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舒格戰戰兢兢。她以為莫俶會問什麽,但是莫俶竟然什麽也沒講,他照常扒飯,夾菜。
舒格知趣地沒有提采藥童子一事。
吃完飯,莫俶就將自己扔進了煉丹的藥房,一直閉門不出。
雖然莫俶選擇視而不見,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有關舒格是妖物的流言甚囂塵上。
舒格做賊心虛,不敢辯駁。
莫俶身為丈夫,時常好言安慰。
莫俶越是安慰,舒格越是愧疚。她自覺辜負莫俶,為了壓抑自己的欲望,她選擇沒日沒夜地勞作。長時間的饑餓與疲憊摧垮了她的意誌,她終於忍不住了,故技重施,將莫俶迷暈,在子夜後飽餐一頓。
越來越多的人認定她就是吃人的妖怪,他們成群結隊上門尋仇,將簡陋的茅舍圍得水泄不通。
門閂脆弱得不堪一擊,仿佛下一刻所有人就會蜂擁而入。舒格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後。
她轉頭,莫俶站在她身後,她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或許對於莫俶而言,她是一個災星。他們相識以來,麻煩從來沒有斷過。莫俶沉默地看著她。
舒格斷定莫俶怨恨她了,咬咬牙,正要開門時,莫俶忽然衝上前來,抓住了她的手。
他將她攬在身後。
刹那間,村民魚貫而入,將他們一步步往後逼。
“莫大師,你明知道舒格是吃人的妖怪卻包庇她,還自詡卜問吉凶無所不知,豈不可笑?”
莫俶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聲,反問村長:“那麽村長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殺了這妖婦,還我們親人的命!”
“對!殺妖婦!還人命!”
莫俶又是冷冷一笑:“好啊。”他轉身,像修羅抓住舒格的手,另一隻手搶過村長手上的繩子,來纏她的腕。
舒格搖頭,道:“莫俶,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他們說你殺了人。如果我不殺你我還怎麽收徒?”莫俶壓低音量,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問,“娘子,我全都聽到了。那天我在睡覺,你抱著我說‘相公,我去殺人了哦’。你在香爐裏下迷藥,你將一個醉漢帶上山,大快朵頤,將一名上山采藥的童子嚇瘋了。你故意抹了很多香粉,熏得我差點打噴嚏。”
莫俶平靜地敘述一切。
舒格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一切,怎料他全都知曉,她瞪大眼睛:“怎麽會……你都知道了怎麽還……”
“因為……”莫俶慢慢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我最愛娘子了。”
他壞得不像他。
他轉過身,對村長冷冷地道:“是不是就像這樣,將她綁起來,然後用火活活燒死她?”
“既然大師心中有數,那就不用我多言了。”村長的語氣也不善。
“你們也是這麽想的嗎?”莫俶似笑非笑地望向眾人。
眾人連連點頭。
“可我不願。”莫俶眸光一凜。
莫俶默念口訣,瞬間金光大放,數劍齊發,眾人大驚失色,四散逃竄,口中連連呼救。
舒格亦覺惶恐,花容失色,道:“莫俶!”
莫俶既瘋且癲,傾盡畢生所學。他目眥盡裂,惡狠狠地道:“都得死!她、他、他們……所有人都企圖拆散我們,他們的心何其惡毒!他們……都得死!”
舒格呆愣在原地。
或許莫俶唯一改變的,是愛她的方式。他永生未變的,是對她的執念。
都說人生有三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莫俶付出的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越是害怕失去越容易,為此失去自我。
他已經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欲望讓他變得惡毒,變成一個殺人魔鬼。舒格被他感染,妖的惡也摧殘了理智。所以她無法控製自己,她隻想填飽肚子。
小小的漁村被夫妻二人屠戮殆盡,他們看著浴血的自己,筋疲力盡地擁抱在一起。
舒格道:“我以為你一定會推開我。這些年,你醉心玄術,我們的心漸行漸遠。但現在,我好像找到你了。”
“我承認,我不夠強大,但我願意為你與眾生為敵。哪怕獻祭靈魂,我也要保護你。”
沒有人能夠體會,他看見妻子飽受疾病折磨時的心痛。
哪怕舒格也不能。
他知道她特別,與眾生不同,他又痛恨自己的平庸,所以不惜一切代價改變自己。
莫俶緊緊握著舒格的手,離開了漁村。
官府很快加派人馬調查,一名叫邱冠的遊方高人毛遂自薦,說此乃妖邪作祟,他可以將之收服。
迫於查案壓力,縣官好吃好喝供奉了他整整三天,他才開始著手捉妖。
昭國到處都張貼著莫俶與舒格的畫像,一老婦人看到了當場將畫像揭下,大呼:“我就知道那妖精遲早會害了我兒,造孽啊,造孽啊!”
縣官將人接到衙門才知道,原來婦人是莫俶的娘親,當年因柳之煥一案差點哭瞎眼睛,僅剩一絲目力,湊得很近,才勉力看清畫像。
邱冠聽完婦人之言,去了一趟早已經不複存在的莫家村。莫家村附近有一個名為慶雲的小鎮,小鎮有一戶馮姓人家十分富裕,夫妻二人早年喪子,如今錢財都被親戚們瓜分殆盡,貧病交加。
邱冠謊稱自己是富家子弟,在小鎮走訪了一番,竟然讓他調查出了一樁秘案。
馮家家主與夫人老來得子,因此對唯一的兒子疼愛有加。當年少公子生得挺拔俊秀,分外可人。但他剛成年就暴斃了。
馮家夫婦萬分悲痛,為少公子舉辦了盛大的葬禮。
有一日,馮夫人忽然夢到少公子,少公子對母親訴說自己的遺憾。馮夫人想起兒子生前曾經背著兩人愛慕一地位卑微的少女——舒格。當時兩人嫌棄舒格乃花匠之女,便斬斷了少公子對她的單相思。
馮夫人越想越傷心,多方打聽,得知舒格的長兄正在籌謀娶親,可惜家境貧寒,他心儀的女子看不上他。於是馮夫人托人見了舒格的父母一麵。
馮夫人向舒格父母許諾了豐厚的報酬,隻求能讓舒格與少公子結陰親。
舒格正值芳齡,身體健康,若要等到她死去,恐怕她長兄的婚事早就黃了。向來重男輕女的舒父咬咬牙,想了一個惡毒的計謀。
他們將舒格賣到馮家,並與馮夫人合計,向外謊稱舒格得了鼠疫,將之活活釘於棺材中,七七四十九日後再將棺材打開。
一直到舒格下葬前,計劃都很順利。可意外的是,在他們重啟棺槨時屍體不見了,舒格善待的黑貓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