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誌成與範禮聽聞此事,便約幾人在聚賢居聚會。秦飛鵬一直因為公務繁忙不能赴宴,日子一拖再拖,一直到年底秦飛鵬與新婦回鄉省親,才抽空得見一麵。

範禮與範誌成先至,秦飛鵬又比姬少商稍早抵達。秦飛鵬以為自己來遲了,來時才發現正好。他笑了笑,落座。

兄弟二人與秦飛鵬倒未生分,但是礙於他是官,他們是民,態度不免拘謹了。

“飛鵬,這是聚賢居最新的菜品,雪山飛蛾,你嚐嚐。”

豆腐蒸魚片,秦飛鵬苦笑,夾了一片入口。

“以前聚賢居也不似現在這般花裏胡哨,東西沒那麽貴,沒有那麽多奇怪的菜品和名字。”他感慨道。

範家兄弟時常在此宴飲,並不覺光陰飛逝。但秦飛鵬的說法他們也認同,範誌成想,就算是為官,他的善良與純樸始終沒有改變。

範禮夾了一片菜葉,佯裝無意提及一個話題:“我聽聞數月前姬少商去找你了,托你辦件事是不是?”

“你倒是消息靈通。”秦飛鵬笑了笑,斟一杯酒,“不錯,他是來找我,我也沒有幫他。你們若覺得我不盡兄弟之情,大可不必設宴數落我。”

“如此說就生分了,我們不是當事人,不便隨意指摘。但是有一點,我們曾經是那麽要好的兄弟,因為誤會傷了和氣,我覺得不值得。如果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兄弟兩人願意代勞,替你解釋。”

“你們知道我的脾氣。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他來找我,請我幫他說情,我說我再想想辦法,因為他一來我就幫他斡旋,成功的概率不大,還容易讓人抓住把柄彈劾,可他當場就衝我發火。我與他兄弟多年,難道我在他眼裏就如此不堪嗎?”

秦飛鵬似乎有了些醉意,一口酒氣噴出,積攢多年的怨氣也在此刻悉數傾吐:“是,那年在去馬場的路上他就對我心懷不滿,認為我市儈、圓滑。假如我也生在大富大貴之家,我比他不知瀟灑多少,可我娘含辛茹苦將我恩養大,我生而為人,如果隻圖自己快活,我就是不孝啊!他若真把我當兄弟,就不該在人後給我穿小鞋,不應該用惡意揣度我。”

範禮默然不語,他或許應該大言不慚地附和一句,被誤會的感覺他感同身受。然而他隻是拍了拍秦飛鵬的肩膀,因為他知道誤會一事,除非當事人真的以為自己錯了,否則如何解釋都沒有用。

姬少商欣賞秦飛鵬嗎?範禮想,也許沒有人比姬少商更欣賞秦飛鵬了,他欣賞秦飛鵬的機靈、聰慧,也欣賞他生於貧寒之家仍能保持一份豁達樂觀的心境。秦飛鵬知道如何掌舵人生,也知道在急流中如何保持自我。

但他能與秦飛鵬做長久的兄弟嗎?或許不能了。

早就不能了。

因為姬少商嫉妒,他嫉妒秦飛鵬的一切,尤其嫉妒秦飛鵬的性情。

四人之中,唯有秦飛鵬將手中一副爛牌遊刃有餘地打成了好牌,而姬少商隻不過動動手指就能夠高枕無憂。

姬少商為自己富有輕鬆的人生感到汗顏,而出於對兄弟的嫉妒,他已經麵目全非。他隻要看見秦飛鵬,就忍不住敏感、暴躁、嫉妒、怨懟甚至想破口大罵。

秦飛鵬灌了最後一杯酒,將酒杯擲在桌上,晶瑩的**在杯中旋了旋又歸於沉寂。

他感到無比疲倦。

他揉了揉眉心:“兩人相處,本就是一門學問。我以為兄弟之間不必小心翼翼應對,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我、指責我,想來並不把我當兄弟。時間是否能讓一個人改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時間能讓兩個關係很好很好的人形同陌路。”

秦飛鵬起身便走,轉身時,他看見姬少商就站在雅間的外麵,定定地看著他。

他頗為意外,向姬少商走去。但最終,他們默契地未打招呼,也並未再看對方一眼。

他們知道,那或許是最後一眼了,無論多麽不忍心。

若是那一眼從對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痛苦、恩義或是怨恨,他們擔心花盡餘生也無法忘卻。

酒灑在桌上,範誌成與範禮對視一眼,範禮取出手帕擦拭,範誌成看著姬少商,滿懷歉意地道:“我們本想讓你們解開誤會,誰知道事情辦成這樣。”

姬少商落座,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算了,有些事情不必強求。”喝完這杯酒,他歎了一口氣,“那些傷害他的事情,都是真實存在的。我又何嚐沒有錯?”

“既然……”

“我不知道,或許多年以後我們依然可以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笑著對飲,那時候我們一笑泯恩仇。但現在不行,現在我們還沒有那麽豁達的心胸。”

兄弟二人默默地扒飯、夾菜,姬少商隻是飲酒。他喝高了,兩人攙扶他回家。

“少商家世代鹽商,吃穿不愁,他說想雲遊四海,寫一部遊記,我想他是認真的。你呢,哥,你有什麽打算?”範禮問。

範誌成默默地走著。

姬少商是家中獨苗,所有的財富都流入他的口袋,然而,範誌成是需要和範禮分家產的。

近幾年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範誌成屢次請求侍奉左右皆被拒絕,他困惑且焦慮。

當年範禮以一劍平了他的萬丈怒火,事後他卻聽聞,父親將範禮叫到書房敘話並非為了苛責範禮,而是認為範誌成給範禮穿了小鞋,言談之間大有孺子不可教之意。不知道範禮如何回應,總之父親對他的厭惡與日俱增。

“哥,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吧?”範禮問,怕他沒懂,又補充四個字,“形同陌路。”

範誌成沉默了一會兒,不知為何,他竟沒有勇氣斬釘截鐵地回答。

“怎麽會,”他還是決定偽裝,笑了笑,道,“我們是親兄弟,就算將來你當家,我也會心甘情願做你的副手。”

“我不可能當家,你身為長子,範家的財富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何況我沒有坐第一把交椅的野心,一家之主的位子不適合我。”

“爹也這樣想嗎?”範誌成問。

範禮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