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有序之中出現岔子。

比如姬少商沒有等到去方便的蕭美娘,範禮想起忘記買糖葫蘆了與範誌成短暫分開。

範禮在半道撞上真的綁匪,憑借花拳繡腿和三寸不爛之舌,帶著蕭美娘逃出生天。

兩人上山時,受雇的二流子們單單留意蕭美娘,便衝了出來。發現範禮也在,霎時間露出馬腳,被蕭美娘一頓痛斥。

範誌成與姬少商趕到,當即被蕭美娘賞賜了兩巴掌。範誌成的傾慕在她眼裏也成了最荒唐的笑話。

“我以為你們與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不一樣,沒想到你們比他們更卑劣、惡心。”蕭美娘啐了範誌成一口,拂袖而去。

兄弟四人站在廟前沉思。

他們想安慰範誌成,卻不知道說什麽。

範誌成反常的沉默令他們如履薄冰。

姬少商正想開口,範誌成便阻止道:“不必說了,今日是我連累大家出醜,我向你們賠罪。”

客套話。姬少商還想說什麽,秦飛鵬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姬少商便借口有事,與秦飛鵬一道下山了。

姬少商不解地問:“為何不再寬慰幾句?”

秦飛鵬搖搖頭,道:“今日之事,誰也預料不到,但追根究底,你我二人無論如何都沒錯。我邀的人下的藥,你雇的綁匪,唯有一人,讓整個計劃亂了套。今日範誌成受奇恥大辱,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消除的。既然與我們不相幹,何必觸黴頭。”

“難道你說的關鍵是範禮?”

“若他不下山買吃的,怎麽可能先範誌成一步英雄救美?若他不出岔子,你和範誌成也不會出岔子。”

“可他沒有理由害範誌成,兩人畢竟是親兄弟。”

“越是親密,越容易生嫌隙。誤會就像蟲牙,慢慢就會疼得讓人難以忍受。我相信他與你說過,對蕭美娘沒有任何想法,可是範誌成未必相信。就算他相信範禮對蕭美娘沒有意思,也會因為別的理由懷疑範禮的居心。”

“既然是兄弟,知道他的懷疑根本毫無道理,為何不幫忙解釋?”姬少商怒道。

“少安毋躁。若是好兄弟,再大的誤會也能解開,若是靠旁人插手,就算表麵上和解了,心裏還是有怨言的。”

秦飛鵬的心似乎比別人多了幾個窟窿眼,姬少商始終說不過他。但姬少商不能否認,他對秦飛鵬的怨言的確不曾因為範誌成的三言兩語就消除了。

範誌成與範禮站在廟前。

聽著佛門的鍾聲,嗅著讓人安寧的佛香,範禮不確定道:“你……懷疑我嗎?”

範誌成聞言,冷笑了一聲,問:“你心虛了?”

“我隻是覺得,你我之間不應該存在那麽大的誤會。今天之事純屬意外,我想幫你的心日月可鑒。”

“詩有雲‘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就算是白頭的交情也要小心提防,何況你我?”

或許範誌成早就想找個借口與他翻臉了,這些年進則同席,出則同車,黏膩的日常讓他忽略了他們的隔閡。

從小到大,範禮都是最幸運的。雖然不是長子,生母卻成為主母,他範誌成的娘親反而降了身份。

父親不喜歡他,因為小時候有個牛鼻子術士經過府門前時恰逢娘親生子,說他是千年一遇的災星,自那以後,父親就沒有正眼瞧過他。可是,偏偏有個牛鼻子術士在範禮出生的時候連連道喜,仿佛收過主母的好處。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現實碾碎了他對於花花世界的設想,懷中的美人,未來的仕途,還有許多他想得到卻摸不著的東西。

“我們是最好的兄弟,不是嗎?”範禮問他。

他不知道為什麽範禮強調這一點,但他覺得兄弟之間的感情並沒有範禮強調的那樣純粹。或許真正純粹的兄弟情藏在寫盡俠義之士的話本裏,藏在那些上山飲酒吃肉的好漢間,藏在群雄逐鹿的亂世中。但它和美人的容顏一樣,脆弱、易碎。

範禮又道:“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情義與姬少商、秦飛鵬一樣,因為瑣碎的小事就產生隔閡。”

“可你為什麽要下山買糖葫蘆?是因為平時根本吃不到嘴饞得厲害嗎?你答應我一起上山踏雪尋梅的!”範誌成怒道。

“我素來率性而為,況且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你總是想得太多、太壞了。”

“不是我想得太多,是你想得太少了。除了偶爾被爹責罰,我真不知道你的一生中還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

範禮張了張嘴,遲遲發不出聲音。

也許吧,他生在富貴之家,就算一輩子不學無術也不會餓死。他對女人沒有野心,娶來之人隻要性情溫順就可以。他不喜仕途,科考考砸了也不影響他吃喝玩樂的心情。

但……範誌成在他心中是無價的。

沒有什麽比兄弟鬩牆更令他感到傷心了。

很快,範誌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隻不過開個玩笑,你怎麽認真了?”

範禮有些納悶。

範誌成又道:“你若真想和我爭蕭美娘,為什麽要用下作手段?大大方方地告訴我,我便拱手讓你又如何?”

範禮不知道範誌成講這樣的話是否出於真心,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狹隘了,所以聽出了一絲諷刺的意味。

廟前的對談以不歡而散告終。不久後,姬少商與秦飛鵬又以寒江垂釣為由約二人出門,他們好像忽然又冰釋前嫌了,隻是範誌成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已經變了。

或許變的不是範禮,而是他自己。

範誌成認為,既然範禮不承認他對自己做過什麽,自己為何還要護他、信他?

機會來臨,奶奶六十大壽在即,作為孫兒的他們要在賓客麵前表演才藝。他相信,以自己的手段,隻要稍微動點手腳,就能讓範禮醜態百出。

事實上,他這麽做了。

那一日,範禮準備表演變臉,他剪了剪範禮的戲服,使範禮的表演一塌糊塗。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動手腳的證據,他很期待範禮找他,一點點喪失對自己這位哥哥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