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雪是馴妖師,她比一般的術士多了一項本事,可說到底,她並不是出色的馴妖師,在獵妖的本事上比術士差了一些。

看著那雉雞精在村子裏為非作歹,宣雪的熱血直躥腦門。她提著長劍追蹤雉雞精,一直追到村莊附近的小河邊。那渾身紅毛的妖怪見四下裏無人,竟然對她冷嘲熱諷。

雉雞精已經在這一帶活躍了近百年,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小風小浪還是見過的,他判斷出宣雪的修為,斷定自己尚有逃出生天的機會,所以必須在氣勢上壓倒宣雪。

宣雪奔著複仇而去,一出劍便亂了陣腳,那雉雞精展開翅膀,用尖銳的喙與她纏鬥,趁她不備啄傷了她的肩膀。

宣雪吃痛,劍飛落一邊。

雉雞精並不戀戰,轉身便溜。宣雪捂著血流不止的肩膀,撿起自己的劍,踉踉蹌蹌地回了王府。看到宣雪的慘狀,羽麟飛與小蛇妖都很好奇,宣雪躲回了屋裏,自行療傷。

入夜,羽麟飛才從鬥蛐蛐的熱烈氛圍中回過神,他回了寢宮,正要和衣而臥,卻見宣雪忽然從**坐起,一臉茫然地看著四周的嫋嫋青煙。

宣雪容易在午夜驚醒一事,他也有所覺察,隻是以前一直不予理會。此時,他飛速起身,走到她麵前,抱住她,溫柔地問:“你怎麽了?”

宣雪疑惑道:“你……你關心我呢?”

“你到底是我的妻子。丈夫關心妻子,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宣雪忍不住道:“就算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你也關心我?”

“你怎麽知道,我不愛你?”羽麟飛反問她。

宣雪愣了一下。

她猶豫了一會兒,忍住了沒問他是否愛她這樣的傻問題。有這份心意就可以了,就算他們是出於莫名其妙的原因才連接在一起,沒有成為仇人也沒有成為朋友,而是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也好。

“我很害怕,”宣雪道,“我總是在擔心我所馴養的妖物會殺了我,就像害死我的父母那樣,他們會害死我。”

“你若是這麽想,或許真的會出現那麽一天,但是如果你不這麽想,天底下的妖物都會臣服於你,這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啊!”羽麟飛溫柔地道。

“真的嗎?”宣雪不確定地問。

“嗯。就像我一樣,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全盤接受它最壞的結果,然後用最好的態度對待它,你會發現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羽麟飛的聲音極其溫柔,就像捕獵者的陷阱,讓人不自覺地沉溺。

羽麟飛去屋外打了一盆熱水,為她擦拭肩上的傷口。被喙啄傷的傷痕如此明顯,手臂上被利爪抓出的傷口也觸目驚心,羽麟飛歎了一口氣:“你為小蛇妖報仇,為什麽不承認呢?”

宣雪窘迫地道:“我,我……我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羽麟飛的食指放在她的唇上,微微一笑:“不必說了,我知道。你不想說,就藏在心裏吧。”

他的眸光清亮如月,那一瞬間,宣雪心中的大雪無聲無息地停了。

宣雪甚至想,如果他們真的相愛就好了。羽麟飛的溫柔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可惜他真正的溫柔不屬於她。

宣雪入宮覲見羽耀,羽耀正在練習書法,他在“仁”字的最後一筆糾結了很久,直到收筆那一霎才問她:“宣雪,我送你的禮物現在怎麽樣了?”

宣雪支支吾吾:“挺好。”

“是嗎?”羽耀笑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了,那隻蛇妖是殺死你父母的蛇妖的侄女。如果我現在告訴她,她的叔叔死於你父親之手,你猜猜她會不會恨你?”

宣雪的眉頭擰在一起,無奈地道:“她是否會恨我,我無法猜測。”

但是,宣雪會恨羽耀,她實在無從得知,羽耀的惡趣味都是跟誰學的。

羽耀哈哈大笑:“其實她早就知道了,所以知道你恨她的原因。我將她送給你,就是為了解開你多年的心結。”

宣雪立刻不恨羽耀了。她知道,比起羽耀,她還是太嫩了,如果他隻是在栽培自己,她可以接受。她由衷地低頭:“主人,你對我很好。”

“我的人,我自然盡心盡力地守護。”羽耀微笑。

也許羽家的男人都繼承了這份沉穩和溫柔,宣雪想,一生之中,她能遇到一個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現在竟然遇到了兩個,死而無憾了。

她願意做兩位兄弟的橋梁,避免他們自相殘殺。

十月份,宮裏發生了一件驚天刺殺案,幾名宮女在寵妃白氏的指示下準備行刺羽耀,但被羽耀及時覺察並化解了危機。羽耀震怒,即刻將參與此案的宮女全部押入天牢,其中就包括曾經為羽麟飛臥冰求鯉的白玨。

不久,羽麟飛收到了一張從天牢流出的錦帕,是宮女白玨的血書,求他救救自己。羽麟飛看著錦帕,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宣雪擔心羽麟飛的安危,去看望他。

羽麟飛眼圈烏黑,攥緊手帕,抬頭問她:“宣雪,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王族,在這一生中還有什麽缺憾嗎?”

以宣雪對羽麟飛膚淺的了解,大約是沒有的。於是她搖搖頭。

羽麟飛否認道:“有的,我得不到自己的心上人。”

宣雪承認,她喜歡他的溫柔。這些年來,環顧左右,又有誰如此溫柔地對待他呢?沒有。現在如此,從前想必也是如此。可如果曾出現過那麽一個溫柔待他的人呢?想必他會認定那人是他的唯一。

“所以,你的心上人是白玨嗎?”

羽麟飛點點頭。他知道,王府內的他腹背受敵,如果他需要找什麽幫手,那幫手一定不能是一個無能之輩。恰好羽耀將馴妖師宣雪送到了他的身邊,所以,他設了一個局,一點一點接近宣雪。

她做夢也想不到,青玉閣那把大火是他放的。

她也想不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他後來的眼淚。

虛偽也罷,他隻要能夠兵不血刃地保護他心愛的女子,就足夠了。

羽麟飛點點頭:“三日後她便要被問斬,我不奢求聖上網開一麵,也不奢求今生能夠與她雙宿雙飛,我隻求你,幫我護住她的性命。”

宣雪就像被網住的蝴蝶,已經逃脫不了他的手掌心。

然而羽麟飛還是漏算了一點。

他漏算了宣雪對他的感情,比他預想的更深切。比同情更多一分,比理解更多一分,漸漸變成了不甘心他喜歡別人的占有欲。

“我隻有一個條件,”宣雪微微仰起頭,看著他,“哪怕心不在我這裏,這一生你也隻能忠誠於我一人,若是你背叛了我,我便學你無情無義,至死方休。”

羽麟飛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

計劃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假如他在這場賭局裏無法抽身,隻要保護他心愛的姑娘,就足夠了。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