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玨給宣雪寄了一封信,宣雪讓青鳥將答複寄了回來,長長的三頁紙,寫滿了對白玨的嫉妒。
宣雪說,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會像羽麟飛那樣癡情了,也難怪,他們公狐一族一生隻對一人動心,一旦愛上便義無反顧。
宣雪還說,如果不是因為她心有不甘,羽麟飛不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離開她,羽麟飛到死那一天都拒絕看病和服藥,隻為速死,與她天人永隔。
宣雪贈送白玨的,不過是羽麟飛的個人財產。宅子也罷,金銀珠寶也罷,綾羅綢緞也罷,蛐蛐也罷,都是羽麟飛用飛廉將軍贏回來的。他將這些當成嫁妝,全部贈予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白玨想到自己揮霍嫁妝的情景,驀然笑了。
他果然還是那樣溫柔的人。溫柔地抗爭,溫柔地贈予,連死亡,都悄無聲息。
她的直覺沒有錯,羽麟飛認出她了,在她打算毒害他的那一天。
他隻是瞥了一眼滿臉皺紋的她,就認出來了。
時光早已把那份愛磨平了,它被妥善地藏在心底最深處。無論心潮如何起伏,皆能平靜地問出那麽一句——“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往事曆曆在目,臉上波瀾不驚。
他知道,她把自己藏得這麽好,一定不會承認。
果然如他所料。不過沒關係,他露一點馬腳就好。
宣雪與他許了一個百年之約,隻要宣雪能夠將她從天牢裏救出,他便許宣雪舉案齊眉一生一世。但因為他不愛宣雪,所以他寧可速死求來生再見,也不願意不溫不火地度過今生。
宣雪有自私之處。
她不僅僅用白玨捆綁羽麟飛,還在救人時做了手腳。她命令晴生蠶食白玨的容顏,讓白玨隻能在夜晚恢複容貌,讓白玨即便得救也無法以常人的身份回到王府。
她撕扯白玨與羽麟飛淺薄的緣分,以為通過這樣的方式就能讓羽麟飛移情於自己。
她終究還是錯了,她親手把心愛的人送上了絕路。
或許是故意遺忘了很久,白玨在得知真相的時候並不覺得很難過。她隻是在路過天香樓時想起了羽麟飛清亮炙熱的眼神,他剛剛沐浴後彌散的暖香,還有那令人沉淪的擁抱。
關於羽麟飛的一切,已經渺然不可尋,但他的確用最溫柔的方式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她終於知道,他不是一個負心漢,而是一名癡情郎。
世間所有的娛樂活動似乎都不再有趣了,白玨像一具行屍走肉,茫然地走在街上,從黑夜走到天空露出魚肚白。
她看到一家磨磨蹭蹭沒開張的茶館,茶館的主人是一位與她一樣雙眸寂滅的男人。
他問她:“你為什麽在此地停留?”
那一霎,白玨的三千青絲在陽光的照耀下變成灰白的雪,皺紋在她的臉上一寸一寸攀爬,白玨不知道那是多麽可怕的一幕景象,白玨隻道:“我很會做飯,茶館還需要糟老婆子嗎?”
男人道:“茶館沒有客人,如果在這裏打工,你一分工錢也沒有,保不齊明天就要餓死。”
白玨回他:“沒關係,我拿來了心上人贈我的金山銀山,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麽,不如就停留在這片他安息的土地,等待他再次蘇醒。”
兩人一拍即合。
白玨入了無憂茶館,男人有了開張的銀錢,生意勉強做起來了。
白玨是第一個不圖錢入茶館的人。
緣分這種事情,誰能說清楚呢?
隻是因為她在街上看見高和眼裏的悲傷,與自己仿佛是同道中人,生命便有了交集。
不知不覺間,這麽多年過去了。看見她幻化成妙齡少女的模樣外出,高和在閣樓上和她打招呼:“這麽晚了,去哪兒?”
白玨伸了個懶腰:“許久沒有離開茶館,想去外麵透透氣。你說無憂城的公子哥是不是都像你們一樣,模樣、身材、家世都萬裏挑一?”
高和笑了:“小白玨,你不是在抬舉我?”
“老板,我們有多久沒一起逛街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和我走一遭吧?”白玨的臉飛紅,“我有這麽好看的老板,別人可沒有呢!”
高和挑了挑眉。馬屁已經拍到這個份上,不去也不行了。
王子敬將說書人的文稿送到高和手上,高和大略看了一眼便頗為嫌棄地還給他:“你們好好編故事,不要拿這麽零散的流水賬給我看。”
王子敬一臉想發作但是必須忍著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月光,為了短暫的自由,他忍了。
高和跳下閣樓,與白玨往茶館外走去。
現在茶館裏的客人越來越多了,失去了從前的清淨,高和的失眠症也越發厲害。
他經常在半夜三更蘇醒,仿佛四周還是熱熱鬧鬧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殺了他……
高和想與那聲音對話:殺了誰?
回答他的,是無盡的空虛。
噩夢自彥青出現以後便沒有停止過,他嚴重懷疑是那窮酸的畫家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以至於他也夢魘了。
無憂城的長街總是無比繁華,高和與白玨行在遊人如織的河岸邊,看到河邊有人放花燈,才想起明天是花朝節。白玨喜道:“我們也去放花燈,拜花神吧?”
高和點點頭。
高和對任何節日都不感興趣,他個人的存在是卑微渺小的,每個經過他的人都會讓他這潭死水泛起一絲漣漪。為了迎合他們的喜好,他願意默默地做他覺得無聊的事情。
有人乘著花船從長橋下緩緩駛出,一個玉樹臨風的白衣公子負手立於船頭,看著廣闊的夜景。白玨不由得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淘氣地折了一枝花扔向他,他接了花,疑惑地回眸。
白玨歪頭微微一笑,白衣公子也笑了。
白玨看著他,他也看著白玨。
高和不知道為什麽白玨會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男人,他問道:“有時候放下過去,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老板,你知道為什麽羽麟飛要將自己賭贏的全部身家送給我嗎?”白玨答非所問。
“嗯?”
“我想他一定是在等,等著我帶著全部的嫁妝,嫁給今生的他。”白玨拾起裙擺,飛快地向河岸跑去——方才那白衣公子和羽麟飛生得一模一樣,她相信,那一定是天賜的緣分
這一次,她一定會趕在他娶妻納妾之前,與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