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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香的主調下,隱隱含著桂花和白玉蘭的味道,仔細辨認,似乎還有牡丹、梔子、檸檬、鬆木、麝香和廣藿香的香味,仿佛奇幻花園的精靈們一起跳舞,在這間大會客廳裏匯聚成一種神奇的味道,讓美國來賓感到新奇。
“溫總,這次洛神香水在美國獲得世博會金獎,對貴公司未來進入美國市場,會有怎樣的意義呢?”
這是一道送分題。女記者的臉上洋溢著家鄉人特有的微笑,毫不理會旁邊記者投過來的鄙夷目光。
溫啟東笑著說:“洛神是我們一枝香公司的經典香水,這次獲得世博會金獎,說明美好的香味擁有穿越國界的力量。未來三個月內,你將可以在美國買到它。”
“可是溫總,”旁邊的短發記者奪過話筒,用生硬的日式英語說,“據我所知,洛神香水其實是一款侵權產品,是你們公司剽竊了日本天和堂的經典款——千代香水的配方製成的!”
話落,會場嘩然。零零星星的閃光燈像獵豹嗅到了食物,驟然興奮起來。
短發記者故意頓了頓,接著說:“天和堂公司起訴你們一枝香侵權,在中國已經盡人皆知,你們用一款侵權產品來參加世博會,是想表達對世博會的不敬,還是對法律的不敬呢?”
相機的哢嚓聲此起彼伏,炫目的白光連成一片。
溫啟東耐心地等著閃光燈平息。他已經等了許多年,溫家四代人,合起來已經等了快一個世紀那麽久了,不在乎再多等這幾秒鍾。不過他還是感到心跳有些加快,準備了那麽久,期待了那麽久,本以為可以鎮定自若地麵對這一刻,沒想到當這一刻終於來臨時,心中還是有種力量勢不可當。
“洛神香水的確與一起侵權案有關,”溫啟東說,“洛神香水的香味、成分都與千代香水幾乎相同,然而事實上並不是洛神剽竊了千代,而是千代剽竊了洛神!”
會場響起嗡嗡聲。
短發記者譏諷道:“溫總,你是說,一家國際知名化妝品公司,剽竊了你們這家……中國公司的配方?”
“是的。”
“可據我所知,你們一枝香公司成立至今也還不到七十年,而千代香水卻已經有八十多年的曆史了。”
“準確地說,是八十二年。”溫啟東迎著閃光燈,目光堅定一如他記憶中的那雙相似的眼睛,“八十二年前,日本天和堂通過卑劣的手段,從一枝香公司盜取了洛神香水的配方,甚至奪走了我們的香水工廠。如今,重建後的一枝香即將迎來七十周年紀念日,這七十年來,我們百廢待興,從一無所有走到今天,除了製造最好的產品,還有一件事從未忘記,那就是——奪回洛神香水的配方使用權!對於日本天和堂公司長期以來的汙蔑、中傷和長達近百年的侵權行為,我們已經搜集到了足夠的證據,即將正式發起國際反訴訟!”
會場安靜了一瞬,緊接著爆發出連綿不絕的快門聲。短發記者有些愣怔,像是猝然之間不知該表現出驚訝還是譏笑,待終於拿捏好了表情,聲音卻早已淹沒在周圍記者的提問中。
“溫總,您對天和堂的指控非同一般,您是認真的嗎?”
“是不是你們擔心侵權官司打不贏,故意釋放煙幕彈?”
“還是你們為了洛神香水的營銷,故意製造噱頭?”
“八十多年了,真的還有辦法還原當年的真相嗎?”
“您口中的證據究竟指的是什麽?”
…………
“並不是證據越多,就對我們越有利。”律師Miranda有點抱歉地對她的當事人說。
眼前這間會議室裏,這十幾位股東都是她的當事人,但她真正需要麵對的,隻有坐在她左手邊這位鬢角好看、鼻梁堅挺、穿著銀灰色西裝、散發出淡淡古龍水香味的男人。
好吧,她是一個專業的知識產權律師,並不會因為當事人長得帥,或者味道誘人就施以同情。她隻關心證據。
她翻開厚厚的文件夾。這的確是一份讓律師也會感動的證據——追溯半個多世紀,從分散在全國的角角落落,找出這些曆史的痕跡。這肯定需要花費很多很多年的時間。
“比如說這一份,1933年的民國老報紙,”Miranda收回飄**的心,集中注意力,“雖然上麵有洛神香水獲得萬國博覽會金獎的報道,但並沒有提及它的配方;還有這一份,一個印有‘洛神’商標的老香水瓶,它除了說明洛神香水其實比千代香水曆史更久以外,並不能證明其他什麽。”
“我們還有證人,”溫啟東上身前傾,一雙勾人心魂的眼睛看過來,“有一位老人親曆了那段曆史,他親眼看見當年香水工廠都發生了些什麽。”
“嗬,”次首那位老董事撇了撇嘴,“可他連自己的年齡都記不清了。”
雖然他一臉的溝壑讓Miranda也十分懷疑他是否能記清自己的年齡,但對這句話本身,她還是不得不點了點頭。
“我們還有三十多份證據,”溫啟東盯著她,“米律師,那些證據你真的每一份都認真研究過了嗎?”
這話讓Miranda感到不悅:“溫總,如果您對我的專業能力存疑,那麽您大可換一位律師,但我還是要提醒您,天和堂不是一個普通的對手,要想贏它,您這些證據真的還不夠。”
“啟東,”老董事慢條斯理地說,“如果靠為難律師就能打贏官司,今天我們十幾位股東也不用各自推了要事,陪你坐在這裏了。”
溫啟東重重靠回椅背裏。
另一位董事也開了口:“溫總,您是溫家後人,我們理解您對洛神香水的感情,可您現在也是一枝香的董事長,凡事必須優先考慮公司的利益。”
“沒錯,溫總,您這次太衝動了。”
“如果國際反訴訟官司打不贏,我們就是打自己臉。”
“到時候對公司聲譽的影響不可估量。”
…………
董事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我看不如這樣,”老董事說,“這些證據雖然分量不夠贏,但是如果公布出去,對天和堂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溫啟東眼亮了:“您是說,把證據放出去,和天和堂打輿論戰?”
“不,我是說,以這些證據為交換,與天和堂和解。”
溫啟東仿佛聽了個大笑話:“徐老,您是認真的嗎?”
“我知道這麽做很沒有骨氣,”徐老這麽說,眼神卻仍鋒利,“但經營公司靠的是腦子,可不是骨氣。”
“沒錯,溫總,您經營公司的能力我們有目共睹,但如果您犧牲公司的利益去泄私憤,我們決不答應。”
會議室驟然一靜,陽光都顯得刺眼了幾分。
溫啟東看看徐老,又環視一圈會議桌:“所以,你們今天是有備而來?”
“不要這麽尖銳,”徐老笑了笑,“大家隻是想找一個最符合公司利益的解決方案。”
“對天和堂發起反訴訟,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米律師,”徐老和藹地問Miranda,“你也這麽認為嗎?”
“啊?我……”
Miranda猝不及防。對當事人坦誠是她的職業要求,但是莫名地,她就是不想讓他那麽孤立無援:“選擇哪個方案,是貴公司的決策自由,但不管你們最終怎樣選擇,我都會全力以赴。”
徐老眯了眯眼,笑著說:“啟東,你找了個好律師啊!”
“我一定會打贏這場官司!”
“無畏是你們年輕人的優勢,”徐老的眼睛眯得更深了,“但你真的知道逆著所有人的意思做事,一旦失敗了,會是什麽結局嗎?”
沒有人說話,空氣中的那層薄霧仿佛在慢慢褪去。
溫啟東站了起來,瘦長的身影立在會議桌首,有點孤單,有點執拗。Miranda忽然有點難過。
“一直以來,國外很多勢力都詬病我們的知識產權,說我們是騙子,是強盜。現在中國製造越來越強大,自主研發能力也越來越強大,不可以再蒙受玷汙和挑釁,所以這場國際反訴訟必須得打,不隻是為了我們的洛神和公司,更是為了整個行業乃至中國的製造業。我,溫啟東,向各位保證,一定會打贏這場跨國官司!”
徐老巋然不動:“如果失敗了呢?”
“如果失敗了,”他環視這間屋子,仿佛過了一百年那麽久,終於說,“我就辭去一枝香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職務。”
Miranda驚訝地張了張嘴,還沒想到該說什麽,那個吸引她視線的男人已經轉身離席,大步走出了會議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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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閃光燈高頻地閃爍著,那個叫田中雅幸的人滿臉難以抑製的自信溢了出來。
Miranda放慢了腳步,反應過來之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
他注意到了她,朝她點頭:“剛才謝謝你。”
“啊,我也沒幫上什麽忙。”Miranda突然覺得心跳好快,“……那個,我去那邊乘電梯,剛好經過這裏。”誰讓這一層隻有這一間辦公室。
他無所謂地點了下頭,轉過頭繼續盯著屏幕。屏幕上的日本人完美地將義憤填膺、倔強不屈和“正義屬於我”的神情融匯在一張臉上。
“千代香水,是我們天和堂的經典香水!我的祖母用過它,我的母親用過它,千千萬萬喜愛天和堂的人們,都曾在它的馨香陪伴下,走過人生的美好年華!”
那張臉頓了頓,又添加了幾分動情。
“對於每一位用過千代香水的人而言,它已不隻是一款香水,更是人生回憶的一部分!我們天和堂,決不允許承載我們人生記憶的經典產品,遭到一家中國公司的褻瀆!
“中國的一枝香公司長期仿冒千代香水的配方,他們甚至誹謗,是天和堂盜取了他們的配方!但法律是公正的,配方到底屬於誰,侵權者到底是誰,法律最終會做出公正的判決!”
快門聲是獨特的掌聲,田中動情地揉揉眼角,竟擠出淚來。溫啟東關了屏幕。
“米律師,你說,我們真的沒有勝算的可能嗎?”
“啊?”Miranda回過神來,發覺他就是她職業素養的克星。她扯了扯西裝上衣的衣角,鎮定地走到他身邊,想象自己是他的智囊,他的依靠,“其實,那些董事的主張也不無道理,我們這些證據,打贏官司雖然很難,但是和解應該可以。”
看著他盯著屏幕的眼睛緊了緊,她便一下後悔了。就算是實話,也沒必要這麽快說出來,起碼讓他再憧憬幾天。
“米律師,你是非常優秀的知識產權律師,對這類官司有很多經驗吧?”
“嗯……是有一些。”
“以你的經驗,如果這場官司我們一定要贏,還須做些什麽呢?”
Miranda痛苦地咬了咬唇——以我的經驗,您是贏不了的啊,溫總。
“法律講的是證據,”她搜腸刮肚地說,“如果我們可以在開庭前獲得更充分的證據,或許還有贏的希望。”
但您搜集了這麽多年,也隻找到那些不痛不癢的證據,開庭時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
“你說得對!”他回過頭,眼裏熠熠生輝,“我們還有時間,我們可以向全社會公開征集證據。”
Miranda有一種想要下跪的衝動。她打過的知識產權官司不少,這樣的當事人見得卻不多。這類人通常擁有極強的意誌力,拿定主意的事,誰的話都不聽,當然,律師的話也不聽。這類人帶企業,個個是天才,可打官司嘛……看命吧。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秘書。
“溫總,外麵有個人送來這個,讓我親手交給您。”
溫啟東一詫,接過紙袋打開,裏麵是一張發黃的老報紙。報紙的第一版,赫然印著一個男人低頭懺悔的照片,一列豎排標題十分顯眼:漢奸餘耀宗親口承認賣國罪行。
Miranda感到心髒隨之狠狠頓了一頓。
溫啟東急切地問:“那人在哪裏?”
秘書窘迫地說:“他走了,而且不肯說自己是誰,還戴著墨鏡和口罩。”
溫啟東大步奔出了房門。Miranda也跟了出去。街上人車匆匆,Miranda氣喘籲籲地跑到他身邊,明知不可能追得上,還是努力地左右看看:“你能猜到是誰送來的嗎?”
他搖了搖頭,把報紙舉到她眼前:“這個,算不算更充分的證據?”
是1950年的報紙,繁體字,豎排版,良好的紙張狀況說明它被很好地收藏過。但上麵卻沒有什麽重大事件,唯一有些分量的新聞,就是一個叫餘耀宗的漢奸的審判會。
“……我還替日本人奪取了很多產業,其中有三紗棉紡廠、大發貨輪公司……還有一家化妝品公司,叫作一枝香。”
“你看,米律師,”好看的手指用力敲在那三個字上麵,“當事人都承認了!他親口承認的!這種證據落到我們手上,你說是不是老天爺讓我們贏?”
“贏”字咬得分外清晰。他的上身隔著辦公桌前傾,眼睛殷殷地看過來,裏麵每一道光都寫著期盼。Miranda不由向後退了退,腦中忽然想起那句被老板掛在嘴邊的話:人性的弱點。
如果不是這麽期盼,她想,這雙眼睛一定能發現這份證據裏的問題吧?就好像她自己,如果不是麵對著這樣一雙眼睛,她,這家律所的王牌、精英、頂尖律師,怎麽會沒有勇氣對自己的當事人說出真話?
“呃,比起這份報紙上的內容,”Miranda盡量委婉地說,“你不覺得它的來曆更值得我們關心嗎?”
“這個我當然想過。”溫啟東靠回椅背,“這場官司備受輿論關注,所以也許有人剛好有這份報紙,又希望我們贏,就給我們送來了。”
“可他為什麽要匿名呢?”
“那是他的問題。”
Miranda點點頭。人性的弱點,她想,老板就是老板。
她把一摞資料推給他,覺得自己的職業素養又回來了。“我研究過那些年的漢奸審判案,有一些後來被證明是冤案,有些人甚至是被迫說謊。這份報紙上的內容,雖然我現在還沒有查到,但誰能保證它沒有下文呢?”
“難道你懷疑這個漢奸是被冤枉的?”
“不是我懷疑,而是在法庭上,如果日本人拿出證據證明他是冤枉的,就會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可能!”
“溫總,打官司不是有決心就行的。”還要有腦子——後半句她沒好意思說。
“餘耀宗就是漢奸,這不用懷疑。”
“就算他是漢奸,隻憑這一份報道,法官還是很難判天和堂侵權。”
“為什麽?”
Miranda攤了攤手:“如果你的主張太過顛覆世人的認知,你就不光需要有證據,還需要讓你的證據充分、充分,再充分。”
“那究竟要怎樣?”溫啟東站起來,手捶在報紙上,“難道要餘耀宗活過來,親自到法庭上再認罪一次?”
Miranda計算了一下自己挨罵的概率,還是決定做個盡責的律師:“溫總,那天在董事會上,徐老的意見我建議您再考慮一下。”
他的視線淩厲起來。
她咬了咬唇,既然開了頭,硬著頭皮也要說下去:“我打過很多知識產權官司,有的是非打不可,但有的,其實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大家對簿公堂,無非是想爭個是非對錯,但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那些事情看在別人眼裏其實未必有那麽大的意義,大家各退一步才是利益最大化的……”
“不,它有意義!”溫啟東呼地站起來,像個被冒犯了底線的孩子,“洛神香水的配方歸屬權,它有意義!也許你不在乎,許多人都不在乎,但是對一枝香、對這款香水的創造者而言,它有意義!”
“可是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不管過去多少年,強盜就是強盜!”
“那萬一輸了呢?”
他抵在桌子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就算輸,我也不會和強盜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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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遮日,大風挾著早春的寒意,將法院上空的旗子吹得獵獵作響。記者們像一群食腐的禿鷲,密不透風地圍攏在法院門前。
溫啟東仰望長長的台階,心裏閃過一絲悸動。八十二年前,他們就是這樣得意揚揚地搶走你的香水、奪走你的工廠嗎?不,那時他們更凶殘。他們曾怎樣對待你?他們曾怎樣使你身陷絕境?
不,摧毀不了你的,也壓不倒我。你失去的,我一定替你奪回來!
溫啟東調整了下呼吸,放慢的腳步又加快起來。有記者發現了他,呼啦啦朝他奔來。
“溫總,這場官司你有信心贏嗎?”
“洛神香水現在銷售很好,這場官司是不是貴公司的營銷手段?”
“如果反訴訟輸了,洛神香水會下架嗎?”
…………
溫啟東迎著台階走上去,記者們為他讓開路,又緊跟在兩邊。田中信吾笑吟吟地站在原地,風衣下擺在風中自信地飄揚,隻是那風也似乎察覺到了空氣的緊張,吹著吹著就慢了下來。溫啟東邁上台階,立在他麵前。記者們噤了聲,隻剩快門聲突兀地哢嚓哢嚓響個不停。
“之前有傳言說,你們公司想和解,”田中信吾笑著說,“可是一直沒來找我們談,是對官司沒信心,又舍不得放下麵子嗎?”
溫啟東也回以笑容:“原來天和堂對我們公司的傳言這麽關心,恐怕這才是對自己沒信心吧?”
田中信吾凝視他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好!溫董事長,我還真怕你認輸了。”
“你放心,一天不讓你們受到應得的懲罰,歸還配方使用權,我溫啟東就一天不會放棄。”
田中信吾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小小的眼睛眯得更細了:“佛教一大苦,是求不得苦,溫董事長年紀輕輕,何必把自己困在這無解的絕境?”
“田中先生也懂佛教?”溫啟東笑道,“那你有沒有聽說過因果報應?想不想親身體驗一下?”
田中信吾哼了一哼:“我倒很好奇,中國的法庭是不是隻靠幽默感就能打贏官司?”
溫啟東還想說什麽,秘書突然穿過記者的包圍圈跑到他身邊,對他耳語幾句。溫啟東麵色微變,吩咐秘書幾句,又看了看表。田中信吾像是提前看到了判決結果,笑得合不攏嘴:“溫董事長,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庭了,現在想和解都來不及了呀。”
溫啟東看看他,又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法院大門,轉身快步向台階下走去。
溫啟東坐進後排座椅時,那男子已經等在車裏了。他的手裏捧著一個帆布包,墨鏡、口罩、帽子都被小心收起放在腿邊。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溫啟東從那些東西上挪開視線,看著表說,“還有二十八分鍾就開庭了,你最好長話短說。”
那男子還是花了半分鍾醞釀情緒,仿佛有一個驚天秘密要公布,說出來會要對方半條命。
“我叫餘石楠,”他說,“是餘耀宗的後人。”
不大的聲音,卻像一顆炸彈炸響。溫啟東猛然看向他。
“之前那份老報紙,是我給你的。”餘石楠邊說,邊從包裏拿出一遝照片、一個紙盒和一摞筆記本,“我知道時間緊迫,所以隻說重點。那份報紙和這些東西都是我曾祖父留下來的,裏麵詳細記錄了他是怎麽幫日本人……做了哪些事。你現在拿到法庭上去做證據,也許……”他咬了咬唇,“我希望你能贏。”
車裏靜默無聲,溫啟東良久才問:“我憑什麽相信你?”
“有誰願意冒名當一個漢奸的曾孫?”
“我是說,如果你真是餘耀宗的曾孫,這些證據,怎麽證明不是用來讓我輸的?”
餘石楠歎了歎,苦笑說:“我的確不想讓你贏,但我更不想看著日本人贏。”他想了想,又從包裏拿出另外一個筆記本,遞給他,“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總該相信它。”
這一本筆記與之前那一摞不同,米白色的硬質封麵上印著一簇盛開的牡丹,泛黃的紙頁被保存得很好,仿佛還散發著淡淡馨香。
溫啟東屏住呼吸,小心接過筆記本。裏麵每一頁都記滿了香料的名字。
2月3日,竹葉2毫升、白玉蘭2毫升、牡丹1毫升、茉莉1毫升……竹葉使整體味道更清新,但香味容易被茉莉掩蓋。
2月4日,稻葉2毫升、紫羅蘭1毫升、金桂2毫升、牡丹2毫升……稻葉是個驚喜,我想尾調還可以做得更好。
2月5日……
溫啟東快速地翻過去,猛然一停,紙頁間露出一張照片。是一張黑白的結婚照,婚紗、西裝是典型的民國風,女子嬌俏的眉眼彎彎,即使身處黑白的底色,也讓人想起陽光下多彩的花田。她身邊的男子明眸淺笑,鼻梁英挺,好看的下巴輪廓是他熟悉的樣子。
溫啟東停滯三秒才活過來:“你怎麽會有這張照片?”
“是我曾祖父留下來的。”
“怎麽會在他手上?!”
餘石楠歎了歎,低聲說:“也許他們的故事太動人,連老天爺都舍不得埋沒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