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麻煩你了,我要過河到醫院去一趟。等會兒我還要回來,你能再等我一會麽?”“不急,你辦好該辦的事,我等著你。”老人抽起船頭的竹篙,一篙抵在礁石上,那船就離開河岸,開始慢慢地向河裏移動。
這時,從河碼頭急急地跑下來一個人影,一邊高喊著:“等等我,我也過河去。”老人沒有理睬,還是一個勁地把船往河中間撐,口裏說:
“讓我送周書記過去,再回來接你。”周明勇說:“我再有急事也不在這一會兒的,一塊過河吧。你這麽大年紀了,夜裏渡船真辛苦呀。”老人就把船停下來,口裏說:“什麽事,比縣裏的領導還急,一定要連夜辦的麽,明天就遲了?”爬上船來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漢子。朦朧的星光下,周明勇覺得他有些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中年漢子上了船之後,就從船頭操起一根竹篙,幫著老人撐起船來。河邊渡口的船上,大多預備著一根竹篙的,這是渡船人的規矩,其用意有二:一是河裏漲水了,渡船行至河中間的時候,有人會拿起竹篙幫一下忙,苦藤河鄉的人年年月月坐船過河,誰不會撐幾竹篙;二是渡船人自己做預備用的,苦藤河灘礁石多,要是竹篙插進石頭縫隙裏抽不出來,沒有一根預備用的竹篙,渡船還不出事呀。老人隻是叮囑一聲說河中間礁石多,要小心的話,就再沒做聲了。破舊的木船很吃力地向燈火通明的對岸駛去。
周明勇已不是第一次晚上坐船過河了。破舊的木船雖是很小,坐在上麵搖搖晃晃,到了河中間,湍急的浪頭拍打著船幫,濺起的水花弄得人滿身是水,那船也搖晃得特別厲害,就像要翻過來,但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小船還是很平安地抵達對岸。周明勇似乎已經習慣坐這種有驚無險的小渡船了,上船之後,他就想起剛才顧家好給他打電話的事。顧家好說要向他匯報思想,就在今天晚上,而且隻能他一個人聽。顧家好說話的聲音有些嗚咽。
他會向自己說些什麽?他為什麽會哭呢?他是不是開始悔悟了呢?他真的希望他能主動地、如實地把自己的問題交待清楚,那樣,他是能求得組織的寬大處理的。這時,他就想起自己下來幾天了,還隻找他談過一次話。由於那時他剛開刀不久,情緒很不好,談話的效果也不好。如果今天他的態度好,就認真跟他談一談,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麽。不管怎麽說,他過去還是為苦藤河鄉做過一些好事的。
這時,渡船老人的怒斥聲把周明勇嚇了一跳。周明勇抬頭看去,朦朧中,渡船已經駛向湍急的灘頭,正向一塊巨大的礁石撞去。
“周書記,船要翻了。”周明勇聽得渡船老人這麽一聲驚恐的叫喊,那船就已經撞上了礁石。周明勇看見船尾那個撐船的漢子站在船幫上那麽一搖晃,小木船就像一片輕輕的樹葉,被浪頭掀了個底朝天。周明勇不是河邊長大的人,隻是近些年的六月,在縣城旁邊的河裏遊泳時,學會了幾下狗刨式。小木船翻過身來的時候,把他拋出了很遠,苦藤河碼頭下麵灘頭的水並不是很深,卻十分湍急,幾個浪頭打來,周明勇連著喝了幾口水,他就分不出南北東西了。這時,一個黑影向他撲來,接著就緊緊地將他抱住了。周明勇以為他是來救他的,一邊掙紮,一邊大聲道:“不要驚慌,抓住下麵的礁石。”那黑影並沒有聽他的話,而是將他緊緊地抱住,死死地往水下按去。周明勇拚命地探出腦殼,才喊了一聲救命,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周明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他躺在連山鎮醫院的病房裏。苦藤河鄉政府的許多幹部都在病房裏。顧家好也在病房裏。他的眼裏還含著淚水,看見周明勇醒來,就哭著說:
“周書記,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真的要被千刀萬剮的呀。西山縣的老百姓饒不了我的。”顧家好過後就說,“我們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對你的感情是很深的啊,茅山衝村的寧全福為了救你,他自己卻被淹死了,天亮的時候才在下麵深潭裏找到他的屍體。周書記,這是我們苦藤河鄉有史以來出現的第一個舍己救人的英雄啊。”馬紀委一旁告訴周明勇說:“是渡船老人將你救上岸,然後又把你背到醫院來的。渡船老人說,他救你的時候,茅山衝村那個名叫寧全福的漢子還死死地抱著你。周書記,你還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麽?”周明勇關心地問:“那個名叫寧全福的人真的被淹死了?”“當時就被激流衝到河灘下麵的深潭裏去了,大岩村的村民將他打撈上來的時候,早就沒氣了。”周明勇的腦殼這時還是一片恍惚,歎氣道:“怎麽就被淹死了啊,怎麽就被淹死了啊。渡船老人還好麽?”“清早和大岩村的村民在下遊的一個河灣裏找到了渡船。把渡船拖上來之後,他又渡船去了。”孫紀委說,“渡船老人把你背到醫院時,他自己也昏倒了。醫院把他救醒過來,要他住醫院吃藥,他不同意,又渡船去了。我們都是他渡過河的。”周明勇問道:“寧全福的後事是怎麽料理的?”李冬明說:“我已經給茅山衝村的村支書張有財打了電話,他已經帶著人把寧全福的屍體抬回茅山衝村去了。”周明勇掙紮著坐起來,拔掉手腕上的針頭,說:“冬明,帶我去茅山衝村。”人們見狀,都一齊攔他。“你這麽個樣子,怎麽去茅山衝村?”“喝了幾口水,算什麽,人家性命都丟了啊!”顧家好一旁說:“寧全福舍己救人,應該向縣裏報個烈士當當,日後他家裏也才有個照顧,不然丟下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怎麽辦呀。”周明勇說:“那些事放後一步。我現在要去茅山衝村。”說著,分開眾人,腳步趔趄地向門外走去。
顧家好說:“我在住醫院,不能陪周書記。李書記你陪周書記走一趟吧,他要是走不動,最好紮個滑竿抬著周書記去。”周明勇這時好像想起了什麽,問顧家好道:“你昨天給我打電話,不是說有事情要向我匯報麽?”顧家好有些尷尬地說:“要說什麽大事也沒有,就是想向你匯報我的思想。你這一出事,我真的從心裏覺得對不住你。”周明勇冷冷地說:“老顧呀,我看你還是要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事情啊。你昨天天黑給我打電話,我心裏還高興了一陣呢,以為你要向我匯報你的事情,你僅僅隻是想和我談談你的思想,有這個必要麽?我看你還是考慮好了再談吧。”李冬明、馬紀委、孫紀委一群人,尾隨著周明勇出了醫院,來到河邊。渡船老人還像過去一樣,有人過河時,就把手中的竹篙抵在河灘中的石頭縫隙裏,幹瘦的腰身,隨著渡船艱難的前行,慢慢地彎下去,彎下去,像一隻幹瘦的河蝦。沒人過河時,他便靜靜地蹲在船頭。要不是一縷縷青煙從嘴裏吐出來,誰都會以為船頭擺的是一個枯朽的木頭腦殼。
“老人家,我這條命可是你給的呀。昨天夜裏你不救我,今天他們可是要用白布把我卷著送回縣城去的喲。”老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有些幽遠,問道:“回鄉政府去?”“不是,去茅山衝村看望那個因為救我被水淹死的人。”老人問周明勇道:“昨天夜裏的事情你還記得麽?”“腦殼還有些發昏,隻是模模糊糊記得一些。”“好好想一想,就都記得了。唉,人心難測呀。”老人這麽說過,就再不說話,隻是使勁地撐船,小船在灘頭的波浪中艱難地前行著。
這時,人們看見那邊的河碼頭,過去鄉企業辦用作收各種費的小木屋旁邊,坐著幾個年輕的男人。老人將木船撐過激流,才對周明勇說:“周書記,昨天夜裏讓你嚇著了,今後就不用怕了。
我們村每天都有人在河灘上守著,夜裏也一樣。”周明勇再看看坐在河岸上的那幾個青年,又看看李冬明,“有這個必要麽?”李冬明說:“莫胡子他們沒對我說這是什麽意思。”過後就問老人:“剛才顧鄉長說,茅山衝村的寧全福是為了救周書記被淹死的,你能告訴我們當時的情景麽?顧鄉長還要打報告把寧全福弄成烈士哩。”老人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目光很空,很散,說:“周書記不是還記得一些當時的情景麽?他自己會慢慢回憶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切的。再說,你們要去茅山衝村的啊,你們問問寧全福的家裏人,這些日子,寧全福怎麽像掉了魂一樣,老是在河碼頭邊轉來轉去幹什麽。”“是麽?”馬紀委驚問道,“你沒問那個寧全福,他為什麽要在河碼頭轉來轉去呀?”“我問他,他不答白,卻問我周書記夜裏過不過河。”馬紀委就不做聲了。一船的人也都不做聲了,默默地看著周明勇。周明勇麵無表情,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
“這裏麵有問題。”何奔說。
“你說有什麽問題?人家人都死了。”周明勇淡淡地說。
“周書記,去不去茅山衝村?”上了岸,李冬明問周明勇。
“去,怎麽不去呢。”周明勇看了人們一眼,“冬明和何奔跟我一塊去,其他的人就不用去了,各做各的事去吧。老馬和老孫你們還是按昨天的安排,去找顧主任,認真看看鄉企業辦這幾年的賬。”李冬明和何奔兩人陪著周明勇,走了近兩個小時,才爬完鄉政府後麵那座大山,來到茅山衝村寧全福的家裏。寧全福的家裏冷冷清清,寧全福的屍體用一塊木板擺在屋前的禾場上,張有財正跟幾個人用木板給寧全福釘棺材。周明勇和李冬明他們去了他也沒顯出多少熱情,隻是淡淡地說:“這個寧全福,死的真不是時候。”寧全福的女人則蹲在寧全福的屍體前哭泣著。寧全福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身子瘦長,直直地躺在木板上,眼睛還鼓鼓地瞪著,麵部表情十分痛苦,好像是向誰索要什麽東西。周明勇突然記起來了,那天晚上說自己是大岩村人,帶著一群人到鄉政府吵著要集資款的不就是他麽?昨天晚上,他過河去又是幹什麽呢。
渡船老人說他這幾天一直在河碼頭徘徊,他是不是受人指使……周明勇真不願意再想下去了。他轉過身來,凝望著寧全福的家。
寧全福住的是一間破爛的茅屋,茅屋的壁板是用小樹條織的籬笆,站在屋子的外麵,屋子裏便可一覽無餘地看得清清楚楚。周明勇看著屋子裏除了一張木床,木**一條爛棉被和一條棕蓑衣,再就是一隻裝糧食用的大木桶,其他什麽東西都沒有。聽張有財說,寧全福家裏原來有四口人,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出嫁了,兒子外出打工去了,家裏就老兩口。“大嫂,你要節哀。”周明勇從口袋掏出一百元錢,遞在女人的手中。但他沒有說感謝寧全福救命的話,寧全福已經把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帶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誰都無法弄清白這個事情了。可他真的不希望一個窮困而老實的農民會幹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李冬明和何奔也忙著掏口袋,各人從口袋掏得幾十元錢。女人也不說感謝的話,把三人的錢都接了去:“我家全福這些日子是撞著鬼了,白天在家睡覺,睡醒之後就在屋子裏打轉轉,像掉了魂。問他,他說到時候可能有個財發。問他有什麽財發,他又不肯說了。到了天快黑的時候,他就出去了,不到半夜不回來。”女人這麽說的時候就哭得更傷心了,“這就是他說的發財麽。他死了,你們這些當幹部的來看看他,送他一些錢,給他買紙錢燒啊。這輩子他窮夠了,窮怕了,到了那邊,是再不能讓他受窮的啊。”女人的一席話,說得大家心裏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何奔問:“全福另外沒對你說過什麽?昨天晚上他出去是幹什麽去的也沒對你說?”“他說鄉企業辦顧主任找他有事,有什麽事他沒對我說。我家全福可憐呀,昨天出去的時候,才吃一個紅薯,今天早上抬回來,肚子餓得隻有巴掌那麽厚了。他又不會泅水,翻了船還不等著淹死呀。”周明勇他們來到茅山衝村寧全福家的時候,張有財一直在那邊忙他的,也沒有過來招呼一下他們。李冬明很是氣惱,心想還是個村支書,我來了你不打招呼我不怪你,周書記來了你怎麽也不接待一下,過去問:“張支書,昨天顧家富找寧全福有什麽事你知道麽?”張有財臉有些發黃,連連說:“他們有什麽事不會對我說的啊。”何奔說:“上次寧全福帶著一群人冒充大岩村的人去鄉政府要集資款,我要你問問這是怎麽回事,他們是受誰的指使到鄉政府去的,你問過了麽?”“沒有問。”“你是被抽出來協助縣紀委辦案的人,這幾天你怎麽連麵都不露了。周書記找你有事老是找不著人,過去你不是這個樣子,過去你的工作是很積極的嘛。”何奔這麽責備說。
“我不行,村裏的事情又多,今後不去協助辦案算了。好麽?”“不肯幹的話,你得對顧鄉長說,是他要你協助縣紀委工作的。”李冬明這樣說。
周明勇一旁說:“我們走吧,已經中午了。”過後就交待張有財,“要多安慰寧全福的女人,今後能照顧的地方,還要給予一些照顧。這些日子,要及時掌握村裏的情況和人們的思想動態,有什麽問題,要及時向李書記匯報。出了什麽差錯,你這個村支書是要負責任的。”周明勇的話說得很嚴肅,板著臉,眼睛緊緊地盯著張有財,張有財的額頭就開始沁出了汗水,連連說:“我記著周書記的話。”三個人下山的時候,何奔對周明勇說:“根據渡船老人反映的情況,以及寧全福女人說的話,這個寧全福昨天天黑的時候和你一塊過河肯定是一個陰謀,一定有人在背後指使他對你下手。萬幸的是渡船老人會泅水,救了你,不然真的就出大事了。”周明勇說:“我已經回憶起來了,昨天晚上我們落水之後,寧全福死死地抱著我直往水裏按。”周明勇的目光有些迷茫,臉麵布滿憂鬱,歎了口氣說,“還是不要往壞處去想他。也許,一個人在求生的時候,他的本能就是這個樣子吧。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太窮太苦了,寧全福家裏太窮太苦了。寧全福又這樣死了,著實讓人心裏不好受。這個事,隻要他們不借題發揮,生出什麽事端來,你們就不要再追究了。我沒有死,活得好好的,還去追究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做什麽呀。”何奔說:“不追究寧全福,但那些在背後指使他的人是不能逃脫法網的。”周明勇說:“不用擔心,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的。”周明勇他們從茅山衝村回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多鍾了。
路上,馬紀委給周明勇掛了個電話,說公安局的法醫將金所長他們交給他的那一袋水果、奶粉和一張塑料紙帶到縣裏化驗過了。
水果和奶粉沒有問題,但是,從裝旺旺餅幹的塑料紙上化驗出了有毒氰化物,經過顯微鏡查看,還發現塑料紙上有四個小孔。據他們分析,是有人將氰化物毒液用針頭注射進去的。馬紀委說法醫已經下來了,田躍和兩名刑偵隊員也都過河來了。周明勇告訴他讓他們等著,他馬上就回來。
周明勇這天下午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除了馬紀委、孫紀委和田躍他們公安局下來的幾個人,李冬明、何奔和金所長也都參加了會議。周明勇要馬紀委把這幾天工作的進展情況向大家通報一下,然後讓法醫把化驗的結果對大家做個說明。馬紀委說:“我認為,要想按我們過去的計劃,把所有的問題弄清楚之後,再做結論,隻怕有問題,一是時間上來不及,韋市長交待三五天內把苦藤河鄉的問題弄清楚,周書記你又下來兩天了呀,再這樣往下拖不得;二是眼下的形勢不允許我們這麽按部就班地去做。
如今苦藤河鄉的謠言很多,說什麽的都有,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將我們逼走。真的我們稍不留神,他們組織一群人到省政府門口那麽一坐,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應該采取果斷措施,該抓的要抓起來,該管的要管起來。再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為非作歹了。
這樣,也才能夠把苦藤河鄉的歪風邪氣壓下去,使我們的工作能順利地進行下去。”田躍說:“我們下來的這兩天,女孩的屍體還沒有找到線索,但連山鎮派出所和連山酒家的一些不正常的關係已經找到很多證據了。伍所長承認他兒子升初中的時候,顧家富給他送了六千元錢。我們還在做伍所長的工作,爭取從他那裏找到我們所需要的東西。”田躍頓了頓,“要抓人也是可以的。法醫已經做出了鑒定,現在又知道送餅幹的人是誰,當然是可以提審當事人的。”田躍這麽說過,大家都不做聲了,看著周明勇。周明勇坐那裏沉吟良久,說:“茅山衝寧全福的死,應該說是一件讓人心裏十分悲痛的事情,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為貧困的生活所迫。聽他女人說,是誰答應要給寧全福錢的,那女人好像因為沒有得到那錢心裏還有些惋惜哩。我和冬明、何奔幾個人給了他女人一點錢。女人連感謝的話都沒有說一聲就將錢接了,說是要給寧全福買紙錢燒,不能讓他做鬼還受窮呀。這話說得讓人直掉眼淚。我想這個事我們就不要再追究了,人都死了啊。提審顧家富女人的事,田躍你們去辦吧。一定要掌握好政策,不能搞逼供。其他的人,還是按我們原來的部署辦,我們不能因為時間緊,問題複雜,就草草弄一下算了。該查的賬一定要查清楚,該處理的問題一定要處理好,要給苦藤河鄉的老百姓一個圓滿的交待。”周明勇說話的當兒,顧家富匆匆跑了來,痛哭流涕地說:
“周書記,我婆娘自殺了。”周明勇吃了一驚,問道:“你老婆在哪裏自殺了?”“在連山酒家自己的家裏自殺的。剛才連山酒家的服務員給我打電話告訴我的。”“是什麽原因自殺的?”“真是一言難盡呀。”顧家富做出一副悲淒的樣子,“這幾天,她的情緒一直不好,我要她來找你,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交待出來,請求政府寬大處理,她說不用我管。今天我上班來的時候,發現她說話好像有些不正常,我本來想請假在家裏守候她,可我又不敢說。”周明勇心想剛才還在開會準備審問她的,這下又節外生出枝來了,他對開會的幾個人說:“走,我們都過去看看。”說著,自己前麵走了。
這時已是快吃晚飯的時候了,連山酒家的客人和服務員卻全都擠在三樓顧家富的家裏。顧家富的女人直直地躺在自己的**,渾身已經涼了。法醫檢查之後,說:“按檢查推斷,她已經死幾個小時了。”周明勇問酒家的服務員:“你們誰最先知道她死的?”站在人群後麵的張朵說:“是我剛才才知道的。”“你到她家裏去做什麽?”“顧主任剛才給我打電話,說嬸娘這幾天心情不好,飯也吃不下,要我上樓來看看,我就來了。我看見門關著,我喊了幾聲沒人應,就推門進來一看,發現她吊在床架上的。我嚇得半死,喊了很多人來,把她脖子上的繩子解開,將她抬到**去了。”田躍問:“你們哪些人在現場?”就有幾個男人和女人站出來,說他們都是見證人。田躍問顧家富:“我想請法醫認真檢查一下你老婆的屍體,你同意麽?”顧家富流著眼淚說:“我婆娘做農民吃了大半輩子苦,死了也不得安寧。你們檢查吧,也好給我一個清白啊。我得給我女兒打個電話,讓她回來見她娘一麵,不然她會責怪我的。”田躍對法醫說:“給鎮醫院打個電話,請他們派個車過來,把屍體拉到醫院去。”周明勇一旁說:“顧家富同誌,你有時間沒有,我想找你談談。”顧家富說:“周書記,我多久就想找你匯報思想的,又怕你沒時間。這樣吧,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請你們幾位在酒家吃個便餐,然後我向你匯報思想。”說著就招呼服務員趕快去餐廳準備酒菜。
周明勇說:“我們有規定,辦案的時候是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的。你的這份心意我們領了,但飯是不能吃的。你看是等我們吃了晚飯再過來談呢,還是現在就談?由你決定吧。”顧家富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請你們吃餐飯你們也不肯,你們是把我顧家富當外人了。周書記,對你說,我婆娘對我一直有怨氣,她說她早就想把鄧美玉的私生女兒弄死的。沒有想到,這次她真的下了手。”顧家富一副怨憤的樣子,“她這個人,百樣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她一直懷疑鄧美玉的私生女兒是我顧家富的,說隻要鄧美玉的私生女兒還活著,她就會和她的女兒搶顧家的家產,連山酒家就有一半是她的。這幾天我一直看見她坐立不安,特別是聽到鄧美玉的私生女兒死後被弄到連山鎮醫院解剖化驗,說是吃了老鼠藥死的,她就變得格外緊張起來。今天早晨她對我說,鄧美玉的女兒是她投毒害死的。我當時被嚇壞了,要她主動向你交待她犯下的罪孽,投案自首,隻有這樣,才能求得政府的寬大處理。她不肯,說隻要能保住連山酒家不被別人搶走,她就放心了,自己的女兒就可以把書讀完了,就是自己死了也值得。我萬沒有料到她會自殺呀。”“她是怎麽投的毒對你說過沒有?”“幾天前鄧啟放他母親生病住醫院,她說要去看望她,要我給她買些禮品。我給她買了些水果旺旺餅幹之類的東西讓她送了去,說不定那次她就下手了。我現在好後悔,我要知道她起那個歹毒心,我就不會讓她去醫院的。”“你們家有老鼠藥?”“這麽大的酒家,肯定有蚊子藥、老鼠藥之類的東西。這是酒家必須準備的。”周明勇說:“你老婆為什麽要自殺,是不是自殺,鄧美玉的女兒是不是她投的毒,我們都會查清楚的。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隻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向周書記如實匯報。”“苦藤河鄉的群眾為什麽要聯名告狀,為什麽要擁到鄉政府將鄉政府的圍牆推倒,你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麽?”顧家富說:“我知道苦藤河鄉的群眾對我和我哥有意見,我至今還在為我工作上的失誤感到對不住苦藤河鄉的父老鄉親,對不住鄉政府,對不住我哥。我那次的學費交得實在太高了。我是拿著苦藤河鄉老百姓的血汗錢交的學費呀。”顧家富的眼坑裏擠出兩滴淚水,“周書記,我是有二十年黨齡的老黨員,過去一直是茅山衝村的村幹部,這些年又一直在鄉企業辦工作,受黨的教育多年,我甘願接受黨紀處分,如果不給我處分,我心裏會感到不安的。”“現在苦藤河鄉的群眾議論得最多的是什麽,你知道麽?”“不知道。周書記你帶著紀委工作組下來之後,我就知道是針對我和我哥來的,我就做好了思想準備,接受處分。所以,這些日子我除了在企業辦上班,就是在連山酒家,其它地方我不去,也就聽不到什麽。”顧家富故作沉思狀,“群眾會說什麽呢?
誰不知道周書記是鐵麵無私的書記,連我顧家富的一餐便飯都不肯吃,你還會替我和我哥開脫麽?”周明勇說:“我們到苦藤河鄉十天了。這十天來,苦藤河鄉發生的事情可不少,包括三條人命,包括竹山埡村兩個上市裏告狀的農民挨打,包括向韋市長告我周明勇屁股坐歪了的誣狀,還有劉所長的情緒反常,還有昨天晚上的翻船事故,還有鄧美玉的女兒被毒死後屍體被盜走,以及散布在群眾中的大量的謠言。”周明勇突然打住話,兩眼盯著顧家富,一字一頓地說,“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一切都與你有關。我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自己把你所做的一切都向紀委幾個同誌交待清楚,爭取寬大處理。否則,後果你是應該知道的。”周明勇站起身,“我們回鄉政府去了,你認真考慮一下,是徹底交待,還是走另外一條路,決定還得你自己做。但我們不能等你多長時間了,過兩天,我們就得結束苦藤河鄉的調查,回縣裏去,那時你再向我們交待就遲了。”顧家富額頭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我知道周書記是為了挽救我。我一定好好回憶一下,有什麽問題,我一定老老實實向周書記交待。”幾個人出了連山酒家的大門,才知道天已經黑一陣了。大街兩旁的街燈將明亮的燈光灑在街麵,灑在三五成群的行人身上。
連山酒家門前的霓虹燈仍然那麽迷人,那麽鮮豔奪目,招惹著行人在它的門前駐足。
馬紀委說:“這個時候回去也沒飯吃了,幹脆在外麵湊合著吃點什麽算了。”周明勇擰著眉頭不做聲。李冬明看了周明勇一眼,說:“就到那邊小飯館吃點什麽吧。”李冬明帶著幾個人來到離連山酒家不遠處的一家小餐館坐下。周明勇這時才開口說:“顧家富這家夥不見棺材他不會流淚的。”馬紀委說:“顧家富的老婆這個時候為什麽要自殺,這中間必有原因。”孫紀委說:“就像茅山衝村那個寧全福一樣,人死了,謎團也就被帶到另外的世界去了,很難讓人解開了。死無對證呀。”馬紀委問周明勇:“昨天顧家好說是要找你匯報思想的,船翻了,淹死了人,他的思想也不要匯報了?”“在醫院的時候你沒聽見他說麽,他說他其實也沒什麽說的。”何奔一旁說:“這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千萬不能讓他牽著我們的鼻子走才行。”馬紀委說:“我和老孫把這三年來鄉企業辦的賬全部清查完了。三年來他們從全鄉農民手中收上來的各種費共計有五十一萬五千元,另外還有以前辦廠時結存下來的三十五萬元,加上渡船老人這幾年交的二萬一千元過河費,共計八十八萬多元,已經全部用光了。除了三個人的工資,大部分是接待費,一個窮困得連農民的溫飽問題都還沒有解決的小鄉,三年中,光接待費一項,就有七十五萬多,今年元月至八月,接待費就已經有二十多萬了。這是一個十分驚人的數字。其中大部分是顧家好簽的字,接待的對象絕大多數是縣裏下來的領導。我和老孫都認為,中間很多發票都是經不起查的。”李冬明十分的驚訝:“這八個多月我基本上都在鄉政府,好像沒有陪縣裏的領導吃過幾次飯呀,縣裏的領導也沒下來過幾回嘛,怎麽用了二十多萬接待費?”過後,李冬明有些為難地說,“縣裏的領導下來檢查工作,吃了幾餐飯,現在又要一次一次的去核實他們吃的那餐飯共花了多少多少錢,隻怕不好。”田躍說:“這個賬暫時還是別去查,到時候接待費是多少自然會弄清白的。你們才下來十天,我們才下來三天,一般情況,像這樣的大案,沒有三十天五十天時間拿不下來。既然周書記有安排,還是按周書記的安排辦,別忙中出錯,打亂了全盤計劃。”幾個人飯沒吃完,隻見張大中帶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跛腳漢子找了來。李冬明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是老崖村的宋寶佬,被五步蛇咬傷的那隻手還沒有好,纏著一卷布條,用一段草索吊在脖子上。張大中望著宋寶佬說:“他早晨天剛亮就動身走路,跛著條腿,吊著隻被五步蛇咬傷的手,三十多裏山路,走了整整一天,天黑的時候才到鄉政府,說是要找周書記。我隻有帶他來找周書記了。”“你找我有事?”周明勇站起身,眼睛盯著他那隻被毒蛇咬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