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的一對朋友,去年回了湖南老家。他們在老家萬畝油菜花田裏拍了百餘張照片,我看到那些照片真是羨慕極了。男生騎單車飛馳在油菜花的鄉間小路旁,女生戴大沿帽,穿梭在花叢中,仿佛一個天使精靈。

他們是一對戀人,亦是兩個愛旅行的人,他們常常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分享自己的旅行經曆,活成了一對令人豔羨的情侶。

他們是都市裏忙碌的編輯,每天工作量大得驚人,隻有周末和假期才能出門旅行。這些短小簡單的旅行,成了他們生活的調節劑,也讓他們彼此發現了另一半不同的樣子。

她說:“我喜歡他的陽光、他的溫暖,還有旅行疲憊後坐在火車座位上,他緊緊握著我的手睡覺的樣子。”

他說:“我喜歡她的笑、她的才華,還有她對我的好。我知道,除了她,我再遇不到比她更好的姑娘。”

如今,他們相戀五年,仍然是彼此珍惜,彼此傾慕。

我與身邊的朋友講述他們二人的故事,朋友說:“相戀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還沒有結婚。”

聽完朋友的回答,我笑笑沒說話。心裏盤算著,什麽時候,我也能遇到一片油菜花。

第一次見到油菜花還是小時候,七八歲的年紀。有一年,菜籽油十分流行,老家的田地裏仿佛一夜之間都改種了油菜花。先是一大片綠,接著是一片又一片的黃。因為每家都種了油菜花,場麵就顯得十分壯觀。我常常奔跑在花叢中,花朵芳香,長到腰間,在那樣的花叢中玩耍,不知道有多開心。

春天,是一個乍暖還寒的季節。我不顧早晚的冷,中午還是忍不住從櫃子裏翻出三姨做的蝴蝶裙,穿上它跑到花叢裏與蝴蝶一起跳舞。

三姨手巧,知道女孩喜歡蓬蓬裙,因此,她特意將裙子的袖子做了大大的蝴蝶翅,裙擺也設計成鼓鼓的。我穿著這樣的粉色裙子去玩耍,不知道羨慕壞了多少小夥伴。這是我的殊榮,因為隻有我,有這樣的裙子。

除了跳舞、抓蝴蝶,還有一件事,也喜歡在油菜花地裏進行,那就是,捉金龜子。

在老家,家家戶戶養了雞,而雞最喜歡吃的是蟲子。爸媽為了讓孩子不打擾自己,便打發孩子們去捉小蟲。那時,孩子們成群結隊地去捉蟲子,有時在油菜花地裏,有時去踹樹,還有時去土裏挖。

我們在沒有密集的書本和作業中,過著放養般的生活。那時的童年,說快也慢,說慢也快。快是因為,在玩樂中一眨眼就天黑了;慢是因為,實在無聊的時候,就隻能一瓣一瓣地數花朵,數到成百上千,這一天還是過不去。

又過了幾年,油菜花沒人種了。不過,我也長大了,不會幼稚地去捉蟲子,也不會再做公主夢了。再過了十多年,家鄉又開始流行瓜籽油,變成了大片的向日葵。麵對那紮人的大頭花,我沒有跑進地頭的勇氣,隻能對那一望無際的向日葵拍照留念。

孩子總是熱衷於融進各種生活和大自然中,成人看似也在生活,但與生活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向日葵紮人嗎?並不。我記得小時候,父母在田地裏幹活兒,無聊的我曾在一大片酸棗林子裏穿來穿去。林子裏的樹枝錯綜複雜,每穿越一次,就要被紮不知道多少下,可是,仍然樂此不疲。我一邊拔著身上的酸棗針,一邊幻想著跟某位好朋友玩一次,說不定我能贏她。

長大意味著成熟,成熟意味著更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愛惜自己。我們明明應該在長大的過程中越來越懂生活,可是我們的生活卻一地雞毛。

假如,長大就是為了讓生活變得越來越麻木,那我寧願回到小時候。我不想靠別人的經驗而活,隻想去體驗屬於自己的人生。它可能會充滿疼痛,像穿越一次酸棗林,但是也會收獲歡喜。

同樣,身處都市享受著優渥的物質生活,也失去了精神上的飽足,這也是一種疼痛,不是嗎?隻不過這種疼,就像一個疼久了的人,對疼產生了免疫而已,並不表示它不存在。

每次提到我和先生的愛情,媽媽就要感慨一次她的大膽與任性。那時,我與先生異地戀,他因工作去了青海,我因愛情想來一次長途跋涉的旅行。

媽媽說:“我沒有見過他,但你愛他,我就相信你。假如,他是一個騙子,把你拐賣到國外去,我就找你一輩子;假如,你遇到了對的人,我就祝福你幸福一輩子。我願意賭那百分之五十。”

就這樣,我急忙踏上開往西寧的列車,連臥鋪也不願意等,站著去了西寧。他不是騙子,也沒有把我拐賣到國外,倒是拐賣了我的一生。

在那裏,我們去了青海湖,一同看了萬畝油菜花。他說,不管多少年,我都願陪你再看一次油菜花。

如今,八九年過去了,這個約定一直未能實現。所以,看到朋友發的油菜花照片,總覺得我與它還有一個未能兌現的約定。

我向朋友打聽,北京周邊的油菜花景區,他們也不知道哪裏有。尋著,找著,春天就過去了。忙碌著,生活著,也就忘記了這件事。

今年春天,在菜市場買回來一大袋油菜。我一邊擇著菜,一邊跟先生說,這油菜都老了,你看,都快要長出花骨朵兒了。

轉念間,我拿出了一隻廢棄的蓋碗,把裏麵注滿水,把那顆長老的油菜放了進去。不出所料,三天後,它開了花,橙黃的油菜花躍然眼前。我把它放在了臥室的陽台上,每天早上起床都能欣賞一下那幾朵小花。

它似芝麻開花節節高,開完一批又一批。就這樣,這朵油菜,在我的窗前養了將近二十天。直到回老家無人澆水幹枯而死,否則,不知道它還要開多久。

某個周末的早上,我和先生一同欣賞這花。他說:“明年春天,我多尋點兒老油菜來,把這窗台給你種滿油菜花。晚上,聞著花香入眠,早上,伴著花開醒來。”

突然間,我的心底有一大片油菜花盛開了。這世間,最美的花,是情話。它不需要聲音悅耳,更無須整日說令人乏味的我愛你、我養你,一句平凡入你心的輕描淡寫,就夠美了。

我想起朋友說的“相戀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還沒有結婚”這句話來,這是人們最愛說的一句話,也最為深信不疑的一句話。因為有了這句話,便把所有的愛情婚姻排斥在外,一切美的、好的、愛的,都成了不對、不成熟。

他們總是想讓時間去證明,不好的才是長久的。因為深信“不好”的長久,眼睛便隻盯著那些不好的,於是,生活就真過成了一地雞毛。然後,他們再指著當下的生活說,你看,生活就是這樣的。

不不不,生活不是這樣的。這就像我那對朋友,他們相戀五年,眼裏隻盯著美好的部分,生活反而隨著時間越過越滋潤了。

剛結婚那會兒,我一提到先生的好,身邊的朋友就潑一碗冷水:“你現在越幸福,將來就越痛苦。生活早晚會把你老公身上的優點變成缺點。”

一開始,我奮力抗爭,總想證明自己。後來,我笑而不語,因為我無須用語言去證明,生活和時間已為我做了最好的證明。

與先生相識九年,結婚七年,回憶這一路走來的曆程,我始終認為,我選擇的是穿越酸棗林的方式。

“我找到了一個好玩、驚險刺激的野林,我們一起去穿越吧。”

“好啊!”

“這一路會被紮得遍體鱗傷,你還願意去嗎?”

“當然!因為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人生。”

任何一個婚姻,都會有爭吵,需要磨合,然而,這沒什麽。不過是彼此拔掉那些酸棗刺,繼續往前穿越而已。有疼痛,可是也有驚險和刺激,更有深入到生活中的快感。

我不喜歡去講生活的乏味與枯燥,還有日複一日的重複,我更喜歡它的不同,就像每一次穿越酸棗林,身上的酸棗刺會變少,那是一種進步啊,也是為婚姻生活多安裝了一個齒輪,彼此咬合得更嚴絲合縫。

這不是左手摸右手的無感,而是世間再沒有比你更適合我的齒輪的默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