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後,八月八日。
鍾城,青機區,歐陽家宅邸。
清晨時分,管家愛麗絲醒來,例行每日的人員清點和工作安排。歐陽思的貼身女仆索菲亞嫁人了,嫁給了當年是出雲科技旗下殺手、如今是武打巨星地曹鴻蒙,所以現在歐陽宅邸地日常工作都是由愛麗絲全權負責。
五年過去,當年尚且轉在艾琳娜左右的小女仆成了如今地家政總管,多了些嚴肅鎮定,也多了些長成後地美豔動人。
“少爺今天中午要宴請中城區和外城區地中小企業團體代表,昨天我已經給您發過去訂單和人數,請您那邊務必九點之前趕過來,不然時間可能來不及。”
“是,廚房已經給師傅們準備好了,您那邊隻管帶人帶食材過來就行。”
一邊跟紅顏醉餐飲的總經理電話聯係著,換上一身收腰淺灰色西裝的愛麗絲走出大門,伸手接住迎麵女仆磕絆而摔落出去的餐具,隨手交還到小姑娘手裏並拍了拍她肩膀,而後繼續先前走去。
“那就這樣,多謝劉經理了。再見。”
車子已經等候在了門口,今天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坐到後排,愛麗絲衝坐在副駕駛的男人問道:“張叔,花呢?”
“在這裏。”副駕駛上,張雷衝少女展示手中一大捧白色花束。五年過去,當年叱吒鍾城死鬥場的“活劍仙”張雷如今是出雲科技安保總隊長,今天負責護送愛麗絲出門。
接過了花束,愛麗絲端詳著還掛著水滴的花瓣,微笑無言。司機從後視鏡看了眼總管家,見她不說話,便發動車子上路。
三刻鍾後到達目的地,愛麗絲下了車,在張雷陪同下走進了墓園。墓園的負責人早已經等候多時,領著愛麗絲來到了那個即便她閉著眼都能找到的位置。這座墓園建設在東環區濱海地段,由出雲科技投資建成,向整個鍾城市民免費開放。
快步穿過林立墓碑,愛麗絲來到了一個獨立僻靜的所在。這是整個墓園專門建造出的一塊位置,並不與其他墓位待在一起而是麵朝大海。歐陽思知道妹妹最喜歡海邊,所以出資建造了這個靠近大海的墓園並擇良辰選吉日將妹妹的骨灰遷到此處。
如愛麗絲所料,有兩個男人站在那裏。
早就注意到了腳步聲,身穿黑色襯衫的男人摘下墨鏡別在第二顆扣子的領口,衝愛麗絲打了個招呼:“哈嘍,好久不見愛麗絲。”
海邊吹過一陣微風,吹動李遊書腦後長發。而歐陽思隻是拄著手杖巋然不動,默默注視著妹妹歐陽知的墓碑。
見到了李遊書,愛麗絲悲喜交加之下微微抽泣,用衣袖擦擦眼淚走了上去:“好久不見,遊書姑爺。”
李遊書跟張雷也打了個招呼,隨即接過花放在了歐陽知的墓前。
愛麗絲跟李遊書簡單寒暄了幾句,隨即退的稍遠了一些,方便李遊書跟少爺談話。
這些年李遊書變化不大,除卻辮子長得更長了些,依舊挺拔壯碩,依舊英俊文雅,依舊意氣風發。就是膚色較先前稍微深了些,大概是曬的。
歐陽思也沒怎麽變樣,畢竟三十五不到,猶是盛年。
兩個男人就這麽麵朝大海、麵朝歐陽知的墓碑而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歐陽思才開口問道:“什麽時候回去?”
陽光透過頭頂藤蔓搭成的天棚照到李遊書臉上,有些耀眼。他皺起眉頭,搖頭回答:“不好說,天威難測啊,人家讓我多待我就多待,人家讓我滾蛋我可就得趕緊拍拍屁股滾蛋。”
歐陽思聞言一笑:“哼,放著一個恐怖分子在境內亂竄,任誰也踏實不得。”
“是是是,你歐陽大公子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慈善家和福利事業推動者,就跟我這亡命之徒劃清界限了?”
“少放閑屁,你這小子陰陽怪氣有一手,也不怕我妹妹聽了笑話。”
李遊書望著墓碑上歐陽知的照片,那明媚的笑靨一如夏日陽光,明朗動人。
“要是她肯笑我,我也知足。”
“話說你為什麽可以每年都來給她上墳?你們難道也有休假製度?”
“大哥,我們也是企業,不給員工放假難道讓我們當純純的牛馬?!”
三天之後,李遊書回了老家慶儀。
風雲集團興盛依舊,韓施已經娶妻生子,韓授當了爺爺。而清夢也在準備與男友淩斐章的婚事,家裏可以說是喜事不斷、頗為忙碌。
李遊書回來的悄咪咪無人知曉,除卻家裏人之外就隻有唐雨寒、文彬、蔣子夜和徐蒼知道。
唐雨寒的電影在國際電影節斬獲大獎,現在風頭正聲,妻子秦楓是專職太太,負責漂亮以及指揮保姆照顧一兒一女的飲食起居;蔣子夜根據李遊書的經曆還有他的見聞寫了係列小說,經久不衰暢銷至今;文彬和蚩玲也結婚了,還沒想要孩子,但是嶽父蚩閑和嶽母蘇錦明都已經開始有意無意地暗示想要抱外孫。
晚上吃過了家宴,李遊書跟他的過命兄弟們在天台喝酒,也說起了些其他朋友們的事情。
“蘇琴的父母堅決反對她跟楚箏的事情,兩個人沒辦法分手了,各自嫁人。”
“餘明然改行做電腦外設這塊,掙圈子錢,血賺。”
“孔世傑那本《武遊書》倒是也大火,就是他挖坑不填,現在才講到你在寒城替詭仙門平定內亂的事情,爛屁 眼兒的壞東西。”
“柳仕如也過的挺好,她嫁給玄空劍拳家的鄭子墨了,是她大學同學鄭子朱的哥哥,當年救蚩閑門長的時候那小姑娘還出過力呢。”
“哦對,還有些不好的事情,楊家那個二少爺楊坎出車禍死了。趙家的家主趙洛暴斃而亡,他們說都是摩訶薩埵法的副作用,所以新家主趙雪晴老姐現在已經把那功法原本送去萬古樓,再不流傳了。”
李遊書點頭,又問文彬:“文昭文仙兩位姨怎樣?”
“挺好的,詭仙門改製,不做殺人買賣了,現在是保鏢和格鬥技術培訓學校。劉月亭被言德大學體育部聘請當武術指導,聽說真的培養出一個搏擊高手來。”
各有好壞、各有悲喜,想必這就是世間百態冷暖人生。李遊書思索些許,微微笑了一下,又扭頭去問徐蒼:“那你呢,徐會長?”
五年前塞洛斯海上堡壘一戰,徐參身死,徐蒼帶著哥哥所剩不多的屍骨回故鄉淮陵安葬,然後憑借臨江集團經濟大支柱的身份強行從PRDC手裏要回了定戢會,擔任了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一位會長。
上任以來,徐蒼以臨江集團財力為依托,大力扶持武行發展,令許多頹敗將滅的拳種得以繼續發展,同時培植新人並與PRDC、影視、安保、國安、公安、學校等公私各部門進行對接,為各行各業輸送武行的新鮮血液,讓長久以來愈發封閉的武行心髒得以連接社會軀幹,重新煥發生機。
不過李遊書想要問的自然不是定戢會的事情,他要問的是徐蒼跟那個小啞巴維羅妮卡的事情。徐蒼心領神會,裝聾作啞地喝酒:“我挺好的。”
“什麽挺好的,驢唇不對馬嘴,”打了徐蒼一下,李遊書追問,“我是說你跟維羅妮卡,你們不打算……?”
大戰結束,維羅妮卡跟徐蒼回國,五年來一直陪伴徐蒼左右。徐參的死給徐臨觀打擊不小,但是看次子仍然振作,並且維羅妮卡輔佐有方,便也不再去多過問徐蒼的事情。至於徐蒼的母親童辛則非常喜歡維羅妮卡,經常邀請他們去巴黎做客。
李遊書一問,其他幾人便都跟著湊過來,大眼瞪小眼地圍著徐蒼。徐蒼被他們給瞅得煩了,抱怨道:“哎呀你們一個個怎麽這麽喜歡問東問西的,看!”
說著,他亮出了口袋裏紅色的結婚證:“本來還想突襲你們,這不,已經領證了,喜酒等算好了日子就辦!”
“好耶——!!!”
眾人爆發出一致的歡呼,而李遊書此時口袋裏手機卻響了。
他起身走遠了些,唐雨寒和蔣子夜見他起身,便向身邊人都示意低聲:“估計是來工作了,別打擾人家辦事。”
李遊書走到天台邊緣,望著恒玉夜色接通了電話:“團長。”
電話那頭是冰冷刺骨的聲音:“抱歉,先生交代了任務,要你現在就動身。”
李遊書眉頭微蹙:“現在?”
“是,現在。”
五年前打贏塞洛斯的那天。李遊書救下了培養艙裏本該成為塞洛斯新宿主的少女,而周神通則聯絡黑騎,二人合力摧毀了《DEM計劃》的海上堡壘。此戰少為人知,卻昭示了塞洛斯科技三大計劃全線破產,一敗塗地。
事後,那位艙中少女在被送往安努恩島的路上醒來並發動異能逃走,不知所蹤。李遊書加入了無銘,歸入製裁傭兵團淩寒麾下。
如李遊書所料,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後的幾年裏塞洛斯科技依然苟延殘喘,而塞洛斯本人似乎也偶爾地露麵,隻是再也不曾發動過大規模的襲擊。
但是一切都在兩年前畫下了句號——那位艙中少女忽然現身,以卓越的異能將想象力化為現實,以天降隕石的奇觀將埃爾斯米爾島塞洛斯總部連同塞洛斯本人都給砸成了齏粉。
李遊書不知道塞洛斯死前是什麽心情,當年被他囚困艙中的少女如今反撲,竟真的讓他神魂俱滅、不複存在。
事後,葉審曾派遣六芒近衛之一的格萊文特前去捕捉少女,但慘遭反殺。於是六芒其二黑騎、白刃,以及製裁傭兵團傾巢而出,聯合擒獲了名為青木悠生的少女。經過一係列談判,少女同意了加入無銘的提議,填補了六芒缺損的一角,代號“墜星”。
塞洛斯的覆滅引發了後續的諸多動**——PRDC與無銘就塞洛斯科技、軍事和勢力範圍的瓜分問題徹底翻臉,雙方之間在太平洋海域互有攻防輸贏,僵持不下;各國加緊了超能力部隊的組建意圖在國際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另一方麵,由北美與歐洲國家聯合組建的國際異能組織“超人類基金會”宣告成立。
最令人上心的是,一個曾經坐落於巴芬島的科技公司“白鴉(White Crow)”仿佛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在PRDC與無銘爭執之際趁機撿漏,吞並了耶格爾俱樂部和塞洛斯軍團餘部並愈發壯大,短短兩年時間便成為了足以與PRDC、無銘三足鼎立的巨頭。
但是據國際情報公布,白鴉公司的創始人懷特·克羅,至今竟不過才二十五歲。而他也是這次李遊書假期不得不提前結束的原因。
兩年前,這位白鴉的創始人曾經向無銘送去婚帖,希望能夠與葉審的二女兒葉縈嵐喜結連理。考慮到公司長遠發展,葉審欣然同意。然而縈嵐對於此事卻堅決反對,並在與葉審爭吵過後憤然離開安努恩島無名總部,加入了敵對勢力PRDC的特別戰鬥力行動組。
而這次淩寒打來電話,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姑爺發來拜帖,希望跟二小姐見一麵。”
“但是二小姐現在……”李遊書想說但是現在二小姐葉縈嵐並不在總部,見個毛線。
“是,所以我們不得不開始行動。”淩寒說道,“情報顯示,二小姐正跟她的男友在羅馬度假,你和浮士德先去打前站,團內其他成員會後續趕到。不過接不到二小姐也沒關係,我們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任務要在羅馬執行,到時大小姐和黑騎,還有我都會趕過去。”
“好家夥這麽大陣仗?”李遊書聽得一愣,大小姐葉寒酥是葉審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何況黑騎更是無銘六芒王牌中的王牌,他們二人要親自出馬,足見這次任務之重要。
“具體的我到了會再告訴你,浮士德已經往羅馬去了,中途會在德國法蘭克福停留二十五個小時,你們在那裏會合。”
“哦……等一下,你說二小姐和男友?!她在PRDC找了個男友?!!”
“似乎是剛剛入職的新手,但是既然能加入特戰組恐怕也不是尋常貨色。你要留心一點。”
“叫什麽,我記著點。”
“顧忘川。”
“他媽的,一聽就是個短命鬼的名兒。那我今晚就動身,掛了啊。”
掛掉電話,李遊書輕歎了一聲:“好不容易放個假……”
手機又響了,但這次李遊書卻露出笑容。
“喂。”
“聽說我們的李大武師又有任務了?”電話那頭是皇甫瑞卿的聲音。
“你消息可真是靈通,萊克斯跟你說的吧?”
“那可不,畢竟這次任務他也有份嘛。怎麽,打算把不聽話的青春期少女橫拖倒拽拉回娘家?”皇甫瑞卿正在冷雲的店裏吃午飯,五年前她隨李遊書加入無銘,現在是無銘醫療部門的製藥總負責人。
李遊書被她的話逗笑,罵道:“本來是打算過幾天去給若熙掃墓的,這倒好,奶奶的來不及了。都怪二小姐。”
魏若熙去世三年多了,死於癌症複發。她走的時候李遊書就在她身邊,她將李遊書的手送到皇甫瑞卿手裏,微笑合眼、安詳去世。
“好啦,別抱怨了。等有空我會和你一起去給若熙掃墓的。這次任務你們製裁傭兵團全員出動,估計十分危險,你得一定小心。”
“知道啦,放心,我的對手不過是個特戰組的菜鳥新手,估計也就是三拳兩腳的事情。”
“別吹牛啦,知道你是天下第一拳師,也別掉以輕心好吧?我吃飯咯,拜拜。”
甜甜道別過後,皇甫瑞卿掛了電話。李遊書則將手機揣回兜裏,望著這片他曾經熟悉的夜色喃喃自語。
“羅馬啊,沒去過嘞。”
“……”
“顧忘川。”
“嘖,顧忘川……怎麽聽都是個短命鬼的名字。”
與此同時,羅馬假日。
隱匿了姓氏的少女衣著輕薄,此刻正趴在一位年輕人背上撒嬌。
少女二十五年紀,青春而富活力。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美麗尤物,清雅、溫柔、恬淡可愛。不管外貌還是身材,就連那一頭柔順如潑墨的黑色長發都令人為之駐足。
而背著那少女的是個與她看來同齡的年輕男子,一米八個頭,棕色長劉海發型,笑容溫和,是個英俊而極富書卷氣、甚至讓人難免猜測有些軟弱的小子。
年輕人回頭,臉頰正好被少女微微發涼的鼻尖蹭著,令他深感對方的鮮活與可愛:“縈嵐,你可要壓死我了。”
“那你快回酒店去啊,不然就真的壓死你壓死你!”縈嵐說著更加用力地趴在名為顧忘川的年輕人背上,撒嬌起來。
於是這對情侶不顧路人目光地笑鬧著,行走在回往酒店的羅馬大街上。
若是以常人視角,這沒什麽可奇怪的。但若是以超越人類的視野去觀察,恐怕連神明都要被顧忘川那左眼釋放出來的銀色光芒而燒灼瞳孔、刺瞎雙目。
那年輕人的眼中,映照著神明之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