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邊的村支書已經越來越不聽話了。特別是大岩村的莫胡子,竹山埡村的全安,當陽坡村的劉來春,他們幾個人好像共著一個鼻孔出氣一樣,專門和鄉政府作對。何奔要是在中間一串通,事情就不好辦了。”“縣裏撥下來的一百萬他們沒有權力幹涉。從老百姓口袋裏弄集資款的事我說我不得幹,他李冬明要幹他和各村的村支書磨嘴巴皮去。”鄭秋菊說:“你還要跟嚴卉說一聲,人家李書記是縣委趙書記的紅人,遲早要回縣裏去的,說不定真的還會當上縣委辦主任。讓她對李書記的態度好一些。有幾次我都看不下去了,李書記讓她辦點事,她老是在背後嘰嘰咕咕,對你卻百依百順,言聽計從。日後李書記不會弄她嚴卉,隻怕會把心頭之恨往我們身上撒。”顧家好有些心煩地道:“你們女人的心啦。”“我不是嫉妒她,我說的是實話。我敢斷定,隻要趙書記不走,就有他李冬明的前途。”顧家好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鄭秋菊說:“我知道你是想我走。”說著站起身,“我到我弟弟那裏去一下。”顧家好交待說:“沒有落實的事情,不要對他說。等把事情定下來了,你那個做弟弟的還得對你這個姐姐有所表示才行。做鄉幹部的都窮,不弄幾個外水錢補貼補貼,日子真的就很難過了。”“我知道。”鄭秋菊說著匆匆地走了。

顧家好站起身,準備回鄉政府去。他要和李冬明認真談一談。大橋後勤工作還得定下來讓顧家富搞。不然,顧家富答應的那一萬塊錢自己就得不到了。

顧家好離開連山酒家之後,顧家富再沒心思去叫張朵了。其實今天他和張朵並沒有睡覺,他是要張朵到連山鎮醫院把肚子裏的孩子刮了。這個張朵也和竹山埡村那個鄧美玉一樣,是一頭豬,孩子懷三四個月了,居然還不知道。這時他心裏老是想著縣裏給苦藤河鄉修橋的那一百萬塊錢。這可不是小數目,自己真要把大橋後勤工作爭到手,從中弄二十萬三十萬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李冬明真的能集資上來三百萬,自己口袋裏不弄他一百萬也要弄八十萬。可是,哥說鄉紀檢委員何奔堅決反對,新來的李書記也有些猶豫,這就讓他有些著急了。他把電話打到河碼頭苦藤河鄉農副產品收費站那裏,要匡興義和寧占才趕快到連山酒家來一下,他有重要事情和他們商量。

一會兒,匡興義和寧占才就來了。隻是,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年輕女人背著一個背簍,背簍裏裝著一些前胡黃薑之類的中藥材。年輕女人穿得很破爛,但破爛的衣服卻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段和撲麵而來的青春氣息。可能她的小孩還在吃奶,胸口鼓鼓的奶子將補巴衣衫高高地頂起來,衣衫上留下一塊濕濕的痕跡,散發出一種甜甜的讓人心動的奶香。年輕女人有一張好看的瓜子臉。臉上還留有兩行淚跡,那帶著焦急和憂慮的瓜子臉就顯得更加楚楚動人。顧家富這時對女人已沒有多少興趣,很不高興地說:“你們又從哪裏弄個女人來了呀?”“她看見我們在收費站打瞌睡,就想逃費。”匡興義盯著年輕女人的臉麵,眼睛裏射出一縷貪婪的光。

“我沒有。”年輕女人哭著說,“我的兒子生病發高燒急著要打針,卻沒錢,他爹抱著他還在鄉衛生院等著的。我是心裏著急,走得急了,才走過收費站幾腳,就又回來了呀。”“你不給老子老老實實,就別想走了。我才不管你兒子是發高燒還是發低燒哩。”寧占才一旁冷笑道,“你一定是不經常出門的吧,連老子的厲害也不知道呀。先認真檢查檢查自己的思想,把態度端正了再說別的事情。”年輕女人就跪了下去,哭著說:“我的確很少出門,不知道外麵的很多事情。求求幾位領導,我兒子還等著我把中藥材賣了給他打針的。我兒子發高燒,再耽誤了就沒救了。”顧家富問道:“你是哪個村的?”“雙埡村的。”“姓什麽?”“和匡會計一個姓。匡會計是興字輩,論輩分匡會計還要叫我姑。”“你別在這裏扯雞巴蛋。誰知道你是姓匡還是姓寧。”匡興義罵道。

寧占才說:“你說你姓匡或是姓寧就會饒了你?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把你帶到這裏來麽?”年輕女人怯怯地說:“不知道。”“你聽說過牛頭馬臉的厲害麽?”寧占才將那張長滿了紅色瘡疤的長臉一拉,有幾分得意地問道。

“村裏一些女人嚇唬小孩時都會說,別哭,鄉政府的牛頭馬臉來了。你們是……”年輕女人看著麵前這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渾身不由得發起抖來。

寧占才一聲陰笑:“知道牛頭馬臉的厲害就好。跟你說,他就是馬臉,我就是牛頭,你自己知趣一點吧。”匡興義盯著她那張好看的臉說:“快想好,是要我們動手呢,還是你自己乖乖地配合我們。”顧家富一旁罵道:“你們他娘的一個二個都得女人癆了。要搞就快些,我還有更好的事情要告訴你們。”顧家富這麽說著,就出門去了。

匡興義隨手把門關了。年輕女人驚嚇地問道:“你們要做什麽?”“你他娘的長得這麽漂亮,我們怎麽今天才發現。你說,男人看見了漂亮女人,最想做的是什麽?快把褲子脫了。讓我們高興了,就放你走,款也不罰你的了,費也不收你的了。誰叫你是我的姑呢。”年輕女人連忙蹲在地上,把自己緊緊地抱做一團,哀求說:

“別,我不。你們要耍流氓,我就叫人了。”寧占才伸出兩隻幹瘦的手,上前隻一下,年輕女人那滿是補巴的褲子就被扯了下來:“你他娘的真的是沒出過門呀,你就不知道隻要我們牛頭馬臉看上的女人,就沒有睡不著的。你再叫再喊也沒有用,苦藤河鄉和連山鎮都沒有我們擺不平的事情。”寧占才還沒來得及脫下自己的褲子,匡興義就已經撲了上去。年輕女人開始還拚命地掙紮,後來就不掙紮了,隻是用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臉麵,淚水就從指頭的縫隙中流了出來。

當寧占才也從年輕女人的身上滾下來的時候,年輕女人已經昏死過去了。寧占才喘著氣,狠狠地給了她一腳:“你他娘的還裝死呀。”年輕女人被寧占才踢醒過來,羞澀地穿上褲,流著眼淚,渾身顫抖著,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快走吧,什麽時候想你了,我還要去找你這個姑姑的。”匡興義盯著年輕女人的臉,嘖嘖嘴,意猶未盡地說道。

寧占才一旁喘著氣,用巴掌揩一把臉上的汗水,惡狠狠地說:“出去之後可不能說今天的事,我們隻要聽到你在外麵嘴巴臭,你那兒子的命就別指望活多久。”年輕女人哪裏還敢說什麽,背著背簍逃離魔鬼一樣離開了連山酒家。

“顧主任,找我們有什麽事?”匡興義大聲地問正在客廳跟張朵說話的顧家富。

顧家富走過來說:“不是好事我叫你們做什麽。”過後又對匡興義和寧占才說:“從今天開始,我要對你們宣布一條紀律,你們再不要在外麵亂搞女人了。你們要搞女人,就搞連山酒家的服務員。在外麵亂搞女人,碰上一個敢和我們拚命的,非出事不可。那就壞了我的好事了。”匡興義說:“顧主任,你別在我們麵前賣關子了,什麽好事,快說吧。”寧占才問道:“你說的好事,我們是不是也有份?”顧家富說:“剛才我哥告訴我,說縣裏給我們鄉一百萬塊錢修苦藤河大橋。對李冬明來說,這算得一個好消息。他有了政績,就可以拍屁股回縣裏去了,還可以弄個好位子。苦藤河上修不修大橋,與我們有什麽相幹?我們的房子都搬到河這邊來了,他娘的就是漲齊天大水也攔不了我們的。”顧家富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又說:“如果我哥要我管大橋的後勤工作,我又叫你們兩個專門在外麵給大橋指揮部做采購員,采購修建大橋的所有物資,對你們來說,這算不算是好消息呢?”匡興義和寧占才就高興得叫起來:“是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那樣,我們不但能賺錢,還可以到大城市去玩了。聽說大城市的三陪小姐不但長得好,打扮得好,她們還會許多玩男人的花樣,讓男人高興得要死要活。不像縣城的三陪小姐,還有連山酒家的這些爛女人,你在她們上麵再使勁,把她們**的那塊東西睡爛,她們躺在身子下麵卻像一具具死屍,哪有什麽手段玩男人呀。我們到時候也去睡睡大城市的三陪小姐,開開洋葷。”顧家富說:“隻是,在要不要我分管大橋後勤工作的問題上,爭論很大。特別是何奔那雜種,他堅決不同意。弄得李冬明也有些猶豫了。”匡興義著急地問:“最後定下來了沒有?”“剛才我哥找到我,說明天要召開全鄉幹部職工大會,各村支部書記也要參加。如果我想得到這個好差事,就要想辦法堵住大家的口。特別是要給李書記一個好印象,我哥才好給我說話。”“什麽好辦法能堵住大家的口,又能把李書記拉過來。快說,別繞彎子了。”“我們鄉最缺的是錢。而李書記做夢都想再多弄一些錢把橋修寬一些。我哥要我明天在大會上當著大家的麵捐兩萬。”“兩萬呀。這可不是小數目。”顧家富說:“數目不小,但回報更大。我已經答應了。匡興義,你趕快給我準備兩萬塊錢,用紅紙包好,我明天要用。當然,這錢我是用私人的名義捐的,賬上不能是捐款。你要把賬做好。”寧占才說:“不是說賬上的錢已經不多了麽?你說國慶節還要給丁副縣長送禮的呀,丁副縣長牙齒長得很,沒有五千的紅包他不得接。”顧家富的臉就板了起來,“這錢雖然是用我私人的名義捐,但得利的還是我們三個人。你們要想到大城市去走走,去嚐嚐睡大城市三陪女的味道,你們就別多話,趕快給老子準備錢。”匡興義連忙說:“準備準備,誰說不準備呀。顧主任,明天你到我手上拿紅包上台捐款就是。”顧家富說:“還有一個事,過幾天又到開學的時候了,連山鎮派出所伍所長那裏還得打點一下才行。我看這次就給三千吧。

給多我們沒有。”寧占才說:“還給呀。這幾年我都記著賬的,大前年五千,前年五千,去年三千,今年三千,這麽說明年還要給。”顧家富說:“明年他兒子考上高中,少說也得給八千。”顧家富這麽說著就罵起寧占才來,“寧占才你他娘的錢就是你的娘老子了。你不掏錢出去,你這麽膽大包天地把人家良家婦女帶到連山酒家,強行扯脫人家的褲子睡人家,也沒人抓你?跟你們說,我顧家富對得住你們,為了得到大橋指揮部的後勤工作,除了企業辦拿錢拉關係,我顧家富私人還得拿錢出來拉關係哩。我私人要拿多少你們知道麽?兩萬。這個數目不小吧。”“我知道,那兩萬一定是給你哥的。”“是給他的。他是鄉長,這事要靠他拍板,不給他一點好處說不過去。眼下的行情就是這樣,認錢不認人。”匡興義說:“既然這樣,這兩萬也在接待費中間報了算了。

反正鄉政府的接待費是顧鄉長自己簽字,多報少報也沒有人來查賬。有人來查賬也無妨,全是接待縣裏領導的,他們查出是縣裏領導吃了喝了,還敢去處理他們不成。我們在河碼頭看緊一些,或是再找個什麽名目收點錢,這錢就回來了。再說,大橋開工了,也有我們賺錢的時候。四年前我們拿著八十萬借雞下蛋炒地皮,搬過河四棟房子,顧主任還修了一幢三層樓房。這次一百萬,從中弄二三十萬不會有問題。讓你顧主任吃虧,我們能有好日子過麽?我們可是傍著你這棵大樹的啊。”顧家富的臉麵仍然板著,冷冷道:“這才像人說的話。”寧占才說:“顧主任,匡會計的話是該考慮考慮,現如今外麵世界是越來越精彩了,但消費水平也越來越高了。聽說大城市的三陪女一個夜頭要上千塊錢。我們每年收的錢才那麽一點,到縣城去玩一次,口袋裏票子少了,人家沒開過苞的黃花閨女躺在麵前也不敢睡。當務之急是要再找個項目收點錢才夠我們花費。”匡興義說:“我已經想好了兩個收費的項目,顧主任你對你哥說一聲,下個文到各村組去,我們就可以動手收錢了。”寧占才迫不及待地問:“什麽項目,說出來聽聽。”匡興義說:“你隻知道用錢,從來就不動動腦子想想怎樣廣開財源,多抓點錢回來。這樣坐吃山空,日後到城裏去,三十歲的半老女人你都隻有看一眼的份兒了。”顧家富說:“匡興義你那口氣好像錢就到手了。十八歲的黃花閨女已經睡了。現如今上頭對減輕農民負擔抓得特別緊,一般情況,哪個還敢從農民身上打主意。”

匡興義說:“我說出來你聽聽,就知道這錢是可以進我們口袋的。”寧占才說:“你賣什麽關子嘛,快說出來讓顧主任聽聽。”匡興義說:“一,收新增人丁費,生個男孩收兩百,生個女孩收一百。二,收婚嫁喜酒費,娶個媳婦收兩百,嫁個閨女收一百。這兩種錢比別的錢都好收。一是因為生孩子也好,娶媳婦嫁女也好,都是喜事。孩子馱在肚子裏要生下來,選好的日子要娶媳婦要嫁女。但又必須到鄉政府辦理手續才算合法,不然就是違法,就要罰款。罰起款來沒有底的,三千兩千由鄉政府定。況且,這兩種證都由劉所長辦,劉所長過去得過我們好處的,他不敢不給我們收這錢。讓顧鄉長簽字下文下去,我們還不等著數票子就是。我粗粗估算了一下,一年下來可以收三萬塊錢。”寧占才聽匡興義這麽說,高興地叫起來:“這主意絕了。匡興義你的腦殼比我寧占才活泛,我算服了你。”顧家富說:“這兩種費是可以考慮收一些。怕隻怕我哥不會同意定那麽高。苦藤河鄉窮,人家添人進口辦喜事,借錢也會交這費的。但交多了,莫胡子他們又會在後麵搞我們的動作。說我們在剝苦藤河鄉老百姓的皮,敲老百姓的骨髓吃。”匡興義說:“減一半也行啊,減一半每年也能收一萬多塊錢呀。”顧家富說:“暫時就這麽定下來,我明天去對我哥說。”顧家富頓了頓,口氣又冷了下來,“你們倆都要記著一件事,沒有我顧家富,就沒有你匡興義和你寧占才的好日子過。沒有我哥顧家好,就不會有我顧家富的好日子過。我哥他靠的誰,他靠的是丁安仁副縣長。當然,像伍所長這樣的人,也是不能得罪的。他管著連山鎮這塊地盤,不把他拉著,你們再有錢,也是不能想哪個女人就睡哪個女人的。這是一個連環套,你們誰也不能得罪。”“知道了,今後你顧主任怎麽說,我們怎麽做就是。”苦藤河這名的由來,是因為沿河岸邊的山坡上長著一種藤草。這種藤草的生命力特強,不論是在貧瘠的山坡,還是在岩崖上,隻要有一層薄薄的土,這藤草就能蓬蓬勃勃地生長開來,而且極耐幹旱,即使是天幹地燃,它仍然一副青枝綠葉的樣子。隻是,這藤草好看不好吃,格外的苦澀,豬牛羊都不吃它。人們便叫它苦藤草。於是,沿河岸邊的山便叫苦藤山,這條河也便叫做苦藤河了。苦藤草吃起來雖然苦澀,卻是苦藤河鄉老百姓的救命草,每到五黃六月,沒有飯吃的農民從山坡上采來苦藤草,煮熟,浸在涼水裏漂上三天,漂去苦水,放上鹽炒過,用來填肚子充饑。這些年,一些城裏人說是吃雞吃鴨吃多了會生病,講究吃綠色食品。便有人說苦藤草吃了能降血壓,能治心髒病,於是,一些城裏人專門到苦藤河邊的山坡上采苦藤草回去做菜吃。顧家富的連山酒家就有一道供城裏人吃的幹紅辣椒清炒苦藤草的特色菜。但苦藤河鄉的人們還是不吃苦藤草,他們說五黃六月吃苦藤草吃多了,流出來的汗水都是苦的,有什麽好吃的啊。

說實在的,苦藤河鄉這座橋是要修了。苦藤河鄉曆任領導都有一句掛在口頭上的話:苦藤河鄉的經濟發展不起來,根本原因就是苦藤河鄉的交通太不方便了。一條並不大卻十分湍急的河流,攔住了苦藤河鄉的出路,使得苦藤河鄉成了一個死角落。生產上不去,老百姓的日子仍然過得十分的艱苦,到了五月六月,許多人家還要吃苦藤草充饑。苦藤河鄉成了西山縣乃至西嶺市最貧窮最落後的鄉鎮了。今年剛剛過完春節,縣委書記趙祥生就帶著副縣長丁安仁送李冬明來苦藤河鄉工作,三個人從停在連山鎮河碼頭的小車裏鑽出來,上了那條多年失修的木船。當木船一顛一顛從湍急的灘頭向苦藤河對岸劃去的時候,幾次險些被浪頭打翻了。嚇得趙祥生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趴在髒兮兮的船板上,渾身直打哆嗦。上了岸來,他一邊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說:“小李呀,你在苦藤河鄉做一屆書記,你得給我在苦藤河上修座橋。

苦藤河上沒座橋,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怎麽富得起來呀。”過後就扭過頭去問丁安仁,“聽說你在這裏扶過貧?”丁安仁說:“五年前在這裏待過兩年。”“後來你的聯係點一直在這裏?”“去年就換了。在連山鎮。”丁安仁的眼睛不敢和趙祥生的眼睛對視,“這個鄉的基礎太差,交通又不方便。小李,你來這裏要準備吃幾年苦,瘦幾斤肉,甚至還有可能受很多的冤枉氣。修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這裏的群眾雖是窮,卻都是些不好管理的角色,弄不好他們就會告狀的。”趙祥生說:“我請你丁副縣長來,就是要請你對小李說說苦藤河鄉的情況,讓他有個思想準備。”丁安仁說:“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都清楚,他們吃的是交通不便的虧。”苦藤河鄉的對岸是連山鎮。據老輩人說,過去連山鎮隻有幾十戶人家,也不叫連山鎮,而是叫鬥笠坳。說是那幾十戶人家都是靠織鬥笠盤家養口,織了鬥笠就挑到河這邊的苦藤河鄉來賣。隻因為五十多年前一條省道從鬥笠坳經過,鬥笠坳的人戶就漸漸多起來。特別是二十年前,一條橫貫東西的鐵路神奇般地從鬥笠坳後麵的山肚子鑽出來,兩條鋥亮的鐵軌擦著鬥笠坳村向東南方向延伸過去。那些修鐵路的人在鬥笠坳不遠的山坡上修了幾間磚房,還在磚房前麵不遠處立了一塊五尺高的水泥牌子,上麵寫著三個大字:連山站。於是,那些過往的火車從山肚裏鑽出來之後,都要在這裏停兩分鍾,喘一口氣,再又咣當咣當地鑽進前麵的大山肚裏。這就使得鬥笠坳的名氣一下高了百倍。附近幾個鄉鎮做生意的、跑世界的都往這裏來了。有時,一些南來北往的男人女人,也在這裏下車,伸頭探腦地往鄉下跑,說是在城裏待膩了,到鄉下來透透空氣,看看鄉下的山水風光。後來,聽說苦藤草吃了能降血壓,就有一些城裏人專門為采苦藤草而來,使得鬥笠坳更加熱鬧了。鬥笠坳人這時就覺得他們祖祖輩輩叫慣了的鬥笠坳這名實在太土氣了,有些對外麵人說不出口了,也不探究那些修鐵路的人為什麽要將鬥笠坳旁邊的火車站叫做連山站,就將鬥笠坳鎮也改叫連山鎮了。這些年,河這邊苦藤河鄉的人們眼睜睜看著一幢幢磚房在河對岸那高低不平的坡崗上聳立起來,一節節煙囪長高了,又冒出了青煙。一條水泥大道還一直沿著苦藤河岸延伸開去,使得連山鎮氣派極了,熱鬧極了。隻有十幾年的時間,連山鎮就成了方圓百裏最繁華最富裕的集鎮了。連山鎮人也都高高興興地奔上了小康生活。然而,河這邊的苦藤河鄉卻是光景依舊。低矮破舊的木屋,滿是泥濘滿是豬糞的村道。苦藤河鄉的農民,依然是起早貪黑一身臭汗地土裏刨食,依然隻能糊呀粥的弄個半飽,五黃六月,還得用苦藤草填肚子充饑。其實,論資源條件,苦藤河鄉要比連山鎮強得多,苦藤河鄉是林區,出產木材,出產楠竹。山裏的中藥材資源也十分豐富。苦藤河鄉還有一座座的石灰石山。隻因為一條河阻隔了苦藤河鄉人的財路,使得苦藤河鄉隻能成為連山鎮的原材料供應基地,眼巴巴看著人家連山鎮人將苦藤河鄉的木材買去,石灰石買去,黃豆買去,糧食買去,辦加工廠,辦企業,跑運輸做生意,大把大把地賺錢。

就連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挑了擔小菜去河那邊賣,由於過河耽誤了時間,占不了蔬菜市場的黃金地盤,也隻能賤價賣給連山鎮人,讓他們拿去蔬菜市場賣好價錢。丁安仁說他在苦藤河鄉扶貧的時候,眼睜睜看著連山鎮人拿著苦藤河鄉老百姓的農產品賺錢時,他心裏硬是不服氣,找到縣農業銀行的行長,拉關係貸了三十萬的款,自己辦木材加工廠,自己辦石灰廠。隻是,產品出來了,還得弄過河去才有銷路。特別是燒成的石灰,首先要靠肩挑背馱運到河邊,用船裝過河,再靠肩挑背馱運到鎮子上去。過苦藤河隻有一條小船,春夏兩季苦藤河老是漲水,河中奔流的是箭杆子水,弄不好就要翻船。冬天天氣寒冷,又難得請到小工做這挑腳的苦活累活。秋天是好季節,河水不深不淺,但過河的人又特別的多,一個鄉的征購糧就夠渡船忙碌兩個月了。如今市場經濟,時間就是金錢,你這裏耽誤了半天時間,人家就會將你的生意搶走。到頭來,豆腐盤成了肉價錢,哪裏有錢賺呀。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都隻辦了一年多就垮掉了,三十萬貸款沒有還,還欠下了村裏很多的賬。沒有一座橋,孩子們上學也不方便。苦藤河鄉隻有一座鄉辦完小,孩子們到了十三四歲,就得過河去連山鎮上初中,早一趟去,晚一趟回,河水漲得猛了,就隻有缺課。去年五月,苦藤河漲端陽水,伍老倌十四歲的兒子怕缺課,硬是纏著渡船佬送他過河去上學,結果船在河中間被浪頭打翻了,在下遊二十裏的地方才找到伍老倌兒子的屍體。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做夢都想在苦藤河上修一座橋。可這橋就是修不起來。河這邊隻有一個鄉,國家不可能撥專款給他們修橋,要修橋隻有靠他們自己集資。苦藤河鄉的曆屆領導都做過決定,要修橋。隻是,將修橋的費用往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頭上一攤,那決心就下不下來了。人均幾百塊錢,像苦藤河鄉這麽貧窮的鄉怎麽把錢弄得上來。何況如今上麵一再強調要減輕農民負擔,哪個領導敢冒著受處分撤職的風險從農民手中弄錢修橋。丁安仁說到這裏就將話打住了。丁安仁在苦藤河鄉扶貧的第一年將鄉政府從大岩村搬到苦藤河邊的半山坡上。第二年,他嚷著要給苦藤河鄉修一座橋,書記縣長在縣財政十分緊張的情況下,給苦藤河鄉撥了三十萬,要苦藤河鄉自己再籌集一部分資金,把橋修起來。那時顧家好剛做鄉長不久,要顧家富從縣橋梁工程公司請來一位橋梁工程師,在苦藤河鄉住了一個月,將圖紙拿了出來,資金也作了預算。那位橋梁工程師拿出的是兩張圖紙,兩套方案。一套方案是在苦藤河上修一座能過渡的便橋,五米寬,兩百米長,中間兩個大拱,兩邊兩個小拱,兩頭的輔助橋就地取材,用石頭壘。造橋的一些副工,動員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用義務工的形式完成。大約需要兩百萬的資金。另外一套方案是根據苦藤河鄉的豐富資源和日後發展的需要,修雙車道水泥大橋,資金大約需要四百萬。顧家好有些猶豫,不說修大橋,修一座小橋,連剛剛出生的小孩和八十歲的五保老人都算在內,人均得三百元。要收上來這麽一筆錢談何容易。逼急了,說不定上吊的喝農藥的,什麽人命案子都會發生。

這時,他那個在鄉企業辦做主任的弟弟顧家富出主意說,要從農民身上弄那麽多錢怎麽可能,先從他們手中弄五十萬,人均一百。連同縣裏的三十萬一並放到鄉企業辦,我們拿去炒地皮。如今全國都在搞開發區,炒地皮賺錢。說不定一個晚上就賺得幾十萬。“這叫借雞下蛋。你鄉政府給我一隻雞婆,我顧家富就會給你生出一顆金蛋來。”他的這個主意首先得到了丁安仁的同意,他說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祖祖輩輩都這麽過來了,也不在乎一年半載沒得橋過。顧家好說:“我不要你一個夜頭給我賺幾十萬,你三年之內給我還本八十萬,再給我四十萬的利潤,我另外想幾十萬的辦法,湊起一百五十萬,請工程師將圖紙再改窄一些,改簡單一些。一個鄉幾千人過橋,不用修得那麽講究。”顧家富連聲說沒問題,到時候鄉政府隻清點票子就是。當時的鄉黨委書記和如今的李冬明一樣,也是從縣委辦下來的,比李冬明還年輕,比李冬明還急著想回城裏去。百樣事都靠著這位土生土長的顧鄉長。顧家好說:“一下給農民減少幾百元的集資,遲三年修橋也值得。”顧家富用那八十萬塊錢在連山鎮西頭的荒山坡上圈了十二畝荒地。按當時顧家富的說法,一位廣州的老板看上了那塊坡地,說是要在那裏修吊腳樓做度假村,讓那些城裏人過年過節帶著女人來度假,到時候廣州老板沒有三百萬休想從他手中得到那塊荒坡地。然而,幾年過去,並沒有什麽廣州老板來買那塊荒坡地修吊腳樓做度假村。從苦藤河鄉老百姓手中集資來的汗水錢也沒有生出什麽金蛋來。人們背地裏說,那塊荒坡地隻能做墳場埋死人,誰也不會和他顧家富去炒。那塊荒坡地至今還擺在那裏長芭茅草,讓蛇和老鼠棲息。顧家富自己的家卻變了樣,將茅山衝的房子賣掉,在連山鎮離火車站不遠的黃金地帶修了一幢三層樓的磚房。三樓自家住,一樓開餐館,二樓開旅館。請了幾個漂亮的農村姑娘做服務員,白天掃地擦桌子端茶送水,晚上陪客人睡覺。來酒家住宿的客人多,生意就特別紅火。據說顧家富的存款已經上了百萬。他的兄長顧家好和企業辦的匡興義寧占才三人也將房子搬到河那邊去了。修的房子雖不及顧家富的好,畢竟老婆孩子都離開了窮困落後交通又極不方便的苦藤河鄉,孩子讀書也不用擔心會掉在苦藤河淹死了。這就使得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意見格外的大了,罵顧家兄弟心肝太歹毒,拿著大家的血汗錢為自己謀取好處。鄉紀檢委員何奔認為這中間有貪汙腐敗的問題,多次向縣紀委反映情況。大岩村的村支書莫胡子,竹山埡村的村支書全安,當陽坡村的村支書劉來春幾個人,還聯合一些村民聯名向縣裏向市裏甚至向省裏寫信告顧家兄弟的狀,要求退還他們的集資款。做了副縣長的丁安仁就從縣農業局弄來幾個人,像模像樣地下來查了幾天賬。但顧家富拿得出憑證,老百姓的集資款的確全都拋在連山鎮那片長著芭茅草的亂墳崗子上了。要說有錯,也隻是屬於決策上的錯誤。如今這種花錢交學費買個教訓的事情已經很多很多,實在不足為奇了。人家幾千萬,甚至多少個億拋出去買田買地買山買水,開發這開發那,到頭來連水泡泡都不起一個,苦藤河鄉丟八十萬算什麽嘛。對於顧家兄弟自己買地皮建房子做生意買賣的問題,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說起來還是好事情啊,也算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連山鎮又有優惠政策,誰拿得出錢,誰都可以在連山鎮買地皮修房子,做生意賺大錢發大財。哪個眼紅都沒有辦法。丁安仁派下來清賬的工作組在顧家富的連山酒家住了半個月,走的時候去苦藤河鄉召開了個村民小組長以上的幹部會議,將調查結果說給大家聽,氣得苦藤河鄉的老百姓胸口堵血,說你鄉政府今後再叫集資我們要交了就都是條死狗卵,就都不是人娘養的了。

第二天,村支書會議如期召開。九個村支書一個不缺地來了,鄉政府的幹部職工也都到得特別齊,沒有一個請假。李冬明將縣裏撥款一百萬支持修苦藤河大橋的事說給大家聽,還傳達了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指示。過後就將鄉黨委的決定向各村支部書記作了傳達,他說:“鄉黨委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十月一日動工在苦藤河修建水泥大橋。為了適應西部大開發的大形勢,為了讓我們鄉盡快脫貧致富,人民群眾都能像連山鎮的老百姓一樣過上好日子,我們要修雙車道大橋,跑大貨車。隻是,資金還有相當大的缺口,除了縣裏給我們的一百萬,還要從我們老百姓自己手中集資三百萬。考慮到大家的實際困難,鄉政府決定人均的五百元集資款分兩次交,第一次人均交三百,九月十號以前交清。第二次交兩百,明年五月底之前交清。各村的支部書記散會回去之後立即召開群眾大會,耐心地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要他們克服一切困難,想辦法籌集資金,踴躍交建橋集資款,確保十月一日建橋工程隊動工攔河下基腳。”過後,李冬明說鄉政府決定成立大橋指揮部,“由我擔任指揮長,顧鄉長任副指揮長。鄉黨委其他成員都是指揮部的領導成員。”他沒有說讓顧家富做大橋指揮部的後勤工作。李冬明來苦藤河鄉工作半年多時間,已經聽到了很多有關顧家富拿著老百姓的集資款,炒地皮借雞下蛋為自己謀取好處的議論。在今天這個集資修橋的動員大會上,當著各村支書的麵宣布他顧家富做大橋指揮部的後勤工作,是萬萬不行的,那無疑是給自己收集資款設置阻力和障礙。不過,他也不會在意群眾的意見和議論的。這是縣裏已經了結過的事情,還是丁副縣長親自讓人處理的,再議論他也不能當一回事。況且,顧家富是顧家好的親弟弟,你這裏當回事了,顧家好就會有意見,日後處處跟自己過不去,自己的工作就沒辦法開展了。沒有政績,回縣裏去也就會遙遙無期了。他李冬明為什麽要做這種兩邊都不討好的事情。沒有料到李冬明的話一說完,顧家富就慷慨陳詞地說了許多修大橋能夠讓大家盡快富起來的話。過後就當著九個村支書的麵,將一個裝有兩萬元現金的紅包雙手十分鄭重地交給李冬明,表示對修大橋的支持。顧家富這一捐,使得鄉幹部們都有些拉不下麵子,也隻有掏口袋。顧家好大聲表態捐兩千。李冬明就表態捐三千元,他動情地說:“為了讓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過河再不擠那船底到處冒水的破船,為了像伍老倌家那樣的悲劇不再重演,為了讓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早日富裕起來,我李冬明甘願吃三年方便麵。”九個麵無表情的村支書坐在下麵,看著顧家富走上主席台,將那個兩萬元的紅包交給李冬明,李冬明和他一塊將紅包高高舉起,他學著電視裏那些款爺捐款的模樣,將腦殼高高地仰著,居高臨下地矜持一笑。九雙瞪得滾圓的眼珠子就開始灌血。李冬明善解人意地說:“我們做幹部的拿的是國家的錢,捐點出來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