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漢確實是喝多了。

玉梅進了屋子,看見他端著酒杯正在給他大連襟敬酒,滿臉通紅嚷嚷著:“來,大姐夫,咱倆喝一個,當時娶玉梅時,你可沒少幫我出力,第一次登門時,你就跟我說你這個妹子脾氣厲害的很,讓我多好好想想,還想個甚?那會咱窮,又沒爹沒媽的,能有個女人給真就燒高香了,還挑個甚!”

溫老漢說完就頭一仰,喉結上下一動,一杯酒就“咕嚕”一聲下了肚子。大連襟雖是個地道的農民,但人卻是出了名的聰明,在瓦爾口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去了瓦爾口一提田水生,誰不知曉。他大原先是村裏的支書,後來他接他大的班,也當了十來年的支書,在當地多少也做出了一些名堂,比如,雙山縣第一個大棚蔬菜基地就是他在瓦爾口搞起來的。如今,六十五六的人了,還是愛喝個酒,一見了酒那真是比見了他媳婦都親,隻要有他在場,你看吧那酒瓶準在他跟前,他多年養成個習慣,酒瓶一定要放在他麵前,就算別人拿去倒酒了,倒完後也必須得還給他,他說他離不開酒瓶瓶,酒瓶瓶也離不開他。

田水生看他三連襟已經把酒喝了,端起正要喝,剛好見玉梅進屋了,便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對他三連襟說:“四子,看三丫頭這會也閑了,你要不跟三丫頭一起陪大姐夫喝一個,你們老兩口先替孩子們開開道,來他個交杯酒,讓他們小兩口後麵多學著點。”

溫老漢二連襟賈有利聽他姐夫這樣說,自己也便順著說道:“三子,就喝上一個,你結婚那會也沒大辦,今算一起補上啦!”

溫老漢眯瞪著瞥了一眼田水生旁邊的二連襟。

“我這二連襟不愧是個文化人,比他大姐夫會勸酒。今天這酒可以這麽喝,但說是一起補上啦,二子你就說錯了。當時沒大辦,咋大辦了?沒爹沒媽沒人管的,200塊彩禮錢都掏不出來,還咋大辦?苦了我們三丫頭了,今天就能補上啦?你溫四子一輩子也補不起。”

溫老漢聽著他大姐夫這話音有點不對,就忙扭過頭對他大姐夫說道:“大姐夫,喝多了啊!”然後又對玉梅說:“大姐夫對我有恩,大姐夫說甚就是甚,來玉梅。”說著從桌子底下掏出個空酒杯,剛拿起酒瓶子準備倒酒,就被誰一把奪了去。

溫老漢抬起頭,眯著眼往左看了看沒有、又往右看看,心想:“還有腳了不成,甚時候跑你這小子手裏了。”剛伸手要拿,坐在斜對麵的大外甥就把手裏的酒瓶子扔給了他身旁的二爹。

對著他二爹說:“二爹,你能忍下這口氣,這明顯欺負咱們了嘛!”又吼著對他大說:“大,我二舅能的很,沒你們他能活那麽大,早求餓死了!”

溫老漢一聽這話,眯瞪的眼睛一下睜大了,趕緊對一旁的大姐夫解釋道:“大姐夫,你和二姐夫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大連襟是衝著我說了,嫌我那會沒本事,再說了,你們也不容易,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能把我和我哥養大就不錯了。我心裏念你們好還來不及呢,可別把那話放心裏頭去。”

這時,溫老漢大外甥看他大他二爹都還沒吭氣就氣不打一處來,自己言語了句:“把我們當傻子了。”

說罷便猛的站了起來,起的太猛了身子斜了差點掉地下去,玉梅趕緊在炕沿邊扶住了他。

“別扶我二舅媽,我有分寸跌不了地下去,外人想看我笑話,沒門!”然後又指了下田水生說:“二舅媽,您大姐夫說的是甚話了,欺負我們西沙河景家人少了是不是?”

溫建明聽他這樣一說,就探過身子拉了拉他大外甥的手,笑著說道:“軍子,你說說這個屋子總共才七個人,你大、你二爹,還有你三個姓景的了還說少?你看二舅姓溫,你二舅媽姓蘇,你兩個叔叔一個姓田,一個姓賈,怎麽算也是你們爺三占上風頭呀!”

“二舅你就說你站在那頭哇?”

“軍子,你這說的是甚話了?”溫建明有點不解的問道。

“你是站在我們這邊還是站在我二舅媽那邊?”溫建明聽懂他意思了,他這是把自己劃在娘家人這邊了。

玉梅聽她大外甥這樣一說,忙說道:“我和四子誰也不向啊,我們選擇中立。”

“噗嗤!”溫文看他大外甥笑了,就說:“軍子,還是你們爺們占上風頭啊。你甭說你小子也是那有福人呀!我溫四子雖有四個姐夫但還是羨慕你小子,你看你啊,你二媽又是你親小姨,你小姨夫又是你親二爹,你小子還想怎?天底下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溫老漢這一說,屋子裏的人都笑了。

田水生就開玩笑的問軍子說道:“軍子,你平時咋喊了?”

“二爹二媽麽,我跟我二爹都姓景,一條根麽!”軍子理直氣壯的回答道。

溫老漢笑著把酒從他二姐夫手裏拿了過來,給自己滿了,又給玉梅滿上。

玉梅讓外甥坐好後,自己便端起酒杯說:“明天,是咱們文子大喜的日子,今天這屋子裏頭也沒外人,我蘇玉梅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過去我和四子對大姐二姐家是有意見,你們也清楚剛開始我們三家都不怎麽來往,也是後來軍子、文子他們兄弟們長大後知道有這麽層關係,他們弟兄們把感情處的深,我們這代就算有什麽過節也不能再老咬著不放了,既然今天大家都能過來,就說明把我和四子還當親人,我兩也不什麽交杯不交杯了,我和四子一起敬大家一杯!”溫老漢認真的聽著玉梅說的這些話,心裏在感慨著,能娶到這麽個好女人,真是他上輩子積的德啊!

眾人喝過這個酒後,玉梅給溫建明使了個眼神讓他下來。

玉梅先出了屋子,“甚事了?”他走出來問道,心想:“什麽重要的事了還非得到外邊說。”

“明天是甚日子?”玉梅問道。

“明天不是文子結婚麽,能還是甚?”溫建明答道。心想:“自己就算喝的再多,兒子的大事怎麽能忘了。”

“不是這,你再好好想想!”玉梅說道。

溫建明想了想能還有啥,明天臘月二十三,哦對了他忽然想起來了一句兒歌“二十三,糖瓜粘”便對玉梅說道:“糖瓜粘”,想了一下覺得不對緊著又說:“是小年,得祭灶神。”

看老伴還在搖頭,他便也跟著搖頭表示他確實是想不起來了。

“你這老糊塗,明天是白三愣他大“開鼓”啊!”

“啊?”溫老漢驚訝的叫了聲。

他聽到玉梅說白字時,他就刹那間都想起來了,是呀!這幾天給兒子忙著張羅婚事,把這事倒忘了,他前天早上不就是被二腳子炮聲驚醒的麽?唉!怎麽倒把這事給忘的一幹二淨。這裏的喪俗:老人死後第三天,開土破墓,當日開鼓,親友吊奠。這可麻煩了,明天剛好也是他兒喜事,什麽都準備好了,並且他還請了縣城的婚慶公司,而且二瞎子給算的日子就是明日中午12點,他也清楚,開鼓吊奠也是這個點,到時,這村子裏一南一北,一喪一喜可有的熱鬧了,這該咋辦?溫建明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玉梅。

“你要麽去找找白三愣,看他那邊能不能把事往後挪挪,改改日子?”

“說的倒是簡單,你家咋不往後挪挪再娶”溫老漢心裏數落著老伴。但眼前也沒好的辦法了,兩家日子肯定都是定死了,就看看能不能時間上稍微錯開點,

“那現在我就去。”說罷溫建明轉身進了屋子。

炕上自己的四個姐夫和外甥還在喝酒,看他進來了,要讓他上來繼續喝。溫老漢走到櫃子旁邊拿了自己的衣服也沒挑明了說,就找了個借口說明天用的煙不夠了,自己去小賣鋪買點便出了屋子。

玉梅把他送到院門口,把手裏的手電筒和口袋裏的500塊錢交給他,然後叮囑道:“好好和人家白三愣說說,別使你那牛脾氣。”

溫老漢接過錢和手電筒轉身就走,走出了十幾米,聽見玉梅又再說:“好好和人家說,喝了點酒看著些路!”這女人,老了是真能囉嗦,就邁著大步子繼續趕路了。

剛走到巷子口酒勁就又上來了,溫建明感覺頭有些暈,手電筒的光一晃一晃的,讓他更暈。他索性就關了手電,巷口往南就那麽一條路,走到頭右拐第一家就是白三愣他大的院子了,往左拐的話就是去三裏屯的路了,這路溫建明走了多少年了,這會就是閉著眼也能順順當當走到頭。

暈暈乎乎的約摸走了十幾分鍾,白三愣他大的院子算是到了。大門閉著,門口右側懸掛著“告天紙”,紙條中間掛著一條犁鏵,紙條碎碎答答的垂著,這裏如果是女人死了在紙條裏吊一根燒火棍或爐盤,紙條的數量要與死者的壽數相同。溫建明站在門口,想進去又不能,他怕給兒子明日婚禮粘了晦氣,然後就想喊白二愣子名字,但一想又不能,白二愣他大剛死了,他這大半夜的喊萬一人們聽錯了,還以為是白有仁魂回來在喊他兒子呢?這把溫老漢難住了,他爬在門縫往裏看了看,屋裏的燈還亮著,他挪了挪位置,又看了看,院裏的燈也亮著,堂門大開著,堂屋裏有點黑,但看輪廓應該就是白三愣他大棺材了,這個院子他小時候經常來,棺材裏躺的那個人對他也挺好,他一來,老爺子總喜歡撓他癢癢逗他玩。

溫建明想到這,覺得有人再撓他後背,有點癢。雖喝了將近一斤邊城白,但他還是沒那武二郎打虎的膽量,戰戰兢兢,不敢動了。突然一陣風刮過了他後背,一個東西“哢”的落在了他旁邊,他吸了口氣打開手電筒照了一下原來不知那來的一片葉子落在了他背上。

溫建明看到樹葉後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他從地上撿了幾塊碎石子,挪到牆邊朝裏麵扔了進去。

“當啷”一聲,院裏沒什麽反應,他想應該是剛才沒用力石子可能是隻過了牆落在了牆根邊,他這次使了吃奶的勁,“叮當”一聲,院裏的狗開始叫了,屋裏人也嚷嚷起來,這個院不大,所以屋裏隻要大點聲說話,院子外是聽的很清楚的,隻聽一個人女人的聲音,“三愣子,你出來,大棺材前的燒紙盆裏怎麽掉進快石頭?”

“大,你這是甚意思了?放顆石頭在盆盆裏,兒子我也理解不了呀?”

“大是不是想要個石頭砌的墓了?”

“盡瞎說,大要不是愣子,咱們現在給砌的磚墓不比石頭的強?”溫建明聽出了白三愣的口音,就趕快走到門口,從縫隙裏拿手電裏往裏照了照。

“誰啦?”白三愣問,溫建明突然手一抖手電筒掉地下了。

“三愣子,不是大回來了哇!”他媳婦捂著嘴說道。

“我是......”溫建明剛想說後麵的兩個字時突然喉嚨裏有點犯惡心,字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盡瞎求說,你再胡說我出來……”後麵沒了音,白三愣聽老婆那麽一說自己也心虛,他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來的豆大的汗珠子,又往棺材裏看了看他大。

“四子”溫建明緩好了,接著剛才沒說完的話喊道,院子裏的狗叫的更凶了。

“聽,再喊四子!四子還在包頭,大這是不是大想四子了?”白三愣老婆壓著聲說道。

“瞎說,大要是想四子不去包頭,跑這喊啥?他要不是不知道四子不再跟前。”白三愣瞪了她媳婦一眼說道。

溫建明聽到這,實在是想笑,憋的難受。

他就趕緊繼續敲了門一口氣扯著嗓子喊道:“三愣哥,我是溫四子。”

白三愣聽罷深吸了一口氣往大門這邊走了,走到狗旁邊時自己嘟囔了句:“盡然忘了這岔了,要是你老主子,你這畜生還能咬的這麽凶!”

白三愣出了門,這個人和溫建明同歲,溫建明舊院子就在這條巷子的裏麵,所以他們打小就是認識,貧窮的生活讓兩個年輕人惺惺相惜,他們早上一起上學,放學後又一起去村東頭的河溝裏撿柴火、撿馬糞。後來長大了,溫建明離開村的那幾年雖斷了聯係,但等溫建明回村後兩人便又恢複了往日的友誼,時不時的去對方家串個門。

“四子,是你呀!這麽晚了有事?我還以為我大魂回來了,把我和你嫂子嚇了個半死。”

眼前的白三愣半月沒見,瘦了這麽多,兩個眼窩子都踏下去了,腮幫子也凹進去了,胡子拉碴的,眼睛裏透著悲傷和無神,臉色也是蠟黃,一米六多的個子這會穿了一身白衣,腰上係了根手腕粗細的麻繩。

“三愣哥,你可得節哀呀!別弄壞了身子。”然後把玉梅臨走時給的500塊錢從衣兜裏掏出來順勢塞到了白三愣的手裏。

溫建明握著他得手說:“這是我們給老爺子的一點心意,三愣哥你收下”

“這成甚了,你經濟也挺緊張的,文文不是要娶媳婦麽,日子定了沒?我這個當伯的,到時也得去祝賀一下。”

溫建明看了看白三愣,勉為其難的說道:“蘇二瞎子給定在明天了。”

“甚?”白三愣驚訝的看著溫建明說道。然後接著又說:“這碰巧的,明天我大“開鼓”,你說這事趕的,四子你說說該咋辦?”

“三愣哥,我也是來和你商量這事的,你看這樣行不?我們兩家把時辰稍微錯開一點,你看行不?”溫建明覺得自己這會酒勁沒那麽厲害了,他想起了玉梅臨走安頓的話,就帶點哀求的語氣問白三愣子。

“我這12點,你那也準備12點?”

“是三哥,都圖個好時辰麽不是?”溫建明回答道。

白三愣低下頭琢磨了一陣子、又抬起頭看了看溫建明。溫建明生怕白三愣不答應,一臉的焦慮。

“行!”白三愣說罷就衝院裏喊道:“秀秀,你出來下。”

這是白三愣女兒,這丫頭比溫文小兩歲,目前在煤城上班,平時也見不著人,這是過年了再加爺爺去世了,就回來了。

白秀拖著一身白衣,從院子裏跑了出來。溫建明感覺一年沒見這丫頭長得更水靈了,她那模樣倒和文麗有幾分相似,都長者一雙愛笑的眼睛,瓜子臉。

白秀見了溫建明後問了聲:“叔叔好!”

“丫頭,你一會給那兩個鼓匠班主通個電話,讓他們明天晚點過來,隻要能趕在一點鍾響起來就行!”

溫建明聽白三愣這樣說,臉上的焦慮變成了高興,激動的拉著白三愣的手說道:“三哥,你這是應了?”

白三愣回複道:“我大活著的時候挺喜歡文文這孩子的,他風風雨雨的也到頭了,往土裏一埋,其他的都不過是個形式,和娃娃們爭個啥,娃們還小,選個好日子圖個好時辰,娃們的日子還長著咧!。”

白三愣的這些話把溫建明說的流了兩眼淚,溫建明覺得自己這個三哥真是個好哥哥,他親哥也沒這樣讓過他,就說:“三哥,我給我大燒個紙吧!”說著就準備往院裏走。

“秀秀,攙著些你叔,你叔也不知道這是喝了多少酒開始說胡話咧!”然後又拉住溫建明說道:“四子你那邊明天喜事,現在進去不怕惹了晦氣?”

“不怕,我今認下這個大了,他老能生下您這麽個通情搭理的好兒子,我現在就得親自進去給他磕頭感謝咧!”

“那好,你既然認下我大這個大,我們兩兄弟今天就這麽定了,從今往後我是你家孩大,你是我家孩大,咱倆以後就是親兄弟咧!”白三愣子真是胸懷坦**,說著話都有些豪氣在裏麵。

白秀放開溫建明的胳膊,跪在地上喊了聲:“大!”

“唉!好閨女。”溫建明應了聲,趕忙扶起了這個懂事的孩子。然後又說了句:“走,看看我大去!”就一邊拉了白三愣,一邊拉著白秀,大踏步的向靈堂走去。

等溫建明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人們都已經睡下了,就玉梅還在等他,他簡單的說了下在白三愣家的事,玉梅算了下一個小時對於這邊來說綽綽有餘了,隻要能順順當當趕著好時辰拜完天地,剩下無非就是吃飯敬酒這倒無所謂了。兩人便簡單的收拾洗漱了一下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