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公仆啊。公仆就應該多為老百姓辦實事,辦好事。顧主任捐錢也應該,他是我們苦藤河鄉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應該為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都富起來貢獻力量。我不要你們村支書捐錢,你們的補貼一個月才五十塊,一年也隻有六百,奉獻已經夠可以的了。你們幾個村支書的家裏我都去過,都是困難戶。特別是茅山衝村張有財支書家,老婆長年生病,家裏的生活十分困難。別說有吃有穿,連給老婆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了。我怎麽忍心讓你們也捐錢呀。對你們,我隻有兩個要求,一是你們自己要帶頭交集資款。要給你們村裏的群眾做個榜樣出來,讓他們知道這次鄉政府集資修橋的決心。二是你們要給我簽字畫押,爭取半個月之內將自己村裏第一次集資的款子全部收上來。今天是八月二十二號,離大橋動工還有三十八天。我們拿著錢還要采購鋼筋水泥,做開工前的各種準備工作。資金不到位,十月一號開工就是一句空話。你們記著日子,再過五天我就會帶著人下來要款子的。”九個村支書雖是有一肚子的娘要罵,還是在李冬明的督促下上台簽了字,畫了押。
吃過晚飯,九個村支書便各自往自己村裏趕。竹山埡村村支書全安和大岩村村支書莫胡子一出鄉政府的大門就罵開了。罵顧家富那狗雜種的手段真夠可以,捐兩萬塊錢就哄得李冬明眉開眼笑了。其實他哪曉得顧家富是個吃私生子不吐骨頭的家夥,他今天當著你李冬明捐兩萬,還不知道日後他要從修橋的款子中間再撈多少錢回來。全安說:“這些年顧家富的企業辦從我們身上收木材款,收中藥材管理費,還收了許多這樣費那樣費。過河費也從過去的每次一角漲到每次三角。都說是為修橋做準備。他們怎麽不把這些錢都算進去。劉所長粗粗地估算過,這樣費那樣費加在一起,他們每年要從農民手中收取十多萬。這麽多年了,少說也有幾十萬吧。說不定他們早就把這些錢吃完了,賭完了,嫖完了。”兩人罵了一陣娘,莫胡子問全安,回去怎麽開口對大家說集資款的事,全安就又發起火來了:“在苦藤河上修橋本來是件好事,鄉政府的頭頭要是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著想,帶著大家修橋,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就是捆著肚子吃稀飯,喝鹽水湯,交集資款也不會有怨言,大家盼望修橋已不是三年五年了。問題是我們把人家勤扒苦做積攢下來的血汗錢弄上來之後,會不會又讓顧家富那雜種弄去借雞給自己下蛋,到頭來橋沒有修成,錢又落進他們幾個人的口袋了。”全安已五十出頭,當了二十多年的基層幹部。
他和莫胡子一樣,工作負責,為人正直,敢替老百姓說話,在苦藤河鄉群眾中的威信很高。多年來,他們倆一直是縣人大代表,隻因為顧家富炒地皮的事,他和莫胡子一塊跟顧鄉長拍過幾回桌子,後來兩人又和苦藤河鄉的部分群眾聯名告了顧家兄弟,顧家好就將他們兩人的縣人大代表也給弄掉了。顧家好還想將他們的村支書也換掉,無奈兩個村的黨員堅決不同意,顧家好隻得作罷。
莫胡子說:“這就有些難說了,聽何奔說顧鄉長已經提出要顧家富負責修大橋的後勤工作,是他堅決反對才暫時沒有定下來。真要這樣,實際上顧家富就又成了修大橋的內當家了。錢在他那裏,他從中怎麽弄錢李書記管得著麽?大家要是知道自己交上去的汗水錢又準備讓他顧家富管,哪個願意把錢拿出來?上次弄集資款,我對那些沒錢交的人家說了幾句硬話,至今他們還在記恨我,動不動就要我去鄉政府把集資款取回來。”全安說:“老百姓要是冷了心,什麽事情都不好辦了。我看幹脆不傳達算了,讓李書記自己下來收,他也該聽聽群眾的意見才行。來苦藤河鄉半年多了,心還在城裏,隻想著趕快調回城裏去,一點都沒把苦藤河鄉的事情放在心上。”莫胡子不做聲,像在想什麽心思。全安也就不做聲了。他知道莫胡子一定會有什麽打算的。莫胡子比全安小幾歲,也是四十幾歲的年紀了,他的文化不高,但他這人除了正直,除了敢說真話,還比較有心計,遇事愛動動腦子。九個村的支書們在一些問題上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往往看他的臉色,聽他一錘子定音。沉默了一陣,莫胡子說:“我看這樣吧,你要願意傳達,就回去傳達一下。不願意傳達的話,就不傳達算了。我們真要很快就把集資款弄到手了,他李書記還以為老百姓手中的錢容易得到手,用起來也就不知道心疼了。我的想法,又要把集資款弄到手,又要讓李書記多費些心思,多為為難。最好還要讓他知道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都恨透了顧家兄弟,堅決不能讓顧家富做修大橋的後勤工作。”莫胡子頓了頓,“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四年前顧家富用大家的集資款借雞下蛋買下那塊荒地的事情,隻要有機會了,我們還得繼續告,不弄個水落石出決不放手。不能說他們兄弟倆把老百姓的血汗錢吞了就吞了。”全安說:“這樣也行,你唱紅臉,我唱黑臉,我們聯合起來在李書記麵前唱一出戲,目的是堅決不能讓顧家兄弟的如意算盤得逞。李書記不是急著要把苦藤河大橋修好,他好拍屁股回城裏去麽?我們要讓他走得不是很順利。”莫胡子說:“昨天晚上何紀委到了我家裏,他把縣紀委的一些想法和難處都對我說了,他說他也在暗暗地使勁。隻要有決心,就不怕扳不倒他顧家兄弟。不過他一再地交待我們,如今大氣候如此,一定要注意策略才行。我想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全安說:“我聽你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隻要把顧家兄弟弄倒就行。”村支書會議散了之後,李冬明晚上又召開了一次鄉黨委擴大會議,鄉各代管站辦的負責人也都參加了會議。李冬明在會上說:“苦藤河鄉修大橋,是縣委趙書記給我們鄉黨委政府的一項硬任務,橋不修好,我李冬明向趙書記交不了差,大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修橋集資款的任務已經分下去了,但不能說錢就到手了。再過一個月,又要收征購任務,又要收農業稅,收提留上交款。幾樣款子加一塊上了千數,對那些困難戶來說,你把他們弄來榨油也榨不出那麽多錢來。我看,我們下去之後,對於實在拿不出錢來的困難戶,還是要酌情處理才行,不能逼得人家雞飛狗跳牆。我們鄉有六千四百八十一人,按人頭分攤五百元,這中間就有一些活動餘地。再一個事情,也是大家十分關心的事情,就是由誰來分管大橋的後勤工作,我看還是先把錢弄上來再說。錢不弄上來,不論哪個來管這個後勤,大橋還是修不起來的。”顧家好聽李冬明這麽說,有些不高興,說:“分管後勤工作的人不定下來,十月一日能動工修橋?誰去縣裏請施工隊?誰去采購鋼筋水泥?還有大量的後勤準備工作誰去做?”李冬明想了想,說:“采購鋼筋水泥的事情暫時不要急著去辦,首先要辦的事情是把建橋施工隊落實下來。顧主任和縣橋梁施工公司有聯係,還是他去縣裏跑一趟吧。”李冬明心裏有話沒有說出來,這是一件管錢管物的大事情,群眾對顧家富的意見又特別的大,弄出事情來不好,到時候大橋修好了,自己隻怕沒法脫身回縣裏去。
何奔等幾個黨委成員對李冬明讓顧家富又插手修大橋的工作有些不快,但對他沒有表態讓顧家富管修大橋的後勤還是鬆了一口氣。就都同意按李書記這麽安排的辦。這樣一來,鄭秋菊和吳生平就不好說什麽了,隻是把眼睛盯著顧家好。顧家富有些坐不住了,也把眼睛盯著哥哥。顧家好已經意識到李冬明為什麽要這麽安排,又沒有理由說不行,許久才說:“那就按李書記說的辦,等到大橋動工的時候再定管後勤的人員吧。”顧家好頓了頓,“我看縣裏給的那一百萬,還是不能實打實地算到賬麵上去。苦藤河大橋施工的這一年,縣裏的市裏的一些領導肯定要下來看一看,指導指導。沒有十萬二十萬的招待費不得下地。我還有一個想法,鄉政府搬到這山坡上來已經有幾年了,由於沒有錢,至今連個餐廳都沒有,大家吃飯都是蹲在屋簷下的,不能說市裏的領導下來也和我們一塊蹲在地上吃飯吧。是不是開支三萬五萬,修個餐廳。”李冬明原本想說縣裏撥的這錢是不能挪作他用的,心想顧家好對自己沒讓顧家富去管修大橋的後勤工作肯定有一肚子火,這時再要否定他的意見,兩人就會幹起來,這樣會影響整個工作的大局,於是說:“就按顧鄉長的意見辦吧。我看,十一個黨委成員,宣傳委員生病住醫院,不給他分任務。顧鄉長說他留在家裏處理日常工作。剛好剩下九個人,每人分一個村。每個村再配兩個幹部,過兩天就下去。大家要做好幾天幾夜不睡覺的準備,要做好和群眾做耐心的思想工作的準備。另外,我看還要請鄉派出所金所長出麵配合一下,萬一遇到了什麽麻煩,有個公安人員在身邊會好一些。再就是顧主任你明天去縣橋梁施工公司聯係一下,將我們的計劃對他們說一說,要他們拿一個施工預算方案出來。要是他們拿出來的方案我們接受不了的話,我們就另外找施工隊。我們的眼睛不要隻盯在縣橋梁施工隊上麵,我們可以公開招標嘛。”顧家富說:“這個我知道,你們隻負責四百萬資金按時到位,明年的國慶節我請你李書記上大橋剪彩就是。”李冬明說:“明天我也要去一趟縣裏,看那一百萬什麽時候可以到位。順便將我的捐款取下來。”顧家好說:“你應該去趙書記那裏再叫叫苦,如果再弄到十萬二十萬,我們手頭就寬鬆多了。”這天晚上的會散得很遲,半夜的時候,李冬明剛剛躺下,農村老家的親哥打來長途電話,說是母親病重,要他趕快回去一趟。李冬明的父親死得早,母親含辛茹苦地將他們兄弟拉扯大。
為了盤送他讀大學,母親更是受盡了人間的艱辛。李冬明曾經暗暗發過誓,日後大學畢業,一定要把母親接到城裏住,讓她老人家享享福。可這個願望一直沒有實現,開始是沒有房子,後來結婚分了房子,他又下鄉扶貧去了。前年,他從政府辦調到縣委辦,而且當上了副主任,這時老婆也生了孩子,他想把母親接到城裏來帶孩子,母親卻病了。這兩年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李冬明的心裏十分沉重,可在這節骨眼上,自己怎麽好意思請假回去看望母親。隻得給妻子打了個電話,要她明天一早寄五百塊錢回去給母親治病。
第二天,李冬明起來時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他知道自己晚上沒有睡好。早飯也沒有吃,就去河那邊連山鎮準備坐火車回城裏去。從連山鎮政府門前經過的時候,連山鎮政府的型桑塔納從政府大院駛出來,吱的一聲在他麵前停住了。連山鎮鎮長賈偉從車窗裏伸出腦殼笑問道:“李書記,是不是回城裏去看老婆?”李冬明笑道:“你回城裏看老婆有車送,我回城去看老婆隻有去擠火車。”賈偉打開車門笑道:“這就叫做貧窮和富裕的區別。不過你不要氣惱,苦藤河鄉貧窮落後你李冬明可沒有什麽責任。上來吧,今天我送你回家。”李冬明鑽進小車問道:“這麽早,是不是老婆下十二道令牌了?”賈偉笑道:“大丈夫出門在外,老婆的話有幾斤幾兩?”“那就是年輕漂亮的老相好想你了?”“都不是,是老頭子要我回去一趟。”李冬明知道他說的老頭子是丁安仁副縣長。丁副縣長已經五十七歲了,按眼下提倡幹部年輕化的大趨勢,五十七歲的副處級幹部已經劃在了機構改革的紅線裏麵。李冬明說:“你別開口閉口老頭子,我想丁副縣長再到我們鄉扶幾年貧還想不到呢。”賈偉說:“李冬明你別人心不足,你就不想一想,給你一百萬,我們的排骨工資又要往後推遲一個月呀。”李冬明心裏一驚,給苦藤河鄉一百萬,他也知道了?說:
“你老兄也得設身處地想一想,苦藤河鄉和連山鎮一河之隔,你們連山鎮的老百姓富得流油,鎮政府的領導出門有小車。我們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連飯都沒有吃,我們這些做頭頭的就更窩囊了,走出去腰都不敢伸直起來了。今天托你老兄的福,開一次坐小車回家的洋葷。”賈偉說:“坐我的小車可是有代價的。”說著對李冬明瞥了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笑。
李冬明不知賈偉心裏裝的什麽藥,笑說:“票價不會比坐火車貴多少吧。”賈偉說:“你小看我了。”頓了頓,又說:“大橋施工隊不會住到河那邊去吧,那多不方便。住在我的地盤上,我可要提條件的。”李冬明隻聽說賈偉十分精明,大學畢業之後一直在縣農業局工作。五年前跟著丁安仁到苦藤河鄉扶貧,寫了幾篇很有分量的材料,被西嶺市當做扶貧工作的指導性文件轉發,丁安仁做了副縣長,賈偉也來到連山鎮做了副鎮長。今年年初,西山縣鄉鎮領導班子大調整,他又上了半個台階,擔任鎮長職務。李冬明沒有想到,自己沒有考慮的事情,人家卻先一步考慮了。笑問道:
“你老兄準備打什麽主意?”“當然是對你老弟有好處的事情。”賈偉說,“你們鄉在我們鎮買下的那塊地皮,已經有四五年了,至今還是一片荒草坡擺在那裏,多不好看,我準備把它收回來。”賈偉笑道,“我不是嚇唬你,有合同的。五年不開發,我們可以收回。”李冬明說:“你說那亂墳崗子可以做什麽用,埋死人?”“你說得對,就做墳場用呀。如今真的是怪,一些外地的遊客來我們連山鎮旅遊,居然提出要在這裏買塊地皮葬他們祖宗的骨灰。”賈偉頓了頓,“我知道你們鄉的實際困難,就這麽收回來實在有些於心不忍。支持你們兩畝河灘地,讓你們建橋施工隊用。日後施工隊走了,你們還可以在大橋頭建房子修賓館。”李冬明說:“借地的事,我們會正式向連山鎮提出來的。關於苦藤河鄉買的那塊荒坡地,我不怎麽清楚。要回去問問顧鄉長,看是怎麽回事。如果要換,還得認真研究一下才行。”賈偉說:“丁副縣長每次來連山鎮,都要說起那塊地,說一定要利用起來,擺那裏不好。你把這個事放在心上,不要忘了。”李冬明有些沒好氣地說:“苦藤河鄉花八十萬買了一塊亂墳崗子,如今又拿著這塊亂墳崗子去換你們河邊的兩畝沙地,你們做的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啊。”賈偉說:“苦藤河鄉買我們鎮那塊荒山坡隻花了六十五萬。不是八十萬。你別開口閉口八十萬。說起那塊亂墳崗子,苦藤河鄉至今還有人在告狀哩。”過後又笑道,“說實在話,河邊的沙地原本是不值錢的。你們在那裏一修橋,沙地就值錢了啊。”“告沒告狀我不清楚。不過你們的心肝也太歹毒了。你們難道不知道那錢是怎麽來的麽?”“不是我們心肝歹毒,你們自己願意的,怪誰呀。我說,告狀又有什麽用,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嗆幾口水,交點學費也是正常的。你還是要做做那些喜歡告狀的人的思想工作,脫貧致富奔小康,還得有個安定團結的環境才行。”李冬明對賈偉的話很是反感,盯著他說:“苦藤河鄉的群眾告狀牽連到你了?”賈偉分辯說:“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怕你在這個問題上不知道深淺,得罪了人你還不知道。你不想在苦藤河鄉久呆,一年兩年就想回去。把人得罪了,回去的時間就沒準了。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能回去得了,弄不好十年二十年都說不定的。”從連山鎮到縣城的火車路大都是隧道,直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汽車路彎多,坡多,黃土路麵不好走,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小車進城之後,賈偉笑著問李冬明道:“是去賓館,還是回家?”“不去賓館,也不回家,去縣委辦。”李冬明曾經聽說賈偉每次回城,不先回家,而是去賓館開個房間,和他的小情婦親熱夠了,才回家去。便笑說:“賈鎮長,有幾天沒和相好一起了吧,已經如饑似渴了啊。”賈偉說:“現在什麽年代了,你老弟還守著一個女人,翻閱一本舊書,啃吃一個剩饃饃,多不值呀。”就吩咐小車司機將車開到縣委大院去,“送送李書記吧。”李冬明說:“縣城才多大,點一支香煙,從東頭走到西頭,香煙還沒燃完哩。不用送,我自己走。”說著就下了車。
上午十一點鍾,李冬明來到趙書記的辦公室。趙書記正在辦公室等他,問他說:“怎麽才來?”趙書記還不到四十歲,人們背後議論說,市委楊書記很欣賞他,作為第二梯隊將他從市委辦放到西山縣來鍛煉的。他在西山縣不會待多久時間。但他和有些下來鍛煉的領導不一樣,不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過兩年就走人。他下來之後,就擺開要在西山縣幹一番事業的架式,對鄉鎮一級領導的要求也就很是嚴格。
“連山鎮賈鎮長回城裏來,搭他的便車回來的。”李冬明說,“汽車要慢半個多鍾頭。”“昨天開會了?”趙書記給李冬明倒了一杯茶,問道。
“開了,意見不是很統一。不過最後還是決定從農民手中集一部分資,將大橋修寬一些,修牢實一些,以適應西部大開發的需要,苦藤河鄉的農民群眾也才能盡快改變過去貧窮落後的麵貌。這樣才不會拖我們西山縣的後腿。”“準備集多少資?”“修橋作四百萬的打算,縣裏給一百萬,我們自己準備拿三百萬,人平集資五百元。考慮到苦藤河鄉很大一部分群眾日子過得都十分的苦,一次收五百元集資有困難,打算分兩次交完。今天來是想問問那一百萬什麽時候能劃到鄉政府賬上去。我們準備國慶節動工,明年國慶節完工。我已經讓人去縣橋梁工程公司聯係,施工隊一進場,就要錢開支的。”趙書記坐那裏許久沒有做聲,過後就問他:“這三百萬你有把握弄上來麽?”李冬明看見趙書記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對,解釋說:“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他們是會想辦法拿這錢的。他們知道,這橋是為他們自己修的。”李冬明頓了頓,“這兩天鄉政府連著開了三個會,前天接到你的電話之後立即召開了黨委會議,昨天召開了各村支部書記會議,全鄉的幹部職工也都參加了會議,會上,鄉企業辦主任顧家富同誌還帶頭捐了兩萬,全鄉的幹部職工也都捐了款。我把我這幾年積攢下來的三千塊錢也全部捐出來了。全鄉共收到捐款五萬一千二百八十一元。昨天晚上又召開了黨委擴大會議,進一步研究落實有關修橋的具體問題。應該說,該考慮的都考慮到了。”“剛才丁副縣長給我打電話,說苦藤河鄉的群眾對集資修橋意見很大,弄不好會出大問題。我想問問你,到底會出什麽問題。”李冬明心裏不由打了個愣,說:“丁副縣長對苦藤河鄉的情況比較了解,他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李冬明頓了頓,問道,“丁副縣長還說了什麽沒有?”“你們領導班子的意見也不統一。”“顧鄉長開始不同意集資,後來見大家都同意,他也就放棄了自己的意見。”“我現在問你,你心裏是怎麽考慮的?”趙祥生盯著李冬明道,“你自己有沒有決心?”“要徹底改變苦藤河鄉老百姓的生存狀況,要讓苦藤河鄉的農民群眾盡快富起來,跟上西部大開發的大好形勢,不拖我們西山縣的後腿,那麽,苦藤河上的這座橋就不能修成隻能讓人們過渡方便的小橋,而是要修成雙車道的大橋。那樣的話,苦藤河鄉不用三年,就可以成為我們西山縣的富裕鄉了。我對苦藤河鄉的鄉村幹部和群眾說,我們要做好兩年不吃魚肉葷菜,兩年不穿新衣服,兩年不起新房添置新家具,兩年拋汗脫皮吃大苦的準備。
團結一心,齊心協力,克服一切困難,將苦藤河大橋修好。”“你有這個決心,我就放心了。不過,在向群眾集資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做好思想工作。對那些確實交不出集資款的困難人家,還要把集資款減下來。不要因為集資修橋弄出了問題,這樣好事就變成壞事了。”趙祥生站起身,握住李冬明的手說,“我去對財政局說,讓他們先給你們劃三十萬下去,做前期的準備工作。修橋的這一年時間裏,你得給我準備掉十斤肉。”李冬明說:“我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不把大橋修好,我就不回來。”這時趙祥生仿佛想起了什麽,說:“你去苦藤河鄉半年多了,聽見什麽議論了沒有?縣紀委周書記說苦藤河鄉的老百姓一直對上次集資修橋意見很大,特別是對顧鄉長和鄉企業辦主任有意見。他說這幾年他連著接到很多告狀信,有些還是省市轉下來的。前幾天省政府辦公廳和市政府辦公室又轉下來一封信,省市領導都在上麵簽了字,責成縣委政府一定要解決好苦藤河鄉的問題。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聽到了一些反映,不過那是有結論的,我就不好再過問了。”李冬明頓了頓,說,“鄉企業辦顧主任就是顧鄉長的親弟弟。”趙祥生說:“周書記說苦藤河鄉的紀檢委員也多次向他反映過顧鄉長的問題。為此,他說他還和丁副縣長拍過桌子。他可能要到苦藤河鄉去一下,你要配合他把一些問題處理好。該給群眾做工作的還得給群眾做工作。人心齊了,積極性才能調動起來。”李冬明有些擔心地說:“周書記這個時候去不會影響顧鄉長的情緒吧?”趙祥生想了想,說:“要不你把你的顧慮對周書記說一說。
他去的時候會策略一些。這個時候盡量不影響大家的工作情緒為好。一個鄉要修那麽大一座橋,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周書記在辦公室麽?我想向他匯報一下我的想法。”“剛才還在辦公室的。”“我這就去跟周書記說。”李冬明來到縣紀委周明勇書記辦公室的時候,周明勇正在辦公室看材料。見李冬明進來,問道:“剛來?”“早上坐賈鎮長的車來的,向趙書記匯報一些工作。”周明勇給李冬明倒了一杯茶,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過後又問道,“苦藤河鄉的情況怎樣?”“我們準備修大橋。”李冬明看著周書記,坐下來說,“苦藤河大橋不修好,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就別指望富裕起來,也要拖我們西山縣的後腿呀。”周明勇的眉頭皺了皺,說:“再不會出現用集資款去炒地皮借雞下蛋的事吧。”周明勇五十來歲年紀,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濃濃的刷子眉。
在縣紀委工作多年,辦了幾個影響很大的貪汙案。將縣財政局和縣工商局的兩個局長送進了牢房,讓四個副局長丟了烏紗帽。西山縣的幹部群眾無不拍手叫好,把他稱為鐵麵書記。一些搞腐敗的人卻恨死了他,放出話來要在他的房子門前放炸藥包。
李冬明說:“聽說過去鄉企業辦是用集資款炒過地皮,不過縣裏已經清查過了的。”“可群眾的告狀信一直沒有斷過。”周明勇將桌上的一遝信件拿起揚了揚,“這是省裏和市裏轉下來的,說的全是顧家好慫恿支持他弟弟顧家富拿著老百姓的集資款炒地皮,自己從中得到好處的事情。我準備最近到苦藤河鄉去一趟。”周明勇的神情十分的嚴肅,“我們黨和政府的領導幹部,如果手中有了一點權,就無所顧忌地戲耍我們的老百姓,魚肉我們的老百姓,他就不可能贏得老百姓對他的信任,最終就要被人民拋棄。苦藤河鄉的問題,群眾已經反映幾年了,而且越來越強烈,何奔也對我說過多次。隻是因為一些人為的因素,包括常委的意見也不怎麽統一,一直沒有得到解決。這次不解決是不行了,省市領導都有批示在上麵。趙書記也下了決心,要我近幾天下去一趟。小李呀,我這次下去,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我的工作。中央對反腐敗工作的力度已經越來越大了,這個大局你一定要把握好。”李冬明小心地說:“周書記的指示我記著的。隻是,你能不能推遲一些時間下去。十月一號,苦藤河大橋建設正式開工。這些日子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的確很忙。”周明勇想了想,說:“那就十月中旬下去吧。”過後就語重心長地說,“你如今是一個鄉的一把手了,這個鄉老百姓生活的好與差都在你的手中了。說句不恰當的話,你就是那個地方的諸侯,我希望你要多到群眾中去,聽聽他們的意見,聽聽他們的呼聲,要關心群眾的疾苦,解決他們希望得到解決的問題。對那些魚肉百姓的貪汙腐敗分子,不能因為這樣關係那樣關係,就不聞不問,甚至包庇縱容,讓他們逍遙法外,繼續為非作歹,欺壓百姓。那樣,我們就等於是在犯罪。同時,你還要帶著你的一班人,當好人民的公仆,紮紮實實地為老百姓做好事,做實事。還要自覺地嚴格要求自己,不做對不住政府和老百姓的事情,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們中國的現行體製決定了我們政府機構的這種模式。你說說,一個鄉的紀檢委員能夠監督書記鄉長的所作所為麽?要是得罪了書記和鄉長,鄉紀檢委員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苦藤河鄉的紀檢委員何奔不是在最邊遠的村辦了兩年點麽?
還規定鄉政府不開會他就不能回到鄉裏來。要不是你去之後把他叫回來,說不定他還要在村裏待幾年的。縣紀委平時開會都沒辦法找著他,你說他怎麽去監督人家?這就要靠我們的領導幹部自己嚴格要求自己了。不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後悔莫及了。
你千萬要記著一句話,不把老百姓當人的人,到頭來自己就不是人了。”李冬明心有些發顫,周書記的話是有所指的。他說:“歡迎周書記經常到苦藤河鄉去指導工作。”“我知道,你們苦藤河鄉是不歡迎我去的。不過,歡迎也好,不歡迎也好,十月中旬,我是一定要去苦藤河鄉的。”李冬明是第二天下午從縣裏回到苦藤河鄉的,回來之後他才從鄉紀檢委員何奔那裏得知,顧家好昨天也去了縣裏,今天中午才回來。回來之後就對大家說丁副縣長堅決不同意從老百姓手中集資修橋。“李書記,集資的事情你隻怕要認真考慮一下才行,弄不好會出事的。苦藤河鄉的情況比較複雜,弄出問題來你李書記擔當不起呀。”何奔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剛才顧鄉長找我談了話,要我明天一早就趕到老崖村去,說老崖村為起山林的事和臨縣的大峰山村發生了衝突。弄不好會發生嚴重事件。要我住在老崖村暫時不要回來。”李冬明來苦藤河鄉的時候,何奔一直是住在老崖村的,並且在那個村已經住兩年了。他來之後對顧家好說何奔在老崖村蹲點工作不怎麽方便,才把他弄回來。李冬明說:“前不久我才到老崖村,並沒聽說有什麽山林糾紛。你暫時不去老崖村,還是按前天黨委會的安排,帶兩個人去大岩村幫著收集資款。我去對顧鄉長說。”何奔說:“李書記,我知道你不會在苦藤河鄉待多久,趙書記很看重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去,你還是拿著那一百萬在苦藤河上修一座便橋,群眾不會有意見,你也走得光彩。”李冬明有些吃驚地看著何奔說:“何奔你怎麽了,一下對集資這麽沒有信心了?我來苦藤河鄉半年多,並沒有覺得這裏的老百姓不通情達理嘛。你們怎麽都這麽擔心會出問題呀。”何奔想說什麽,但沒有說出來,喉節骨蠕動了一下,將喉頭的話又咽了下去。
李冬明說:“趙書記支持我們集資修橋,我們還有什麽擔心的。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難,也要將集資款收上來,修一座能跑大貨車的水泥大橋。我對你說,這個決心是誰也動搖不了的。”“好。李書記,無論什麽時候,碰到多大的困難,我都堅決支持你。”何奔這樣說過,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