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
封如賢走在街上,走著走著,他忍不住了,找了一家客棧隨意坐下,迫不及待開始看卿無顏寫的故事。
那些文字讓他想起曾經受人矚目的時光。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對文學依然懷有熱忱。隻可惜,哪怕他現在產出佳作,別人也隻會認為他是在發牢騷。
青蛇與青年的故事還在繼續。
距離上次匆匆一別,已經過去三月,青蛇在人間遊玩,打跑了不少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
八月十六日,天子前往曲塘觀潮,聲勢浩大。聽聞此消息,青蛇莫名想起了青年曾經對她說的話——無憂城有魚汛。
青蛇多方打聽,得知漲潮的時候,魚會從外地遊來,場麵蔚為壯觀。青蛇在八月十六日清晨前往曲塘,等她抵達時,曲塘已人山人海,放眼望去,滿目黃傘雉雞傘,綾羅綢緞,幾乎堆至九霄。
有身份地位的人坐在棚子裏,在絕佳的位置觀潮。普通人隻能遠遠觀望。青蛇在平民的人群裏,被推搡著向前。
水軍表演的場麵激動人心,彩旗在浪潮裏起起伏伏,青蛇從旁人的議論中了解到,早在數月前,無憂城城主就組織水軍操練了,所以今日看似激烈的場麵井然有序,人群隨著波濤起起伏伏,或走馬,或舞槍,或擂鼓,或競技,熱鬧非凡。
青蛇挪著挪著,與別人的胳膊相撞。那人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四目相對,青年驚詫了一瞬,複又欣喜道:“是你,青衫姑娘?”
他給她取了一個外號。青蛇同樣對青年報以一個微笑:“是你啊!”
很快,他們又被人群衝散。
盛大的觀潮活動一直到傍晚才結束。江麵一艘船都沒有了,平靜得似乎潮水不曾來過。
人群四散,青年在焦急地尋找什麽。他找啊找,終於停了下來。他發現青蛇就在自己對麵,於是喜不自勝地跑到她身邊。
青蛇有些好奇,轉身走了兩步,青年也跟著走了兩步。青蛇停下,青年也停下。青蛇回眸問他:“你跟著我幹什麽?”
青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麽大的世界,我們能相識,是不是挺有緣分?”他看著青蛇的眼睛,“我們交個朋友吧!”
“朋友?”青蛇好奇極了,“什麽是朋友?”
青年沒有回答,隻是反問她:“我們已經認識了吧。我叫季青霖,你叫什麽名字?”
青蛇道:“青蛇。”
季青霖笑了:“我們的名字裏都有一個青字,你說,這算不算緣分?”
青蛇轉身要走,季青霖又跟了上來。青蛇覺得他很可靠,便沒有流露出敵意。她有一個姐姐,一條通體純黑的黑蛇。姐姐比她更早到人間,但是後來從人間回來了。
她勸告青蛇,不要去人間遊玩。人間不好,尤其是人間的男子。她曾經再三提醒。
青蛇不怕,她走到半路,停下來看著季青霖,問:“你呢?你來人間多久了呢?”
季青霖是一隻兔精,在茫茫人海中,他嗅到了同類的味道,所以他為她駐足。
“雖然我的年紀比你小,但是我更熟悉人間。你可以稱呼我為季哥哥。”季青霖聲音溫柔。
青蛇既認真又乖巧,喚道:“季哥哥。”
季青霖的心怦怦直跳。女人就是有著這樣的神奇魔力,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說一句無辜的話,就讓人難以招架。
季青霖壓抑著內心的悸動,滔滔不絕道:“人間是個好地方,比我們妖界有人情味多了。我在無憂城做大夫,我的師父是無憂城的名大夫王明德。他不知道我是兔精,對我非常寵愛。”
原來那天,他正要趕去外地問診,所以不打招呼就跑了。事後他萬分懊悔,懊悔自己沒有來得及問青蛇的名字。他想青蛇可能會來觀潮,便決定碰碰運氣。
她真的來了。
“你若告訴別人你叫青蛇,他們會覺得你很奇怪。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青梧,姬青梧。”
青蛇點點頭。
“好。我告訴你啊,”她走著走著,停下腳步,神秘兮兮地對季青霖道,“我有一個秘密。我的荷包裏有東西,那天碼頭有人在扛沙袋,我覺得他們很辛苦,我就出手幫忙,然後有人給了我一些銅錢。我看到他們用這些銅板換東西吃。”
季青霖微微一愣,繼而笑了。他也學著青蛇的口吻低聲道:“我也有一個秘密。我可以讓你不用銅板就吃到人間的食物。”
青蛇聲音比他還低沉:“你有什麽辦法?”
季青霖的聲音更低了:“跟我來吧!”
季青霖與青蛇相約去了集市。集市裏煙火嫋嫋,人頭攢動。季青霖帶著青蛇去了一家飯館,叫了許多好菜。
菜一盤一盤端上來,青蛇看著一桌子紅的、青的、黃的東西,食指大動,同時,她又有些好奇:“就坐在這裏隨便吃,吃完了不用銅錢交換,他們就會放我們走嗎?”
季青霖笑了:“不會。但如果是我請客的話,你不用銅錢就能吃到人間美味。”
青蛇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他在和她開玩笑呢。青蛇莞爾:“你這兔精,挺有意思。”
“噓——以後叫我季青霖季哥哥,如果讓人知道我是妖精,就不好了。”季青霖提醒道。
“你不是說人間很好嗎?”青蛇不解地問。
“有些好的地方,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季青霖又提醒道,“千萬記得不要暴露自己是妖精的真相。”
青蛇懵懂地點點頭。
雖然他們不是同類,但季青霖對她不錯,她就不吃他了。青蛇用手指叩了叩桌麵,端起一碗米飯,大快朵頤起來。
還有幾章文稿,封如賢還未看完,店外又下起了大雨。封如賢厭惡六月的天,收起文稿,忽然想起卿無顏邀請他觀潮一事。
真是無巧不成書,盡管事情過去了數百年,但是曲塘的江潮每年都定時到來。
青蛇與季青霖在觀潮那一日結緣,他呢?卿無顏是否希望他能在觀潮那日有所表示?
其實他今日還藏了一顆小小的私心,除了喜愛她的舞蹈與文采,還有一個理由。
他也是在旁人的白眼中長大,他知道個中滋味。所有人都在排斥卿無顏時,他忍不住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他知道,他自開口的那一刻起,必然會與卿無顏產生糾葛。
但那時,他還是選擇了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