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手足無措，看向邱冠，請求他給個建議。邱冠道：“此刻應該你來做選擇，救還是不救。”
救彥青，便要殺彥青。不救，彥青便入魔。
彥青的臉孔瘋狂地變換，終於又恢複了平靜。他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跌坐在一旁的亂石上。
“殺了我吧，讓我得到解脫。”彥青痛苦地道，“老師，雖然我恨您，但是我也最喜歡您。這世上有權替我做決定的，唯有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當初那個背著竹篋，捧著書本，屁顛屁顛跟在長孫無憂身後，單純、虔誠得有些傻氣的少年。
“我本想與你同歸於盡，但是我沒想到你會救我。或許是我錯了，我不應該執著於老師本身，因為老師雖然是個好人，但也是一個自由人。”
彥青撿起身旁的長劍，雙手遞給高和：“老師，殺了我吧。”
高和接了劍。
他知道死亡對於彥青是一種解脫，不然他隻能如此半人半鬼地活著。高和舉劍，便朝彥青揮去。彥青順勢閉上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並未來襲，劍鋒劃過彥青的脖子，劍飛到了一邊。他睜開眼，隻見地上有一段被削掉的發。
高和道：“你走吧。人的命是很硬的，盡管你覺得死亡是一種解脫，我卻希望你與閻王一較高下。我不能殺死你，能殺死你的隻有閻王。如果終於有一天，你無論如何抗爭都不能避免死亡，那麽我會為你哀悼。”
彥青驚訝地看著高和，卻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高和會殺死自己，但高和放棄了。
誠然，殺死彥青是造福萬民的結果，但是高和讓彥青自己來抵抗妖魔的侵蝕。
一旁的邱冠顯然也錯愕了一下，邱冠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你的選擇和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樣，話雖然撂這兒了，但是讓他一個人與九幽對抗未免異想天開。”
邱冠想了想，念訣，施法，也在彥青身上下了一道封印。
“九幽已經侵蝕了你的魂魄，逼得你與他共生。能不能降伏他，全憑你的意誌力。這段時間我會一直跟著你的，如果你無法控製九幽，我可不會像高和一樣仁慈。”
彥青點點頭。
他向高和鞠躬道：“老師，我會回來看你的。”
高和擺擺手：“我不想再見你了，免得想起傷心事。”
彥青搖搖頭：“我還是會回來看望你，無論如何，我們是這世上唯一在前生有聯係的人。”
“那……隨你的便吧。”高和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邱冠為高和加固封印之後，便帶著彥青離開了。
高和一個人默默走下太金山，回到茶館時，尹琅若還在院子裏呼呼大睡。雖然尹琅若生得很好看，但是睡沒睡相的樣子有損風度。高和脫了靴子，踏上褥子，嫌棄地踢了踢他。
尹琅若舔了舔嘴，高和差點兒將他踹到地上，他才悠悠轉醒，納悶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高和道：“你家酒樓已經開門營業了，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尹琅若擦了擦口水：“營業了？”
尹琅若爬起來去對麵的酒樓繼續喝酒了。還沒有喝幾盅，便中午了，他二話不說來茶館蹭飯。
也許是因為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高和一時間無心營業，幹脆打烊，讓白玨準備了豐盛的飯菜，請眾人在此熱熱鬧鬧地吃飯。
一直吃到傍晚，屋內杯盤狼藉，眾人枕藉，高和扶著尹琅若到閣樓裏休息，尹琅若耍酒瘋，盡管被高和控製著還是拚命蹬腿。
高和擔心他看見樹木便學狗撒尿，匆忙扶著他勉強進了屋子。
誰知道才為他蓋上被子，那廝便睜開了眼睛。他那一雙桃花眼分外勾人：“你今兒不太對勁，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的確發生了不少事，可惜高和不是一個喜歡吹牛的人，他打算用沉默回應尹琅若。
尹琅若用腳鉤高和的手，高和嫌棄地推開他。
尹琅若和高和鬧，高和沒有辦法了，問道：“你怎麽這麽八婆？”
“如此良辰美景，趁著大家都喝了酒，不如說點悄悄話。”
“我以為隻有女人喜歡聽牆腳。”高和嫌棄極了。
“與你有關的事情，我很關心的。”尹琅若湊近他，小聲道，“如果你告訴我你的秘密，那麽我也告訴你我的秘密。”
“你也有秘密？”
“每個人都有秘密，別看我一表人才，其實我的內心也非常漂亮。”
高和砸了一個枕頭過去，奢望能夠堵住尹琅若的嘴。
架不住尹琅若的軟磨硬泡，高和喝了兩口酒，還是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彥青會不會回來找他，但是他解脫了。
“沒想到你放過了他，我很好奇，按照你以前的性情，一定會選擇和他同歸於盡的。”尹琅若嘖嘖稱奇。
“現在不一樣了。”高和歎了一口氣，“如今的我發現自己就像一個長輩，管著很多小輩的嘴巴，誰說我在現世沒有牽絆，你們都是我的牽絆。”
“兄弟，你這麽想就對了。”尹琅若鉤他的脖子，“為了讓你的茶館開下去，我可是往裏麵砸了不少錢的。”
“你不是說酒樓生意太好，錢多得沒地兒放？”
“你用腳指頭想也該知道，沒有一個精明的商人會嫌棄自己的錢多，何況是我尹琅若。”
“那為什麽……”
“因為幫你也是幫我，救你也是自救。”尹琅若的眼中有了幾分醉意，他喋喋不休，“我也曾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啊，我也曾覺得自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啊。”
高和道：“尹老板，你醉了。”
尹琅若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但是高和發現，他的眼角有淚滑落。
尹琅若的聲音很低很低：“能夠讓你像一個健康的人一樣留在現世，至少證明我也可以被原諒。”
高和撐著他的肩膀，避免他的臉埋在被子裏。
高和道：“連我和彥青都值得被原諒，何況你呢？”
“你們不過是因為妖邪作祟，並非真的願意如此。我卻是……我卻是可以自主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