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人悲傷的事,遠遠不止這!
等溫建明帶著孩子們從堤口上來時,隻見一輛皮卡車疾馳著從他們身邊駛過,而那鐵礦廠門口此刻圍了一堆人,大家七嘴八舌的嚷鬧著。
溫建明就徑直抱著龍龍的遺體朝那門口去了。到了門口,他擠開那圍著的人群,一直往裏麵走,看到的情景讓他這剛經曆過生死的人心頭又為之一驚。
隻見白三愣躺在地上,口鼻裏都溢著鮮血,若不是那眼睛還在眨動,真是要把溫建明的心從那胸腔裏給揪了出去。
溫建明忙走過去,然後把龍龍輕輕放在地上,探下身子用手撫摸著白三愣的臉,那白三愣眼角就擠出了淚水。
他張了張嘴巴勉強說道:“四子,你沒事吧?”
溫建明滿眼淚花,抽噎著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樣,然後說道:“我沒事,倒是你這是咋了?”
白三愣吃力的想抬起手,但隻抬起了一點點就又垂了下去,然後那眼睛斜瞟著看著人群。
溫建明抬起頭看了一圈這些圍著的人,他紅著眼睛大聲問道:“那個王八幹的?”
那人群就嘰嘰歪歪小聲說著但沒有一個敢出來直言的。
溫建明看見那黃結巴藏在人群後麵麵色慌張,就站起身來撥拉開前麵的人,伸手一把抓住黃結巴的衣領就把他拉了出來,然後狠著話說:“你來說!”
那黃結巴被嚇得麵色鐵青、身子不住的哆嗦,就結巴著說:“我,我,沒,沒打他,他啊!”
溫建明此刻也不知那來的勁,按著這貨的脖子就把他壓在了地上。
黃結巴臉挨著地皮,就忙著說:“是劉,劉管,哦,哦,不對,是劉,劉大腦袋。”
此刻那白三愣意識已經有點不清了,嘴裏不住的在那裏呻吟。
“叫救護車,快他媽叫救護車!”溫建明大聲吼道。黃結巴便掏出手機,哆嗦的要撥,溫建明一把奪了過來,先給120打了,接著又撥了110。
打完電話後,溫建明從地上撿起那根帶血的木棒,紅著眼就朝那劉大腦袋屋子裏走去了。
一腳踹開了門,那屋內空無一人。然後又是下一間還沒有,就連那馮花子也不見人影,溫建明就像發了瘋似的,挨個把那屋裏東西砸了個稀爛。到了最後一間房子時,他一腳踹進去就見了那火神的像,他氣的就說:“神仙啊!您老睜開眼看看,這些王八蛋們請您來了是禍害咱們老百姓啊!”
說完就把那火神像從屋子裏抱了出來,眾人見溫建明此刻紅著眼睛,頭發蓬亂,衣衫不整,口裏一個勁自言自語的嘟囔,就在外麵指手畫腳說道:“這老頭瘋了!”
溫建明是“瘋”了,他狠不得借著瘋勁把這鐵礦廠給從這裏移了,可是他把那神像往地上一放,他自己就癱軟成了一灘。
然後晴當朗朗的天,就忽然起了“烏雲”!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群大黑鳥遮天蔽日的從當頭飛過。
路上,劉建功已坐著二大頭侄子的麵包車在往過來趕了。
這晌午他本來正躺在村委會院裏那顆老犁樹下乘涼呢,忽然手機就響了,倒把他的美夢給攪了。
劉建功就慢騰騰拿過來手機,一看是自己小舅子馮花子打來的就接了。
剛放在耳朵上,那電話裏就著急著說:“姐夫,姐夫,出大事了!”
劉建功心跟著一緊,就說:“什麽事,你快點說!”
馮花子就說:“劉大腦袋把白三愣給打了!”
劉建功一直就對那白三愣不滿,現在劉大腦袋剛好替自己出了這口氣,就滿不在乎的說:“打了,你就拉開麽,給老頭子點醫藥費打發了不就行了。”
“姐夫,可能打的嚴重了,人恐怕得送醫院!”馮花子電話裏說。
劉建功一聽,忙從吊**坐了起來!他說:“咋弄的,你咋不攔著點!”
“姐夫,你還是快點來吧!電話裏也說不清。”馮花子又說。
劉建功剛準備要掛電話,忽然補了一句:“你趕快讓那劉大腦袋出去躲躲!”
電話掛了以後,劉建功披了件衣服就從村委會出來,到對麵吆喝起正在午休的的二大頭侄子柱子,然後讓柱子開上車帶自己往那鐵礦廠趕了。
這邊,那馮花子聽完他姐夫的建議後,就給黃結巴交待讓他在這等著劉建功,他則和那劉大腦袋上了那輛皮卡車,趕緊從河道裏溜了。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溫建明和白三愣在門口說完話後,溫建明去拴牛,白三愣則自己進了那鐵礦廠。
白三愣一進來,就徑直往那挖掘機那跑,到了第一輛挖掘機作業處,他從那緩坡處到了坑底,然後站在那挖掘機前麵,阻擋著不讓那司機幹活,然後司機就衝對講機裏說了幾句話。
劉大腦袋和馮花子一聽那對講機裏講的,就都光著膀子從各自屋裏出來了。
然後劉大腦袋讓馮花子把其他保安也從屋裏喊出來,在門口罵了幾句,說他們十幾個人在屋裏吃屎了麽,這一個大活人跑進來都不知道,然後就拿好家夥事領著眾人朝作業現場去了。
到了坑旁,馮花子一眼就認出了在坑底的白三愣。他就悄聲跟那劉大腦袋說:“劉管,這是村裏的白三愣子,這片地就是他的!”
那劉大腦袋一聽剛開始也還客氣,就把剛才怒凶凶的臉擠成了笑臉,然後說:“哦,是白叔啊!您大駕光臨來視察工作來了?”
白三愣就在下麵抬著頭說:“我再不來,這地都被你們挖成無底洞了。”
劉大腦袋又說:“您老有話上來說,別耽誤他們幹活!”
白三愣就靠在那挖掘機履帶邊就是不上去。
劉大腦袋也奈何不了,心想:“那就陪你老頭子曬會太陽。”然後他就說:“老爺子,您說,您這地開個價?”
“多少錢也不賣!”白三愣直接說道。
“那你是什麽意思?”馮花子幫著在旁邊問道。
“甚意思?就是老子這地不租給你們了。”白三愣在下麵用手指著說道。
這劉大腦袋就開始發狠了,他那眼睛從臉皮裏露出來,散著凶狠,說道:“您老可別忘了,你是簽過合同的!”
白三愣自然不傻,就反駁道:“老子隻是把地租給你們建廠,沒有說讓你們用來挖沙!”
這劉大腦袋聽後就氣的吃牙咧嘴,把那拳頭撰的嘎吱嘎吱響,馮花子看了一眼,他忙悄聲和劉大腦袋說:“劉管,您消消氣,老頭子了都倔,我再和他說說。”
馮花子就又對著下麵喊:“三叔,您好好考慮考慮,地的錢咱們可以好好談,您說一畝地一萬也行,您要是還嫌少,可以先上來咱們和劉管坐下來好好談。”
白三愣還是在下麵說不。
那劉大腦袋就不耐煩了,他用棒子指著白三愣又說:“你個老不死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白三愣的豪氣是連龐鳳山都誇讚的。他怎麽會屈服於強勢呢?
劉大腦袋就命那司機繼續開幹,那司機怎麽敢啊,他隻是一個打工的,就在上麵左右為難。劉大腦袋就罵道:“你他媽聽不聽老子的話,出了人命老子賠。”
但那司機還是沒動,然後劉大腦袋氣的就把手裏的棒子照那車玻璃扔了過去,這司機被嚇得不輕,一下從座位上滾了出來。人倒沒事,起來拍拍土,就朝那對麵爬了上去。
這邊,馮花子還想繼續再勸說幾句,誰知那劉大腦袋就已揀了一處緩坡屁股往下一坐,就哧溜著滑下去了。
等劉大腦袋到了下麵,已經成了個“土”人。
他從地上撿起撿起來那根木棒,二話沒說就照白三愣身上打過去,白三愣一躲,這棒子就落在了他的背上。隻一下,白三愣就倒在了地上,這劉大腦袋下手可是真黑啊,他掄著棒子繼續朝白三愣身上打,白三愣就也成了個“土人”,在地上痛苦的扭曲著身子。
馮花子看那劉大腦袋還不收手,就也趕快從那緩坡處滑下去,然後一把拉住了劉大腦袋拿著棍子的胳膊,說道:“劉管,再打下去就真出人命了!”
劉大腦袋歪咧著嘴說:“老子有的是錢,今天就要他這條老命!”說著就又開始用腳踢白三愣。
馮花子一聽他這話,就又想起來那天劉美子受辱的情況,他心裏本就窩著這口氣,就用勁全力在那劉大腦袋另外一條腿膝蓋處踩了一腳,劉大腦袋重心一偏,人就栽倒在了地上。那劉大腦袋這才看清白三愣口鼻裏已出了血,那火氣一下就消了,畢竟他還是不想鬧出人命。
然後馮花子見劉大腦袋臉上浮現出了害怕的神色,就上前把劉大腦袋扶了起來,順便對上麵的人說:“你們還站著幹嘛,下來扶人。”
上麵的幾個保安就一溜煙都下來了坑底,要扶那白三愣,但一動他那腰他就喊疼,就讓上麵拆了扇門板下來,總算是把白三愣抬了上來。
上來後那劉大腦袋是真心怕了,他冒著那冷汗問馮花子這事怎麽處理,馮花子第一個就想到了自己姐夫,然後就把這情況匯報了。
掛了電話,他就和那劉大腦袋說:“我姐夫意思是讓你躲躲!”然後兩個人進屋簡單收拾了一下,和黃結巴也簡單交代了一下,就匆匆離開了。
這會劉建功已到了村口,隻見頭上黑壓壓的那群黑鳥飛了過去,劉建功罵了一句:“鬼求鳥,又回來了!”
柱子沒理解就問了一句:“支書,什麽鬼求鳥回來了?”
劉建功哪有心情多說其他的,就拉著臉命令道:“趕快開!要出人命的。”
柱子一聽,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
“支書來了,支書來了,快讓一讓!”
然後圍著的人群就讓出來一條道,劉建功一看地上瞬間嚇傻了眼。
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隻見白三愣在門板上痛苦的呻吟著,溫建明也全身是泥,而地上還躺著一個小孩,其他的幾個孩子圍著正哭。
“這,這……”劉建功都說不出來話了。
黃結巴就蹲在那地上抬起頭來說:“死,死了!”
劉建功嚇的臉慘白,也跟著結巴的說:“誰,誰死了?”
“龍龍!”那孩子們齊聲哭著說道。
劉建功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他當了這麽多年的支書,大風大浪按理也都經曆過,但今天這樣的場景還是讓他招架不住。就說:“報警,報警!”
黃結巴就說:“報過了,報過了!”
唉,痛苦有時為什麽非得趕在一起呢?溫建明此刻的內心,除了痛苦就是悔恨,他恨自己當時沒有陪他三愣哥進去,要是他在場肯定不會發生這事;他悔恨自己態度不夠強硬,如果態度強硬一些,把這些孩子給嗬斥回去,那麽龍龍就不會命喪黃泉。
但那悲傷的事情還有一件。
這群大烏鴉過了十字渠就徑直往村裏飛了,飛過了村口、飛過了白家院子,然後沿著街道上空,直接一路而上。
白三愣媳婦正做著飯,忽然那老太太就像著了魔一樣,手舞足蹈、口裏大聲喊道:“大黑鳥,大黑鳥來抓我啦!”
白三愣媳婦被老太太這言行嚇的一激靈,差點沒從板凳上掉下去。就忙上了炕去安慰老太太,就說:“您好好在家坐著,我去給您趕那些大黑鳥去!”
白老太太聽後高興的點著頭,嘴裏說道:“對,趕大黑鳥,趕大黑鳥!”
白三愣媳婦是想出去找找白三愣,畢竟這麽熱的天,他年齡也大了,萬一出點什麽事情就不好了。就到那附近的小賣部,還有他經常喜歡串門的那家找著。
老太太呢,兒媳剛走,她忽然頭腦和眼睛清晰了起來,她隱約聽見自己的丈夫白有仁在窗外呼喊著她,她便下了地出了屋子,等到了屋外,又聽見那丈夫在大門外喊她,她接著出了院子。果然,她看見白有仁穿著一席白長褂在巷口等她,她就邁著蹣跚的步子,出了巷口,等她到了巷口,隻見那白有仁已到了村口,她就又到了村口。
老太太就笑著說:“你個老頭子,要帶我去哪?”
“甚,帶我去見兒子?”老太太自己說。
“他在河堤幹啥?”老太太又問。
“哦!孩子找不到家了!那還說啥,你快點過來拉著我走。”然後老太太就真像一個正常的年輕人一樣,那老寒腿竟能走的那麽快。
又過了大概十五六分鍾吧,就聽見了那警笛聲。人們趕忙出了門口隻見那救護車竟然和警車一起拉著警笛從狼崖溝往這邊來了。
院裏,溫建明坐在白三愣旁邊,拉著他的手說:“三愣哥,再堅持會,救護車馬上到了。”
白三愣嘴巴微微動了動,溫建明就說:“三愣哥你想說啥?”順便把耳朵貼了過去。
然後溫建明直起來身,臉上帶著疑慮。他自己在想,這不可能吧,又沒有通知老太太她怎麽可能來呢?
但白三愣那有氣無力的眼睛還是充滿了肯定,溫建明就點點頭。
溫建明就出了門口,隻見外麵的一群人都看著南麵,溫建明向北看了一眼,他還真看見那路頭有一個人,不應該是兩個,他也不知是眼睛模糊了還是怎麽了,反正另外一個人時隱時現,那人往前走了一會,終於看清了,那就是白老太太啊!隻不過她那走路的動作,仿佛是在和一個人拉著手一起走。
溫建明連忙轉過頭喊道:“柱子,快去開上車接下你白奶去!”
一群人一聽,就都朝這邊看了過來。每個人無不驚訝,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從北款款走來。
二大頭侄子連忙發動了車,臨走溫建明還特意叮囑了一句:“柱子,你開快點,老太太受不了這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