我。”
卿杭被保送,那年沒有參加高考,他離開白城後,並沒有徹底從程挽月的世界消失,周圍的同學總會在她快要忘記這個人的時候提起他的名字。
後來,他每年都往程國安的賬戶打錢。
其實那張銀行卡是程挽月在用,程國安每次收到銀行的短信都會告訴她一聲。
明明前幾年程延清也在北京上學,但他從不在她麵前提卿杭。
“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紗照是在白城一中拍的,我也回去了。那天天氣特別好,夕陽霞光鋪滿操場,學校超級漂亮,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卿杭沒有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低聲問:“看到什麽?”
程挽月笑了笑:“我看見了我們的名字,就在三號樓頂樓露台的那麵表白牆上。”
白城一中的三號樓有圖書館和音樂教室,還有畫室,藝術生經常在三號樓上課,如果學校舉辦活動,同學們平時排練節目也都在三號樓。
頂樓露台的大門被鎖過一段時間,重新裝好防護欄後,老師又把門打開了。
那麵白牆最開始不叫表白牆,而叫心願牆。
很多同學都在牆上寫過自己的願望,後來較矮的地方已經沒地方寫了,有人就搬了架梯子上去。
那個年紀的孩子,心願不會是擁有房子,也不會是擁有車子。
所以三號樓的露台漸漸裝滿了少年不敢說出口的心事。
上一屆學生畢業,下一屆學生就會來到這裏,起初這麵牆很大,後來又顯得太小,有些人留下的秘密太久遠,就被覆蓋了。
拍婚紗照那天,程挽月等得無聊,就爬上樓頂看日落。她本來是想找周漁和程遇舟的名字,卻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
字是刻上去的,刻完又用筆寫了很多遍,即使過去八年,顏色淡了,但也還能看出來是“程挽月”這三個字。
如果隻有她的名字,她肯定猜不到是誰。
但旁邊還有兩個字:卿杭。
程挽月初中是班裏個子最高的女生,高一就不怎麽長個兒了,到了高二也還是一米六五。
他仿佛是計算過,名字就刻在以她的身高正好能看見的位置。
隻有名字,沒有其他的。
卿杭的心願是她。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睡不著的時候竟然一直在想你。想你現在的模樣,是瘦了還是胖了?想你會不會有女朋友了,或者……已經結婚了。高中同學就有好多已經結婚的,連孩子都有了。卿杭,你就沒想過我可能也和別人結婚了嗎?”
許久,他說:“夢到過。”
高考結束那天,他們幾個人聚在程奶奶家吃飯,連言辭都去了,唯獨卿杭缺席。
那個時候的言辭狀態特別糟糕,但他演得很好,一晚上都沒有看周漁,聽程延清講以前的事也會笑。他們笑鬧著,說程延清還有程挽月和周漁在小學六一兒童節表演葫蘆娃的視頻,等她們各自結婚的時候要在大屏幕上循環播放。
程挽月對那點黑曆史十分不屑,她才不結婚呢。
確實,在卿杭問她想不想穿婚紗之前,她根本沒想過結婚。
“人都是會變的,說不定我一衝動就領證了。程延清以前那麽喜歡秦畫,分手後他其實很難過,但他遇到了霍梔。你看,他都能重新愛上一個人,我為什麽不會想結婚?卿杭,這些年,你為什麽不聯係我?你不怕我嫁給別人了嗎?我一直都沒有換電話號碼,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卿杭低著頭說:“……打過的。”
他剛來北京的時候交不起房租,更負擔不起爺爺的醫藥費,需要比身邊的人更努力。
北京的冬天特別冷,那天晚上下雪了,卿杭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頭撥出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但耳邊隻有機械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程挽月沒有看到那通未接電話,她有好幾個月都住在無菌病房裏,父母保管著她的手機。
“我不知道,可能關機了,為什麽不多打幾遍?”
卿杭能邁出一步已經很艱難了:“我害怕電話接通後聽到的是你讓我別煩你。”
“雖然我總是生你的氣,但從來都沒有覺得你煩。”程挽月憤憤地說,“這次就原諒你了。”
其實她知道卿爺爺病得很重。
她從來沒有為金錢煩惱過,但卿杭不一樣,能幫他的人不多,大多時候他隻能靠自己。
“卿杭,你大學是怎麽過的?”
黎雨說大學時期的他很耀眼,是小縣城遮住了他本身的光亮。
程挽月不同意黎雨的說法,當時沒有反駁,是因為她確實錯過了十八歲的卿杭,但小縣城也有月亮和晚風,也能吹散落在他身上的灰塵。
某些人看不到他的閃光點,不代表沒有人看到。
程國安把卿杭從爛泥堆裏挑出來的時候就說過,他以後一定能成大器。
看吧,不止她一個人覺得他與眾不同。
卿杭試圖回憶那幾年:“每天都很普通,上課、兼職、學習、考試,參加競賽獲獎了會有獎金,我有半年一直在比賽,後來沒那麽急需用錢了,生活節奏慢下來,就更普通。”
程挽月皺眉道:“你錯了,你一點都不普通!”
他想了想,這樣回答:“是被你喜歡的我不普通。”
地上涼,卿杭抱她上床,沒一會兒她就昏昏欲睡地打著哈欠。她很少有失眠的煩惱,隻是有點後悔沒有把煤球帶過來。
卿杭要去醫院查房,他做好早飯才出門。
耳釘太小,能找回來的機會十分渺茫,但他還是先去程挽月上班的工作室。工作室裏沒有,他又在附近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
查完房,卿杭打電話叫程挽月起床吃早餐。
他開會休息期間,她把飯菜吃光光的空盤子拍照片發給他。
他坐在會議室裏,周圍全是科室的同事,五分鍾前大家還在討論病人的手術情況,病人各方麵的指標都在慢慢恢複正常,盡管是個小手術,但那是他第一次主刀。
這張照片帶給他的成就感並不低於手術成功後病人那個感激的微笑。
程挽月想看升國旗,第二天淩晨就要去排隊,她吃完早飯又回房間繼續睡覺。
卿杭開完會時間還早,就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場。
一樓有很多賣珠寶首飾的櫃台,他上次來買過項鏈,櫃姐還是和上次一樣熱情地給他介紹各種款式的設計理念。
卿杭在展示台裏看到一枚鑲著藍色鑽石的耳釘,這種藍色和她頭發的顏色很像,一顆顆碎鑽拚接成月亮的形狀,在燈光下閃著微光。
她應該會喜歡。
付好錢後,他上樓找到運動服裝區。
程挽月的行李箱裏隻有一雙高跟鞋,去看升國旗光是排隊就要很久,人多擁擠,穿高跟鞋肯定不行。
卿杭挑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店員說是昨天剛到貨的最新款,這個碼數還有一雙淡粉色的,他也看了,但最後還是買了白色的。
因為白色和黑色最配。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花店,擺在櫥窗裏的淡藍色繡球花很新鮮,他進去買了幾枝。
他出門時兩手空空,回家時兩隻手都提滿了。
程挽月在房間跟霍梔視頻:“梔梔,讓我看看煤球。”
霍梔也是剛起床,她靠在廚房門口,鏡頭裏還能看見正在洗菜的程延清:“才一個晚上而已,擔心你哥虐待它啊。”
她穿的是程延清的衣服,程挽月看得出來。
“它可能是想你了,一直在你屋裏。”
霍梔人沒動,隻是把手機攝像頭調整到能讓程挽月看到煤球的角度。
煤球坐在床尾,剛好被一束光籠罩,白色的毛仿佛在發亮,看起來很高貴。
程挽月心想,沒白疼。
霍梔說:“你哥買了很多菜,回來吃午飯?”
程挽月才不會回去當電燈泡:“你們吃吧,我等卿杭,晚上見。”
臥室的門開著,程挽月趴在枕頭上看貓,卿杭看她。
她雖然沒有聽清開門聲,但其實早就在手機視頻畫麵裏發現他了,他脫掉外套坐在床邊,床墊被壓得微微往下陷。
視頻電話掛斷前一秒,煤球的爪子剛好踩在鏡頭上。
程挽月帶了睡衣過來,但洗完澡還是會拿卿杭的衣服穿。
中午氣溫回升,她穿得少,卿杭拉過被子蓋住她光溜溜的兩條腿。
“對不起,沒有找到,但我買了新的。”卿杭打開盒子上係著的蝴蝶結綁繩。
拿出那對耳釘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程挽月的身上。
她會喜歡嗎?
她一定會喜歡的。
“沒找到就不找了,阿漁不會怪我。這種藍色也好漂亮,幫我戴上試試。”程挽月把頭發撥到耳後,“另外一枚你幫我保存著吧,萬一又被我弄丟了,你這兒還有一枚。”
“嗯,放抽屜裏。”
卿杭去洗手做飯,程挽月把花插在瓶子裏後也去廚房幫忙。她想吃餃子,卿杭調好餡料,準備開始擀餃子皮。
她臉上沾了麵粉,他雙手都是濕的,隻能臉貼著臉蹭兩下,麵粉沒擦幹淨,但吻到了一起。
卿杭的目光落在那兩個鞋盒上。
他現在讓她試,她應該不會生氣。
外麵陽光正烈,窗簾露出一條縫,光線照進來,程挽月揉揉眼睛,說有點餓了。
“晚上準備穿什麽?”
“隨便穿,反正天黑看不清。”
“配哪雙鞋?”
“就昨天那雙吧,穿著舒服。”
程挽月的鞋大多是好看但不好穿,平時如果出門要走很多路,她最常穿的也就是那幾雙。
“鞋跟太高了,一直站著會很累。”
“那我穿拖鞋。”
“人很多,可能你還沒擠進去,鞋就已經沒了。”
“買雙運動鞋嗎?可是外麵好熱,我不想出門。”
卿杭說:“我買了,拿過來給你試試。”
程挽月看著卿杭去客廳,剛才他洗澡的時候,她一直在找合適的瓶子放繡球花,沒有注意到那兩個鞋盒。
關於運動鞋的回憶不太美好。
以前她送過卿杭很多東西,隨手從筆記本裏撕下一張字條寫幾個字扔給他,他都會保存很久,唯一沒有收下的是那雙鞋。
心意沒有貴賤之分,但東西有價格高低之差。
被拒絕後,她一氣之下就把鞋丟進了廢品堆。
那天,卿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本能地想追上去,爺爺突然胃疼得厲害,他走不出那扇門,也顧不上那雙鞋,後來才去把鞋撿起來擦幹淨。
那天他沒有追,程挽月就再也沒有去找過他。
高三時他們不同班,他在學校能見到她的機會很少,她身邊又總是有很多人,他們有一個月沒有說話。
保送考試結束後,好幾個周末下午卿杭都在操場旁邊等她,但她一次都沒有理過他,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照舊和不同的男生說笑玩鬧。
籃球砸到籃板,滾到他腳邊。
那個體育生一條胳膊搭在她肩上,遠遠地喊他,讓他幫忙把球扔過去。
有了籃球,她又會繼續跟體育生因為搶球而鬧在一起,所以他沒有把球扔回去,也不讓別人幫忙。
他心裏想著:再等最後一次。
球場的另一邊氣氛熱烈,哨聲和歡呼聲此起彼伏,風從茂密的樹葉間吹過,小黑狗在搖尾巴。
三號樓就在對麵,但太陽要落山了。
最後一次等待依然沒有結果,一直藏在課桌裏的乒乓球拍也被扔進了垃圾桶。
卿杭半蹲在床邊,打開鞋盒。
她腳趾微微蜷起,因為被他握住了腳踝,左腳沒能縮回去。
“我第一次買女生穿的鞋子,不知道是應該選大半碼,還是小半碼。”
她沒說話。
卿杭係好鞋帶,說:“踩一踩,磨腳的話就不穿了。”
她還是不說話。
“挽月。”卿杭用鼻尖蹭蹭她的額頭,“還在生氣?”
程挽月看著那雙白色的運動鞋,視線有些模糊。
“我不是覺得你缺名牌鞋,也不是和同學攀比,我隻是想讓你和我穿一樣的。二嬸給我的壓歲錢用來買別的東西也會被花掉,但鞋可以穿很久。程遇舟和程延清都想要,我都沒有給他們,就隻給你,你竟然不要。”
她在意的是送出禮物那一刻的心情,而不是禮物本身。
被拒絕的是一雙價格昂貴的鞋還是一文不值的小字條,對她來說是一樣的。
卿杭低聲說:“當時是我方式不對,是我的錯。”
程挽月偏過頭:“本來就是你的錯,我沒錯。”
“嗯。”卿杭鉤住她的手指問,“原諒我嗎?”
她輕聲哼哼,表情很“傲嬌”:“看你表現。”
這頓午飯,卿杭做得很豐盛,程挽月吃飽後心情就好了。
那雙鞋,她穿著很合適,也不磨腳。
下午她睡到六點多又起床吃晚飯。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她白天睡了很久,一點困意都沒有,就把晚上出門要穿的衣服也選好了。
卿杭穿白色,她穿黑色,和鞋子的顏色相反。
霍梔要倒時差,作息和程挽月的差不多。
程延清決定開車回南京,已經把程挽月的伴娘服放到車裏了,明天下午啟程。
卿杭受邀參加母校的校園講座,時間早就敲定了,他要為講座做準備,醫院也沒辦法提前請假,五號當天才能過去。
程挽月給卿杭看煤球的照片,在相冊裏翻到周漁和程遇舟的婚紗照,兩人看了很久,她以為很晚了,然而才八點。
節日氛圍很濃,她是有點興奮的。
她睡不著,卿杭更睡不著,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都是等她睡著之後才慢慢有睡意。
“程挽月,還記得你給了我一個願望嗎?”
“我又不是一條魚,哪能這麽快就忘記。”
“記得就好。”
程挽月很像一隻小貓。
有一次放學,她抱怨同學給她取外號,叫她程小狗。當時卿杭就想,她明明是隻貓,高傲又金貴,時不時就用爪子撓他一下,不等傷口結痂,又會撓他。他看到傷口會想她,衣服上沾了一根頭發也會想到她。
月亮掛在天上,屋簷水滴在他心頭。
月亮不屬於任何人,月光照在他身上,就是他離她最近的時候。
她發現他心裏藏著秘密的那天,纏了他很久。
“誰說秘密是壞學生的專屬?”她先是開導他,然後又哄騙他,“是誰?卿杭,你告訴我,我保證不跟別人說。”
這一招也沒用,她生了很長時間的氣,每次上課也不從他那邊進,直接從桌麵跳進去,還把桌子裏的那個洞用紙堵上了。
直到一次考試後班主任決定重新調座位,要給她換同桌,她才急急忙忙拉著他去辦公室。
她當著班主任的麵問他:“卿杭,我影響你學習了嗎?”
她表麵很平靜,但一隻手伸到他背後掐他,威脅他,如果他敢點頭就完蛋了。
他說:“沒有。”
她笑著眨了下眼,朝班主任揚起下巴。
班主任看著成績單:“卿杭這次的總分比上次低了六分。”
“反正還是第一名,才六分,他下次就能補回來。”她抓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對吧,卿杭?”
卿杭點頭:“嗯。”
他分析這六分的差距是因為什麽分析得有理有據,班主任就沒有給他換同桌。
程挽月回教室就把堵住桌子那個洞的紙扯掉了。
那天晚上的晚自習,她又寫字條問他,他關注的那個人,是不是十一班的班花。
他把字條捏成團,將試卷上的錯題圈出來,讓她再做一遍。
她一道題都沒寫,下課前還不小心把椅子踢翻了。
程延清一下課就不見人影,卿杭送她回家。剛走到巷子口,她就一步都不願意走了,一會兒裝腿疼,一會兒又說屁股摔腫了。
她從一開始就對他沒有防備。
或者說,她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家人,和程延清沒什麽區別。
出門前,卿杭從花瓶裏折了一小簇藍色繡球花,夾在發卡裏給程挽月戴上。
霍梔看到後,還誇了一句。
兩個女生在前麵,程延清和卿杭走在後麵。程延清背著霍梔的包,卿杭拎著兩瓶水。
這個包的容量很大,但其實很輕,程延清看程挽月正興奮著,顧不上他們,就拉開包的拉鏈,檢查裏麵的花。
“還好,沒被擠壞。”
花隻有一枝,花瓣還是完整的。
卿杭十點多給他發消息,他去花店挑了一枝最新鮮的。
“謝了。”卿杭看了一眼,目光又去尋找程挽月的身影。
“客氣什麽。”程延清笑笑,“我沒想到你會選這個時機。”
卿杭說:“她不喜歡俗的,總要有點特別的見證,而且你也在。”
他們排了三個小時的隊才進入廣場,周圍大部分是大學生,幾乎每個人都拿著一麵紅旗。
霍梔帶了相機,在拍視頻。
人群越來越擁擠,天色慢慢亮起來,五星紅旗隨風飄揚,大家都在等待六點的到來。
鮮紅的國旗伴隨著日出升起,所有人齊唱國歌,壯觀的場麵讓人熱淚盈眶。
坐在電視機前看到升旗儀式的感動程度大概隻有在現場見證的三分之一,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和期盼都很值得,程挽月終於明白為什麽爺爺去世前一直想來北京看升國旗。
卿杭從身後拿出一枝紅玫瑰的時候,程挽月眼角的熱淚還沒有掉出眼眶。
他在鮮豔的國旗下叫她的名字:“程挽月。”
程挽月回頭,在晨光裏聽到了他的告白
“八年前沒有跟你告別,我很後悔,火車開動的那一瞬間,我甚至想砸開玻璃窗跳下去。
“你在電話裏說你生病了,我沒有相信,也沒有去看你,我很後悔。最近晚上總是夢到你死在我麵前,幸好是夢。夢是反的,你會長命百歲。
“沒有在你來北京之前就回去找你,我很後悔,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纏著你就好了。
“因為吃醋跟你吵架,你哭的那一刻,我應該幫你擦眼淚,而不是轉身離開,我很後悔,怎麽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裏呢。
“我有很多後悔,但又很慶幸,你給了我一個願望。
“現在是十月一日六點二十三分,程挽月,和我在一起吧。
“我會永遠忠誠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