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沒有接到他的電話,徐蒼乍一看還有些不習慣了。

不過到底是親老子打來的電話,還是接起來吧。他殺了邱師竹不假,可也確實是生恩養恩俱在,不至不共戴天。

於是在維羅妮卡地注視下,徐蒼接通了電話:“爸。”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了一下,隨後才開了口。聲音很沉重、也很疲憊,跟平日裏徐臨觀那種雖然多患疾病但中氣仍足地狀態不太一樣:“徐蒼,你……在哪兒呢?”

“在外麵。”雖然願意接起電話來,但不代表徐蒼就完全原諒了父親的所作所為,邱師竹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不管是她地背叛還是她地死亡徐臨觀都脫不開幹係,所以徐蒼仍舊保持著自己地冷漠語氣。

“哦,這樣啊。”一改曾經對次子不聞不問的態度,徐臨觀這次竟然選擇了回應,“你最近在忙什麽?好像已經很久沒見到你了。”

“啊,我啊……”徐蒼看了看眼前維羅妮卡,又回憶了一下自己最近除了加入塞洛斯之外還做了些什麽,回應道,“我去看我媽來著,她在巴黎過挺好。我去她畫廊玩了一天,然後也在別的城市玩了玩。”

徐臨觀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湧上了喜色:“那好,那很好。”

“您還有什麽事情麽?”徐蒼覺得父親徐臨觀每每打電話向來是本著“賊不走空”的思路,不下達點指示、套取點情報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果然,徐臨觀聽見徐蒼的疑問遲疑了一下:“啊,嗯。是這樣,塞洛斯那邊……說是已經取消了與我的合作。他們的國際市場部部長說……曹昊天的產業、塞洛斯在東亞的代理,他們都不打算再與我進行商談。”

“因為要跟咱們打仗了對吧。”徐蒼點破了事情的真相,現在他可是比徐臨觀更加接近這旋渦的中心,沒必要藏著掖著。

徐臨觀一愣:“你怎麽知道?難道你真的……”

“是,”徐蒼點了頭,“我確實加入了塞洛斯,而且如新聞上講的,我殺了韓授。”

那是造假——在韓授的允許之下,PRDC通過新聞部門放出了“韓授遇刺身亡,行刺者為加入塞洛斯的徐臨觀次子徐蒼”的消息,這是有目的的。

“你真的……加入塞洛斯了。”電話那頭,徐臨觀的聲音又多了一份頹唐。

徐蒼直言不諱:“您原來一直特別推崇塞洛斯,認為能跟他們結盟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現在您兒子殺到了他們的內部,還一口氣坐上了隊長職務。暗殺隊雖然是塞洛斯內部人員構成最少的一個分支,但我也確實是跟那些成旅、成師的老哥哥老姐姐平起平坐,怎麽聽您的口氣反倒不那麽開心似的?”

若平日裏徐蒼的反詰超過三句話,徐臨觀估計就會開始被激怒了。但這次徐臨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悲愴地歎了一聲。

“人不能忘本……不能忘了自己流的是什麽血……我與韓授爭、與武行爭,我當然也希望將來能跟無銘爭、跟塞洛斯爭,但我實在不希望辜負了這個生我養我的國家。我也不希望你這麽做。”

在維羅妮卡的眼中,徐蒼的眼神似乎變得亮了起來。

“您說的是,”徐蒼回應道,“那這次作戰,您會向PRDC施以援助之類的麽?或者說在後勤保障方麵做點慈善?”

“雖然你現在是敵方,但也終究是我的兒子。我可以毫不掩飾地告訴你——大敵當前我徐臨觀還是懂得是非對錯的,毀家紓難做不到,但一定盡力而為。”徐臨觀雖然消息靈通但也不可能連PRDC的內部消息都全部打聽得到,他當然還以為徐蒼在埃爾斯米爾島上,正準備著以塞洛斯科技的立場對抗整個世界。

徐蒼笑了:“行,我知道了。您放心,雖說我人在塞洛斯但還是心係祖國的,要殺也隻殺外國人,不殺同胞。”

“徐蒼……這不是殺這個不殺那個的事情……我還是希望你能趕緊回來。我覺得以PRDC的實力要保護你還是很容易的,何況還有你哥哥和你朋友李遊書,塞洛斯即便想要追殺你這個叛徒也做不到。”

“嘿喲,您現在終於不恨李遊書啦?記起人家的好來了?”

“一碼歸一碼,我是希望……”

“行了爸,你不用說了。以後的事情我自有安排,用不著您費心了。您呢保重身體,等入秋了我回淮陵看您,也去看看師父老人家。”徐蒼覺得挺高興,便也說了些貼心體己話來安撫父親。

確實,兒子一個個都已經成年,能夠獨當一麵。徐臨觀覺得自己確實管不著了——說到底,他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個商人。商人就是商人,韓授明白自己的斤兩,所以他從來認為自己隻要做好生意就是最大的成功。如今徐臨觀終於懂得了這個道理,他確實不是王侯將相的材料,但卻過於狂妄了些。直到塞洛斯這次背棄和宣戰打破了他的可笑夢境,他猛回首時才發現自己根本什麽都做不到。

長子徐參出讓了定戢會,他無從插手;次子徐蒼加入了塞洛斯,他無可奈何。

說到底,兩個兒子都比他強,而且早就已經比他強。隻是他還自以為能夠掌控一切,並妄圖將他們往自己認定的那條可悲可笑的羊腸小徑上拉。

當明白這一切的時候,他開始對徐蒼感到抱歉、對殺害邱師竹而感到愧疚了。

聽見徐蒼的回應,徐臨觀“誒誒”地應著,讓徐蒼在一瞬間感覺到父親好像也變老了、變衰弱了、變無助了。

“那你注意安全,一定注意安全。多關注關注巴黎的消息,爭取把你媽保護好,好吧?”

“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早休息。”

掛了電話,徐蒼有些無可奈何地用鼻子哼笑了一聲。維羅妮卡看他神色欣喜,不解地問道:“是你父親?”

徐蒼點頭:“塞洛斯已經停止了跟他的合作,他慫了。不過這也好,讓他從這些年的狂妄裏清醒一下,這是對他最大的懲罰了。雖然我的女人死了不能複生,但我也不可能殺害自己親生父親,這樣的話……哼,也就罷了。”

維羅妮卡一笑,比劃道:“你的家庭矛盾解決了,恭喜你。”

“是啊,接下來就是你的家庭矛盾了。”徐蒼說著舉起啤酒,跟維羅妮卡碰了一下,“等到戰爭結束,你我如願,我帶你去畫婆婆納花(Veronica)。”

維羅妮卡聞言,恬靜秀氣的臉上驟然綻開了甜美笑容。

……

空間碎裂,殘渣抖落。

身穿一身黑色風衣的塞洛斯邁步走入了這件實驗室,燈光很暗,周圍儀器的微光、透明管道中藥液的熒光都顯得格外明亮,加上不時傳來的電子儀器聲和咕嚕嚕咕嚕嚕的氣泡聲,整個實驗室都透露著科技感之下的獨特詭異。

跟在塞洛斯身後,十文字冬櫻也穿過了空間裂隙。看見那高瘦漆黑的身影降臨,塞洛斯科技研發部部長海拉爾·桑塔示意手下人等繼續工作,而後快步走到首領麵前鞠躬行禮:“您來了。”

抬頭張望著位於整個實驗室——其實這個麵積叫試驗場反而更合適——的最中心,塞洛斯抬手一指:“確定明天就能完成所有同化準備了?”

“是的,”海拉爾點頭,“我以自己的性命擔保,明日的《DEM計劃》將會如期進行。而您,塞洛斯先生,我的神明,將會以新神的姿態降臨人間。”

塞洛斯滿意地點了點頭:“為了找到這個最為合適的軀殼,我可謂是費盡了功夫。《ARTOD計劃》、《BABEL計劃》,跟《DEM計劃》相比根本無足輕重,我最為期待的降神之儀,就在明天。”

十文字冬櫻提醒道:“白鴉就在巴芬島,但至此它們卻既沒有歸順也沒有反抗。需要……”

“不需要,即便它們想要在明天加入攻擊總部的行列裏也已經於事無補。”頭一次,塞洛斯的表情是如此激昂興奮,他的語調依然平靜,他的聲線依然緩和,但他在狂笑,“等到他們發現這裏時一切都已經落下塵埃。我成為新世界的新神,就在明天!!!”

沒有人注意到,在位於試驗場中心懸吊的巨大圓柱培養槽中,一位渾身為線路與導管所盤繞的少女似乎微微睜開了眼睛……

至此。

塞洛斯準備著。

PRDC準備著。

無銘準備著。

李遊書,準備著。

這世界上的一切勢力都在躍躍欲試、都在蠢蠢欲動,這仿佛是世界最後的幾小時平靜。

於是在數小時的沉寂之後。7月23日,太陽尚不及照耀北美東海岸時,世界驟然動**了。

發起第一波攻擊的是不列顛皇家海軍。緊隨其後,歐洲聯盟中尚未覆滅的國家發動了攻擊。西海岸,俄聯邦的軍隊在白令海峽和北冰洋海域與塞洛斯“西岸集團軍”第六裝甲師、第十三人造異能師展開激戰,塞洛斯秘密行動隊北亞分隊隊長季米特裏·雷日科夫在戰鬥中宣告了真實身份並從俄聯邦內部展開攻擊,與塞洛斯軍裏應外合重創了俄聯邦軍。

不過得益於北麵的激烈作戰,PRDC的軍艦秘密行進並在北太平洋海域與無銘的部隊相遇,合兵一處後突破了沿落基山脈縱向布防的塞洛斯第五、第十二海軍陸戰師、第七步兵師以及第四衝鋒壓製旅,開始向大陸內部推進。

而於這動**之中,隻有一處仍然保持著絕對的靜謐。

那是恒玉的一處樓頂,年輕人盤腿而坐,似乎參禪,又像是淺眠。他身邊坐著一位年輕姑娘,正在輕輕吹著口哨。是一個西部片的背景音樂,曲名是《Mucchio selvaggio》,片名為《Il mio nome è Nessuno》,譯為《無名小卒》。

微風過境,陰雲逐漸籠罩天空,七月的暑熱被不明的力量逼退。

感受到了空氣中的震顫,李遊書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皇甫瑞卿隨他起身,二人不約而同望向了身後。

空間的裂隙豁然張開,如鏡片的空間渣滓紛亂飛揚。通道那頭,無風自動的風衣衣擺搖曳,從頭到腳一身墨色的塞洛斯獰笑著,向李遊書招了招手。

扭頭看向皇甫瑞卿,李遊書笑了一下:“等我。”

皇甫瑞卿雙手揪住自己的衣袖,極為不舍卻又堅定無比地點了點頭。

於是李遊書看向塞洛斯,邁開步伐。

步伐越來越快,從走變為了跑,從跑變為了狂奔。伴隨那狂奔,蟠龍無妄訣在李遊書體內狂嘯一聲,連通天地的奇功震顫空間、連遊**的幽魂都發出哀嚎。

而後天空一聲雷鳴,閃電劃破陰霾,照亮了李遊書如虎如龍的身姿。

在此,塞洛斯眼中的“無名小卒”穿過空間裂隙高高躍起,打出了這場戰鬥的第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