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雪的心很硬，不會因為羽麟飛乍然示弱而選擇原諒他。不過，她還是大發慈悲，沒有將羽麟飛不是傻子一事如實匯報給羽耀。她想，心智健全的人也難免會做出一些傻裏傻氣的舉動吧，瞧著不像是偽裝。

羽耀問她：“你這麽說可是出於真心？當真沒有半點欺瞞我的意思？”

宣雪心虛，沒有說話。

羽耀歎了一口氣。

她曾是他絕對忠誠的下屬，今日明顯撒謊了，破綻百出。

他沒有追究，隻擺擺手讓宣雪退下。

即便是貴為九五之尊的羽耀，心底也有柔軟的一部分。他希望忠誠的奴仆們都能理解他的善良，而不是認為他如世人傳說的那樣——是個心狠手辣、弑父殺兄之人。

他渴望去原諒他的對手，也渴望得到對手的原諒。

因為原諒能讓人放下心結，如此才能睡一個安穩覺。他也希望宣雪理解，自己將她送到羽麟飛府上的初衷，隻是希望她能夠像他一樣，參悟寬恕原諒的道理。

宣雪自然不能領會主子的苦心，孩提時代的傷痛最為傷人，她總是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感到刻骨銘心。

在熟睡的時候，她偶爾會忽然彈起身子，看著四周。

周圍除了嫋嫋青煙，還有靜謐的昏暗，什麽也沒有。

羽麟飛不與她同寢，他們各有秘密，但誰也不覺得這是個問題。羽麟飛知道她是羽耀派來監視他的，她也知道羽麟飛一定在迎娶她之前愛上了別家的姑娘，隻是她不知道那個姑娘是誰。

某天夜裏，宣雪看著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羽麟飛，像是裝的，但他默然選擇了對她的惶惑視而不見。

明明是迎著所有人祝福在一起的兩個人竟然陌生至此，宣雪覺得很可笑，同時，她也感覺到莫大的孤獨。

他們婚後第三年，羽麟飛赴了一趟宮宴，回來不久後就患了病。

羽麟飛身為妖子，先天不足，自小又沒有人指引他修行，他的身體遲早會衰敗。

他似乎已經預知了這點，自暴自棄地躺在**，不再請禦醫。

羽麟飛的一切都是羽耀恩賜的，可是宮闈之中已經沒有真正關心他的人了。先皇在世之時曾為他杖斃了數名宮女，他的生活在那時候好了一陣，但也隻是短暫的光景，先皇故去後，那些人就卷土重來，待他越發輕慢起來。

羽麟飛在病**熬了幾天，宣雪於心不忍，去小廚房為他煮東西。

小廚房裏空空如也，想必都被宮女和太監瓜分幹淨了。宣雪不是一個軟柿子，即刻將府上的婢女和太監全部叫到自己的屋中，狠狠訓斥了一番。

他們一直以為夫人與王爺關係不和睦，沒想到夫人也有為王爺發怒的一天。於是他們一個個縮頭縮腦不敢發聲。

宣雪嗬斥完了，他們即刻發動全部智慧去買菜、生火、造飯。

當宣雪端著飯菜走進寢房，已經是傍晚了。羽麟飛水米未進，看見她，頗為意外地掀了一下眼皮，問：“你怎麽來了？”

“王爺整整三日閉門不出，身為夫人的送一碗熱飯有何不可？”頓了頓，宣雪又道，“我並不是關心你，隻是覺得你很可憐，看不過眼而已。”

羽麟飛笑了笑：“倒是要感謝你可憐我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飯了。”

羽麟飛撐起身子，下床的時候頭暈眼花，差點兒摔了。宣雪忍住了攙扶他的衝動，將飯菜扔在他麵前，便離開了屋子。

她猜測有人在宮宴上動了手腳，羽麟飛中毒了，為了祛毒，這幾日羽麟飛才閉門不出。

看樣子，他暫時還死不了。

過了幾日，羽麟飛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他早起用膳時發現多了一碗鯉魚湯，十分驚奇。

下人報告說，這是一位清秀的宮女托人送的。

冬日裏不可能有鯉魚，知道用鯉魚做藥引的宮女天下隻有一人。羽麟飛的眼眶微微濕潤，滿飲了魚湯，吃了魚肉，一點兒也沒有浪費。

宣雪也知曉此事。

那宮女名為白玨，羽麟飛在杏林躲避朝局的時候，此女作為白氏的陪嫁婢女，也在杏林住了一段時間。宣雪立刻覺察到了他們之間湧動的暗流，察覺到了那個在大婚之日酩酊大醉的男人，心底最深的悲傷。

羽麟飛的表現比她想象中更為平靜，隻是回了謝禮，之後，他的生活就恢複了平靜。

羽耀給宣雪送了一份生日禮物，一隻通體發黑的蛇妖，不過一百多歲，還是一隻尚未開智的妖。

宣雪看見那隻蛇妖的時候臉都臭了。

這些年，她刻意壓抑著自己對妖的恨意，久而久之，恨意似乎被壓製下去了，轉而變成了對妖的淡漠。

別的妖就罷了，偏偏是蛇妖。羽耀逗她玩呢！

小蛇妖已經修煉成人形，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女，模樣不怎麽樣，一雙眼睛倒顯得十分水靈。小蛇妖很黏人，無時無刻不跟著宣雪，一旦宣雪不理小蛇妖，小蛇妖就自顧自啃齧東西，破壞府裏的樹木，或是到處捕獵老鼠。

小蛇妖是羽耀的禮物，比別的妖物更為尊貴，宣雪不能隨心所欲地懲罰小蛇妖。

宣雪完全沒有與小蛇妖相處的經驗，一個月，宣雪便崩潰了。

宣雪將小蛇妖裝進紫金葫蘆，入宮覲見羽耀。她噘著嘴，不滿地道：“宣雪才疏學淺，這份禮物還是還給主人吧！”

羽耀正在批閱奏章，四下裏無人的時候，他蹺著二郎腿，坐姿一塌糊塗。他頭也未抬：“那可是朕的一番心意，你若是不領情，朕便傷心了。”

宣雪咬了咬唇，暗自腹誹：嘴上說得動聽，心裏未必是這麽想的。

天子一言九鼎，他不會隨意開口，也不會隨便做什麽事，宣雪抱著紫金葫蘆原路返回了。

她的主人什麽都好，隻有一點，總是逗她。而且他太了解她，若是想整蠱，一定會挑選她最不情願的事情做。

出宮的時候，小蛇妖不解地道：“姐姐，我們為什麽入宮呢？”

宣雪凝眉，齜牙咧嘴，惡狠狠地道：“我問皇上，可不可以將你殺了燉湯喝。”

小蛇妖“哇”的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