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謝芝齊七歲。
他經過哥哥房間門口,看到他正在製作昆蟲標本,就好奇地張望。
謝宗儒看見了,揮揮手要他進來。
“它美嗎?”謝宗儒舉起手裏的甲蟲問他。
謝芝齊點點頭。
“隻要它變成標本,就永遠都這麽美了。”謝宗儒把甲蟲扔進毒瓶裏。
甲蟲劇烈地掙紮了一會兒,便動也不動了。
“哥哥,它不動了。”
“嗯,因為它死了。”
“死……會很痛嗎?”
“不會,因為隻要死了,就不會感覺到痛了。”謝宗儒看著他,“隻要死了,它就永遠屬於我了。”
之後,他在哥哥的抽屜裏,發現了陳韻如的照片。
“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女生很美?”謝宗儒問他。
他有些猶豫。
因為他覺得哥哥怪怪的,尤其是眼神,仿佛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別怕,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她很美?很想要她?”謝宗儒誘導似的問。
他看看哥哥,又看看照片裏的陳韻如,盡管還不是很明白,但,他點了點頭。
謝宗儒笑了,看著他,說:“不要急。慢慢來,有一天,她會是你的。”
2019年,台北。
謝芝齊回到家裏。
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標本展示間。
宛如樣板房般四處一塵不染的家裏,除了幾件必要家具外,什麽都沒有,唯獨牆麵上掛滿了各種昆蟲的標本。另一麵牆上則是一個巨型的檔案櫃。
他走到檔案櫃前,打開其中一個櫃子,拿出一遝照片。
居然都是當年陳韻如在教室更衣時被偷拍的那些照片。
他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原本平靜的眼神變得癡迷,燃起強烈的占有欲。
他伸出手去撫摸照片裏的陳韻如,然後露出微笑。
如果……黃雨萱所說屬實,那麽這一切就有了答案。
他知道那天晚上是誰殺死陳韻如了。
電鈴響起,黃雨萱一麵前去應門,一麵問:“你忘了帶鑰匙嗎?”
她以為是李子維,但站在家門口的,卻是一位不速之客。
“謝醫生?你怎麽會……”黃雨萱吃驚地看著站在眼前的謝芝齊。
謝芝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你回去後,我一直在想你說過的那些話,越想越不對勁,就決定直接來問你了。”他不等黃雨萱邀請,便徑自走進屋內,“我想看看你提過的那本日記,還有那台隨身聽。”
謝芝齊見黃雨萱麵露遲疑,便說:“我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確認這件事是否真的和我哥有關。”
黃雨萱隻好將那本日記與隨身聽都拿出來,交給謝芝齊,並說:“謝醫生,我知道這很難令人相信,但是這本日記裏有兩種不同的筆跡。”她翻到最後一頁,“這是我的筆跡,一看就知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寫的。”
謝芝齊翻開日記本,的確,如黃雨萱所說,前半段的字跡相當工整,後半段的字跡卻變得瀟灑隨性,一看即知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所寫。
或者該說,這兩種字跡,代表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
謝芝齊合上日記本,對黃雨萱說:“你這麽想見我哥,是不是因為你懷疑他是殺害陳韻如的凶手?”
黃雨萱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謝芝齊忽然激動地站起身,說:“不可能!我哥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人!”
黃雨萱連忙安撫:“所以我才想親自見你哥哥一麵,我想當麵問清楚,他和陳韻如的死到底有沒有關係。”她才剛說完,手機鈴聲正好響起,她望了一眼手機屏幕,是李子維打來的。
她略帶歉意地向謝芝齊點了一下頭,便一麵接起手機,一麵走入臥室裏接聽。
“我快到台北了。”李子維說。
他特地南下一趟回到之前就讀的高中,找到之前的班主任,想要打聽謝宗儒的近況。
“查到什麽了嗎?”黃雨萱問。
“班主任說,謝宗儒後來休學,然後因為精神問題被送進了療養院。”
“那是在陳韻如死後沒多久,對吧?”黃雨萱說。
“你怎麽知道?”李子維訝異地問。
黃雨萱把謝芝齊忽然來訪的事情告訴他,並說:“謝醫生說,他哥哥精神崩潰後,一直說自己腦袋裏出現另一個聲音,要他去殺人,他很害怕,就把自己關了起來。”
李子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難道,當年殺害陳韻如的凶手是謝宗儒?”
“目前什麽都還不能確定,總之,你回來後我們再聊。”她說。
“好,我很快就會到家。”李子維說。
黃雨萱掛上電話,回到客廳,問謝芝齊:“謝醫生,要不要喝杯咖啡?”
客廳裏無人回應。
黃雨萱看到謝芝齊坐在沙發上,戴著耳機,手裏拿著隨身聽,閉著雙眼,似乎正在聽音樂。
“謝醫生?”
他睜開眼。
“你沒事吧?”她問。
麵前的女孩是黃雨萱……不,竟是陳韻如!
他眨眨眼,一段回憶模糊地湧現——
他看見陳韻如一個人走在街上。
陳韻如正要過馬路,有輛車子急速朝她駛去。
他衝上去,抱著陳韻如閃過車子,自己卻也不小心跌倒,撞到了頭。
然後,他似乎昏了過去……
陳韻如見他恢複意識,像是鬆了口氣,之後見他一直盯著自己不放,不禁轉過了頭,避開他莫名灼熱的視線。
他緩緩地站起身,望了望四周,難掩興奮。
他成功地回到過去了?
他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動的情緒,裝作平靜地問陳韻如:“這麽晚了,你怎麽一個人走在路上?”
陳韻如搖搖頭,像是不想多說。
“如果你沒事,那我先走了。”她說。
“等一下。”他攔住她,“這麽晚了,你還要去哪兒?”
“去找我的家人。”她隻好老實說。
“那……我陪你。”他說。
陳韻如沒有回答,轉頭就走。
他猶豫了幾秒,也立刻邁開腳步跟上。
不久,下起了大雨,但她無視雨勢,繼續冒雨尋找家人,他則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雨水淋濕了她身上的製服,濕透的布料緊緊地貼著她的身軀,隱隱透出肌膚,他看著看著,想起了那些她更衣的照片,腦袋裏漸漸有了邪惡的念頭……
在那棟廢棄大樓前,他將陳韻如誘騙進去,然後推倒她。
陳韻如拚命掙紮,不願就範,用力一腳踢開他,轉身爬起,狼狽地想要逃走。
她沒命地往外頭跑,卻因為驚慌過度,腳步踉蹌,不慎跌倒。
她趕緊爬起來,渾身顫抖地想要繼續逃走時,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不要——”
他追了上來,抓住了她的雙腿,她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仍使出最後力氣往前爬。
“救命——誰來救——”
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她的求救聲在大雨聲裏中斷。
大雨唰唰地下個不停,沒有人聽到她的求救。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女孩,後腦勺正不斷流出溫熱的血液,直到再也沒有反應。
她,終於要屬於他了。
他的嘴角泛起笑容,舉起手裏的石塊,準備再次狠狠落下時——
“謝醫生?”
他一愣。
“謝醫生?”
“謝醫生?”
謝芝齊睜開眼,發現黃雨萱站在自己麵前,一臉納悶。
他睜大了眼,隨即反應過來,匆忙取下耳機,不好意思地說:“你說用這台隨身聽,聽著裏頭的音樂,就能回到過去,我隻是好奇想試試看,結果……”他欲言又止,仿佛意猶未盡。
“結果?”黃雨萱問。
“沒想到這首歌這麽好聽,聽著聽著就入迷了。這首歌叫什麽?”謝芝齊笑著問。
“是伍佰的LAST DANCE。”
謝芝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會記住的。”他放下隨身聽,對黃雨萱說,“不好意思,我可以要杯水喝嗎?”
“我正準備泡咖啡,請你等一下。”她說完便去廚房開始泡咖啡。
謝芝齊起身,一邊走向廚房,一邊說:“我剛想過了,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說,那麽我想我知道我哥到底為什麽變了一個人。”
黃雨萱正在泡咖啡,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微微愣住,正想回過頭,謝芝齊已經一個箭步走到她身後,將早已準備好的針筒拿出,將針頭刺入她的脖子。
黃雨萱根本來不及反應,雙腳一軟,緩緩地癱倒在謝芝齊麵前,陷入昏迷。
他慢慢蹲下,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女人。
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想這麽做了。
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像陳韻如了。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黃雨萱的臉龐,這時客廳忽然傳來有人開門的聲響。
他猛地縮回手,張望了一下,快步走入臥室躲藏。
“我回來了!”李子維一邊進門一邊喊,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走入屋內,一眼就瞧見黃雨萱倒在廚房內,立刻衝了過去:“雨萱?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身後忽然有什麽東西迅速閃過,他立刻回頭,隻見有個人影衝出了家門,他立刻追了上去!
謝芝齊飛快地往外跑,李子維窮追不舍,直到來到一處死巷,謝芝齊無路可逃,這時李子維已經追到,直接將他撲倒在地,當他看到謝芝齊的麵孔時,不覺一愣,脫口喊出:“謝宗儒!”
謝芝齊開始掙紮,李子維回過神,一拳往他臉上揮去!
“說,你對黃雨萱做了什麽?”他逼問謝芝齊。
謝芝齊想要反擊,卻被李子維擋下,李子維又狠狠地賞了他一拳!
“說!你到底對黃雨萱做了什麽?!”
李子維又氣又惱,不停地揮拳,謝芝齊一麵挨打一麵胡亂揮手,忽然抓住路邊的陶瓷花盆,直接往李子維頭上砸去。
劇痛讓李子維不得不鬆開手,謝芝齊趁機掙脫,再次拾起沉重的花盆,一次又一次重重地往李子維的頭上砸去。
當李子維再也沒有反應,謝芝齊才放下花盆,然後四處張望。
他將隨身聽與陳韻如的日記本偷了出來,方才一陣打鬥中,它們掉落在地上。
他找到這兩樣東西,拾起,準備逃離時,聽見身後傳來聲響,他回過頭,隻見李子維半張臉上都是頭上傷口流出來的血,正掙紮著想要起身。
“把那些……東西……還回來……”即使傷勢嚴重,李子維仍狠狠地瞪著謝芝齊。
謝芝齊冷笑一聲,轉身走到李子維麵前,雙手再度舉起沉重的花盆,用力朝著李子維頭上砸去。力道之大,讓花盆在擊中李子維的同時也應聲碎裂。
李子維終於再也無法動彈。
謝芝齊回到家裏,並沒有急著馬上清洗血跡,也並沒有慌張地想要逃走。
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坐在那張幹淨到沒有一粒灰塵的純白沙發上,仿佛欣賞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般,打開了陳韻如的日記本。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宇宙中最黯淡的那顆星,拚命發光,想要有人發現我渺小的存在……
可是最後,等著我的,卻隻有墜落。
隕落的那一刻,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人記得我……
我在遺憾的青春中漸漸凋零著,我在失落的荒原中學會了哭泣。
我在扮演自己的過程中,丟棄了我自己……
我在心裏最深處那關著燈的房間裏,吟唱著隻有自己才能擁抱自己的情歌……
一句一句,他麵帶微笑,如吟詠情詩般地念出陳韻如寫過的每一個句子,如癡如醉。
讀完後,他將日記本小心翼翼地合起放下,拿起耳機,塞入耳中。
接著他閉上雙眼,含笑著拿起隨身聽,按下播放鍵。
電話鈴聲響起。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老家客廳裏,茶幾上的電話正在響個不停。
他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兒,冷靜地說:“媽,我知道了。你先不要急,我來處理。”
1998年,台南。
母親說,他的弟弟殺死了一隻小貓,但是她不敢告知再嫁的丈夫,因為他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她帶來的拖油瓶。
他來到母親再嫁的新家,看見弟弟一個人在房裏,沒有開燈。
他示意母親先離開,然後走入房間,將房門鎖上,慢慢走到弟弟麵前。
屋外昏暗的光線照映著他的臉,平靜且帶著微笑。
他在男孩麵前蹲下,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男孩慢慢將臉抬起,兩人目光交會。
“你沒有錯。”他說,“錯的是他們,因為他們永遠都不能理解我們的想法。”
男孩原本畏怯陰暗的眼神,緩緩亮了起來。
“所以,我們也不需要他們理解,在他們麵前,我們隻要繼續扮演好他們想要看到的模樣就好,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繼續去做想做的事,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你懂嗎?”
男孩的雙眼直視著他,然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露出笑容,說:“下次我帶你去做更漂亮、更美的標本,好不好?”
他拉著年幼的男孩,走在空****的校園走廊裏。
“哥哥,都這麽晚了,你還帶我來你們學校做什麽?”男孩一臉不解。
“我不是說過,要帶你做更漂亮、更美的標本嗎?”他說。
雖然,那還不是最美的。
他將男孩帶到教室,一個穿著高中製服的女學生早已被綁在椅子上,嘴巴被布塞住,發不出聲音,正在拚命掙紮。
當她看到這兩人時,掙紮得更劇烈。
他望向身旁的男孩,隻見男孩雙眼睜大,被她美麗的雙眼裏流露出來的濃濃的恐懼深深地吸引。
他蹲了下來,與年幼的男孩雙眼直視,微笑著說:“我們開始吧!”
然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針筒,緩緩地往那個女孩纖細潔白的脖子上刺去……
“住手!”
他一愣。
那是謝宗儒的聲音,從他腦海裏傳來。
但是他很快用意誌將那道聲音壓下,繼續堅定地、緩緩地,在年幼的自己麵前,將針筒上的針刺入了蔡雯柔的脖子。
2019年,台北。
黃雨萱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醫院的病**。
仍殘留在體內的藥物讓她反應遲鈍,視線模糊,隻能隱約看到有人在自己麵前走動。
“我怎麽……會在這裏……”她虛弱地問。
“你醒啦?”吳文磊立即上前問。
那天李子維追著謝芝齊奪門而出後,房門大開,鄰居回家後發現不對勁,探頭張望,發現了倒在廚房地上的黃雨萱,立刻報警。
警察趕到時,吳文磊也正好趕了過來。
原來不久前李子維打電話給他,他沒有接到,回撥後一直無人接聽,他改打給黃雨萱,也是無人接聽。他隱隱覺得不對勁,不放心,於是趕了過來,沒想到黃雨萱真的出事了。
“這裏是……醫院?”黃雨萱想要坐起身,卻一陣暈眩,又倒回**。
吳文磊說:“你被人下藥,昏倒在你家廚房地上,是鄰居報警,把你送來醫院的。你已經昏睡一整天了。”
“黃小姐,你現在意識清楚嗎?可以說話嗎?”守在病房外的一名警察見黃雨萱醒了,立即走進來問。
黃雨萱雖然感到頭暈目眩,仍勉強自己點點頭。
“那你記得,在被下藥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嗎?”警察問。
黃雨萱皺起眉,努力回想:“我記得……謝醫生忽然來家裏找我……然後我接到了李子維的電話,接下來……我去廚房準備泡咖啡……”
她想起來了,是謝芝齊對她下藥。
但,為什麽?
她這時才發現,李子維呢?
她望向吳文磊,問:“李子維呢?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他在哪裏?”
吳文磊沒有回答,眼神裏卻透露出遺憾的悲傷。
一旁的警察做完筆錄,說:“黃小姐,如果可以的話,還要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裏?”她問。
“太平間。”警察說。
她腳步虛浮地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四處都是濃濃的消毒水味,陪伴著她的醫院工作人員,麵無表情地踏步前進,仿佛對於穿梭在人間與死亡的界線,早已習以為常。
她不斷告訴自己,不會的,不可能,絕對不會是李子維……但是當他們從冰櫃中拉出他的遺體,掀開白布時,她終於崩潰,雙腿再也沒有了力氣,跪倒在地,但她仍掙紮著爬起來,雙手攀在放置他遺體的鐵床架上,想要再一次看清楚。
這是真的嗎?
李子維……真的死了?
被謝芝齊殺死了?
怎麽會?!
她放聲痛哭,整個人撲倒在那冰冷的遺體上,不斷喃喃:“你不是說你再也不會離開了嗎?你騙人……你騙人……李子維……你為什麽要騙我……”
為什麽,又要留下她一個人?
滾燙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臉上,而他,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一旁的吳文磊不忍,轉過頭,眼裏也泛著淚光。
忽然,黃雨萱跳了起來,激動地對吳文磊說:“隨身聽,那台隨身聽呢?”
吳文磊很快會意過來,但隨即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
一旁的警察聽到“隨身聽”三個字,神情立即警戒,問黃雨萱:“黃小姐,可以請你到警察局來看一下我們調出來的監視器畫麵嗎?”
吳文磊說:“她剛醒來,情緒又很激動,我想要不要等明天——”但黃雨萱打斷了他。
“沒關係,我可以現在就去警察局。”她堅定地說。
警察局調出來的監視器影像裏,除了謝芝齊對李子維行凶的畫麵外,也清楚地錄到了謝芝齊在逃離前,特地四處張望,拾起掉落在一旁的隨身聽與日記本。
警方的疑點是,為何謝芝齊會為了一台隨身聽和一本日記就對黃雨萱下藥,甚至殺害李子維?
黃雨萱與吳文磊麵麵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好支吾帶過。
兩人從警察局離開後,黃雨萱默默不語,吳文磊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我實在想不通,那個謝芝齊為什麽要帶走這兩樣東西……”
黃雨萱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吳文磊問。
“我想,可能是他在我家聽隨身聽的那短暫幾分鍾裏,跟我一樣,回到了過去……”黃雨萱說。
很有可能,謝芝齊也回到了1998年。
如果他回到了1998年,那麽會不會,他其實就是謝宗儒?
也許他們一開始就弄錯了。
她和李子維一直想要在過去的時間裏找到殺死陳韻如的凶手,但說不定凶手根本就不存在於過去,而是來自未來,也就是現在的2019年……
黃雨萱自責地對吳文磊說:“都是我的錯!要是我早點發現過去的謝宗儒與現在的謝芝齊長得這麽相似,並不隻是單純的偶然,李子維也不會——”她渾身顫抖,淚水再度落下。
吳文磊安慰她:“先別想這麽多,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謝芝齊是否真的像你一樣也回到了過去。我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隻要找回隨身聽,你就有辦法回到過去,阻止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那一切都還有機會挽回。”
黃雨萱一麵抹去眼淚,一麵搖頭,說:“就算我想辦法讓陳韻如安全度過那一夜,如果謝芝齊真的能回到過去,他還是隨時可以找機會再對陳韻如下手的。”
吳文磊聽了,也跟著開始憂心。
黃雨萱要自己冷靜,想了想,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想辦法厘清謝芝齊……不,謝宗儒當年到底和陳韻如的死,有沒有關係。”
即使謝芝齊始終沒有透露謝宗儒目前的下落,但黃雨萱還是通過渠道,找到了他目前居住的療養院。
“阿脫,謝謝你。”這一次,她真心誠意,電話另一頭的阿脫反倒有些愣住,說:“黃雨萱,你這麽認真地感謝我,我好不習慣哦。”
之後,她獨自一人來到療養院,想見謝宗儒。
當她在會客室見到謝宗儒走入的那一瞬間,即使明知兄弟倆長得十分相似,她仍忍不住吃了一驚。
實在太像了!
簡直就像是雙胞胎!
隻是比起謝芝齊的意氣風發,謝宗儒顯得頹喪灰暗,而且因為服藥的關係,眼神渾濁,似乎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裏。
院方人員領著謝宗儒在她麵前坐下後,她看著那張與謝芝齊一模一樣的麵孔,忍著強烈的恨意,深吸一口氣,問:“謝宗儒,你能不能告訴我,二十年前,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服藥的關係,謝宗儒隻是呆坐著,毫無反應,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問題。
黃雨萱耐著性子再問一次:“你聽到我的問題了嗎?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麽事?”
謝宗儒依舊眼神空洞地望著她。
黃雨萱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語氣也隨之加重:“謝芝齊說,你那時候聽見腦袋裏有另一個人的聲音,不斷要你去殺人,那個人是誰?他要你殺的人是誰?是不是陳韻如?”見謝宗儒始終沒有反應,她口氣更加焦急,甚至激動地上前扯住他的手臂,大聲追問,“陳韻如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係?你不要再假裝沒聽到,快回答我!”
謝宗儒忽然全身一抖,用力甩開了她的手,這時一旁的院方人員也注意到了黃雨萱語氣激動,走過來說:“黃小姐,請你冷靜,不要對我們的病人這樣。”
黃雨萱這才意識到失態,正想要道歉,卻聽見謝宗儒喃喃囈語:“我聽得到……”
黃雨萱趕緊問:“你聽到了什麽?”
謝宗儒空洞的雙眼看著她,說:“我可以聽到外麵的聲音,也看得到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我就在外麵繼續活著,可是外麵的那一個我,卻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要!不要!住手!”他仿佛看到了什麽,忽然起身激動地大喊,雙手亂揮。
黃雨萱有些被嚇到,不自覺地望向一旁的院方人員,露出求救的眼神,隻見對方點點頭,示意她別太擔心,顯然這已經是謝宗儒的常態。
“明明我就是我,卻隻能在裏麵聽著另一個我說話,看著另一個我做那些事,我好想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一個我,真的不是我,我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我不可能殺人,那不是我——”謝宗儒幾乎用喊說完這一長串後,似乎用盡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一麵身子不安地前後晃動,一麵嘴裏仍在喃喃低語:“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個我不是我……”
黃雨萱為了驗證之前的推理,小心翼翼地問:“你說那個你不是你,那……是不是謝芝齊?”
謝宗儒猛地抬起頭,像是終於看見了黃雨萱,一臉驚慌失措。
“陳韻如?!”他脫口喊出,接著整個人情緒失控,他想從椅子上跳起來,卻連人帶椅狼狽地摔倒在地上,然後渾身顫抖地躲到牆角,蜷起身子不住地顫抖,“不是……不是我殺的……是他……是他……”
黃雨萱想要靠近他,再問詳細些,謝宗儒卻直愣愣地盯著她,喊著:“是你!是你逼我的,是你……是你要我殺了你!”
黃雨萱愣在原地。
謝宗儒的話前後毫無邏輯,很可能隻是他單純的幻想或服藥的副作用,但他的眼神卻讓她頭皮直發麻。
那天晚上,殺死陳韻如的,到底是誰?
警方破門而入時,意外發現謝芝齊並沒有反抗,而是坐在沙發上,身上仍穿著沾滿血跡的衣物,正戴著耳機、聽著隨身聽,如初生嬰兒般安靜地沉睡。
警察雖覺詭異,仍繼續著逮捕行動,兩名警察一前一後包抄謝芝齊,其中一名伸手推了他一把,喊:“謝芝齊?謝芝齊?”
“不……就差這一步……就差這一步了……”謝芝齊皺緊眉頭,似乎抗拒清醒。
“謝芝齊!”
謝芝齊猛地睜開眼,整個人清醒過來,見到麵前的警察,第一件事就是緊抓著隨身聽,起身拔腿就想跑,他身後的警察立即撲上去,將他製服在地上,他懷中的隨身聽也隨之滑落。
謝芝齊憤怒不已,大喊:“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就差這一步了!”
然後他更加奮力地掙紮,看到落在眼前的隨身聽,竟不斷用自己的額頭撞擊它。
“就隻差這一步了!就隻差這一步了!”他一麵喊,一麵繼續用額頭重擊隨身聽,一張臉上已是鮮血淋漓。
如果他得不到她,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黃雨萱趕到警察局,看到那台幾乎毀損得不成樣子的隨身聽,心瞬間涼了。
隨身聽壞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
她顫抖著手拿起隨身聽,按下播放鍵,一點動靜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謝芝齊正好從審訊室中被帶出來,她立即衝上前,一旁的警察趕緊攔住她。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到底做了什麽?”她情緒失控地逼問謝芝齊。
謝芝齊一臉該死的得意笑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反問:“你問錯問題了。你應該要問,你對陳韻如做了什麽吧?”
黃雨萱愣住,完全不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
她對陳韻如做了什麽?
她回到過去後,不就是陳韻如嗎?
難道陳韻如對回到過去的謝芝齊說了什麽?
“謝芝齊,你把話說清楚——”
然而警察卻迅速將他帶走。
黃雨萱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滿腦子疑惑,卻沒有辦法得到解答。
她帶著隨身聽,幾乎找遍了每一家電器維修行,大部分維修師傅隻瞄了一眼便拒絕。
“小姐,都變成這樣了是要怎麽修?幹脆買一台新的比較快!”他們說。
有的甚至勸她別再用這種隨身聽了,現在早就沒人聽磁帶了。
黃雨萱不死心,最後終於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裏,找到一位年老的維修師傅,他看了一眼隨身聽,正想開口,她立刻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它對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求求你,師傅,拜托幫我修修看,隻要修到它能動就好,就算隻能放一首歌的時間也行,求求你……”到最後,她竟有些哽咽。
她一定要回到過去才行!
唯有回到過去,改變陳韻如死亡的命運,他們的未來才會改變。
哪怕,她和李子維在改變後的未來裏再也沒有相識的機會也無妨,她隻要他活下來。
“師傅,拜托……請你幫我修好這台隨身聽……”
年老的師傅看著她泛紅的雙眼,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接過了隨身聽。
兩天後,她從老師傅手裏拿回貼滿了膠布的隨身聽。
她回到家裏,拿出隨身聽,戴上了耳機。
按下播放鍵的那一刻,她停下了動作,像是生怕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
然後她鼓起勇氣,按下播放鍵。
她用力地閉上雙眼,雙手緊緊交握,當略微變調的歌聲旋律從耳機裏傳出時,她激動得難以自已,幾乎就要掉淚。
讓她回到過去吧!回到1998年,讓她改變這一切……
隨身聽裏的磁帶出現了咬帶,音樂聲變成雜音,她緊緊閉著雙眼,感覺整個人像是浮在空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狠狠地往下墜落。
忽然,雜音消失,歌聲繼續,她鬆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麵容漸漸放鬆了下來。
……隨著……我的步伐……輕輕柔柔地踩……
將美麗的回憶……慢慢……重來……
音樂聲停止了。
接著,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