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在如此極端的環境中等待多久。長孫無憂不能活動,就像一個死人躺在囚籠裏,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他嚐試沉睡,但是極度寂靜的環境讓他無法合上雙眼。
長孫無憂不知道伍名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是為了讓自己後悔嗎?後悔不應該輕視伍名對自己的崇拜?
他承認,自己的確輕視伍名,輕視對方沒有認清現實,盲目崇拜自己。他輕視伍名在官居五品後變了心性,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天真熱忱。
長孫無憂認認真真地懺悔,甚至幻想——如果他懺悔能夠讓時光倒流,哪怕讓他下跪求伍名,他也願意。
可是無濟於事。
他麵對的,依然是無盡的虛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長孫無憂的精神開始錯亂了。
他的眼前出現了幻覺,仿佛黑暗中還有另一位與他攀談的朋友。他按照朋友的吩咐,用指甲刮著囚籠,血腥味鑽入鼻腔,如此詭異的行為竟然令他無比興奮。
借著這份痛楚,長孫無憂又撐過了一段時間,在那之後,痛楚與血腥也無法讓他產生快感,他徹底瘋了。
他感覺周圍蟄伏著一隻惡魔,那惡魔與他一樣無聊,惡魔寬慰他:“你很快就能解脫了,沒吃沒喝的人類,待不長久的。”
“是啊,我很餓,我的肚子在燒。”長孫無憂痛苦地道。
惡魔一副很平淡的語氣:“餓就對了,當你覺得饑餓的時候,你就離死不遠了。”
“是嗎?”長孫無憂閉上眼,“我等死。”
“不過,我現在又不想讓你死了。”惡魔道。
長孫無憂懊惱起來:“為什麽?我就快解脫了。”
“因為我一個人在地底待了這麽久,你是第一個陪我說話的人。”惡魔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長孫無憂笑了:“你不要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和我說話,好像你多麽期盼我出現似的。你不就是我嗎?我不過是和自己對話而已,為什麽要給自己創造希望。”
惡魔也笑了,他的笑聲很沙啞:“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一樣。”
長孫無憂陷入了混亂,他不知道惡魔到底在說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變得那麽可笑。
長孫無憂與惡魔斷斷續續地閑聊,惡魔說自己在地底已經住了很久很久,他比長孫無憂可憐,因為他不老不死。他說,他是一隻妖怪,因為犯錯被人封印起來了。
聽起來煞有介事,但長孫無憂總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他的身體虛弱,他與惡魔的談話斷斷續續,終於,他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之中。
惡魔喊他,他也不應。惡魔似乎慌了:“我等待那麽多年,才有一個陪我聊天的家夥,我不能讓你死。請把你的靈魂獻給我,讓你的軀殼成為我的容器。”
長孫無憂迷迷糊糊地問:“我應該怎麽做?”
惡魔如此這般說了,也不知道長孫無憂聽了幾分。在長孫無憂的潛意識裏,惡魔不過是他幻想出來的東西,他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完成了惡魔所有的指示。
長孫無憂以為,這就是他的結局了。
他不得不坦然接受悲慘的結局,接受命運的捉弄,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但是當他再次睜眼,竟發現自己站在自家院子裏。
這裏顯然經曆過一番浩劫,院中雜亂無章,地上積滿了落葉,他仿佛生了一雙靈異的眼,在髒亂的院中依稀看到幹了的血跡從小廚房一直綿延到枯井邊,他好像還看到蚊蠅在飛舞。
長孫無憂順著這樣的指引來到枯井邊,探頭朝裏望去。
黑漆漆的,他什麽也看不見。
長孫無憂跳了下去,竟然安全落地了。井中的兩具屍體已經腐爛,唯有裙釵香囊依然如故。他跪在她們麵前,不知道如何麵對。
是夢嗎?還是現實?
他掐了掐自己,悲哀地想,名動四海又如何?劫難來臨之時,同樣沒有人把她們從絕望中拉出來。
他愧疚,也無力,癱坐在枯井中,如此過了一天又一天。他不覺得餓,也不覺得困,隻是有點渴。久旱的天,降了一場奇怪的大雨,他的嘴唇抿得再牢,雨水還是滲進嘴裏。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餘生悲苦。
他的死念如此強烈,連惡魔都搖頭歎息。
惡魔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想報仇嗎?我可以幫你。”
長孫無憂稍稍回神,驚恐地問:“你是誰?”
“數百年前,九州大地上曾出現了一隻危害四方的妖物,他的名字叫閻婆。他能夠吞雲吐霧、偷天換日,他的強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人類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將他徹底封印。”惡魔笑嘻嘻地道,“他們根本想不到,我閻婆借助你的力量,又回到人間了。雖然我現在隻剩下萬分之一的氣力,不過幫你複仇綽綽有餘。”
閻婆再世意味著什麽,長孫無憂尚未反應過來。他隻是好奇:“你為什麽幫我?”
“你是我的恩人,雖然你的軀殼非常脆弱,但我如今也隻能依附你生存。放心,那個令你家破人亡的人,我會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那麽……能按照我的心意複仇嗎?”
“哦?”閻婆饒有興味地問,“你有什麽好的複仇點子?”
長孫無憂搖搖頭。他還未曾想清楚,但是他想報複。他讀了那麽多年聖賢書,一直恪守做人要坦**正直的信條,然而伍名的行為過於惡劣,他不能忍受。
長孫無憂抱著妻女的屍首離開了枯井,他徒手挖了一個大坑,將她們安葬了。粗糲的石子將他的手磨得鮮血淋漓,他渾然不覺。
等到低頭看見雙手的慘況,長孫無憂才驚覺,伍名的報複對他造成了多麽深的影響。
經曆了那樣的痛楚,世間所有苦難在他眼前都不配再稱為苦難。
他仰頭看著夕陽灑下的最後一絲餘暉,仍然覺得不真實。他竟然還活著,並且有能力複仇。
那一刻,恨意填滿了他的胸膛,他乞求閻婆滅伍名全族。
長孫無憂目睹了閻婆屠戮伍名全族的過程,他試圖從那些人的驚恐眼神中找尋妻子臨死前的體驗,但是他找不到。
他已經徹底失去至愛了。
長孫無憂的眼眶紅了,他借助閻婆的手,行瘋狂之事,他的白衣瀝出了血水,他就像閻婆一樣,成為別人口中的惡魔。
也好,長孫無憂閉上眼睛想,伍名應該承受這些,伍名的親人因為伍名而獲利,他們也應該承受這些。
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他們眼睜睜看著伍名犯錯,卻並未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