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升的晨光照在花園裏的露珠上,牽牛花舒展開花骨朵,月季抻了抻腰身,百花香混合著青草香,準備給這座即將醒來的大宅一個驚喜。

吱嘎一聲,稚嫩的小手推開房門,六歲的晨香拖著兩條蓬鬆的小辮子,迷迷糊糊地走出來。百花香撲麵而來,她皺了皺小鼻子,不,不是這種香味,是茉莉混合了桂花的味道,娘身上的味道。

小鼻子又吸了吸,嗯,這回對了,香味是從廊下飄來的,還有娘的聲音。

“晨香,過來。”

“娘!”小東西清脆地叫著,沿廊下跑去。

拐過長廊,穿過後庭,來到那條年深的荒草徑。那香味更濃了!

“晨香,到娘這兒來。”

烏黑的發髻,綠色的衣裙,是記憶裏娘的模樣。小小的嘴唇癟了癟,幾顆大淚珠滴下來,轉而又破涕為笑:“娘!”

荒草徑通向後門,常年鏽鎖的鐵門竟然開了。晨香推開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娘,等等我!”

後門出去是一條石子路,蘇州城還沒有醒來,路上偶爾有幾個早起出城的趕路人,對她投來詫異的眼神。但也隻是一瞥罷了,風雨飄搖的世道,皇帝都叫人拉下馬了,誰還顧得了一個獨自行走的幼童?

石子路通向河邊,河水既清且寬,是蘇州城和下麵好幾個鎮的水源。白天常有人到這裏洗衣挑水,可現在時間尚早,連個人影也沒有。香味飄到河邊就突然消失了,娘的身影也不見了。晨香猛然睜大眼睛,像是從夢裏醒來,又像是不甘心這隻是一個夢。

“娘?娘?”

身後傳來鞋子踩在草地上的沙沙聲。晨香喜悅地回頭,笑容卻瞬間凝固在臉上。

“啊!”

小小的喉嚨還沒來得及叫第二聲,便整個人跌入河裏,一雙小臂膀奮力撲騰,逐漸下沉。不遠處傳來了早起進城的小販的吆喝聲,岸上的黑影遲疑片刻,悄然離開。

2

夜幕初降,兩三顆星星爬上天空,一個跛腳的男人拎著一個竹筐,領著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從河邊經過。男人粗糙的臉上不大看得出年齡,隻是一雙手卻十分細嫩。男孩黝黑壯實,跑跑跳跳圍在男人左右。

“爹,那裏有個人!”男孩突然大叫。

“是啊,好像是個孩子呢。”男人扔下竹筐,一跛一跛跑到岸邊。

女孩全身濕透趴在草地上,側臉埋在碎發、泥水之中,仍隱隱透出嬌俏。男人探了探女孩的鼻息,試著叫她:“孩子?”

“爹,她還活著嗎?”

男人再叫:“孩子?”

晨香慢慢睜開眼,感到四肢百骸都浸透了水,小小的肩膀抖了一抖。

男孩跳起來:“太好了,她還活著!”

晨香迷迷糊糊看見一大一小兩張臉上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立刻驚嚇得坐了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寒戰。

男孩忙問:“你冷嗎?”

晨香搖搖頭,被晚風一吹,又打了個寒戰。

男人心疼地說:“孩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的家人呢?”

家人?晨香停住的腦子轉了起來,對,是娘帶她來這裏的。“娘?”她嫩聲嫩氣地叫著,四下張望,哪裏見得著娘的蹤影?咦?不對,這裏好像也不是家裏後麵那條河。她越發緊張地張望起來:“娘?娘?”

“孩子別怕,”男人和藹地說,“告訴我你的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周圍一片陌生,晨香六歲的小腦袋還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越發驚恐地搖頭。

“你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兒?”

“……”

“那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是我娘帶我來的。”

“那你娘呢?”

晨香被這一問,一下子頓住,接著青紫的小嘴一癟,大顆大顆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我娘死了。”

“什麽?”

“我娘去年就死了,但我今天見到了她。”

一陣冷風拂麵,男孩一下跳開,驚恐地大叫:“有鬼!”

男人也四下望了望,問:“孩子,告訴我,你娘到底是怎麽帶你到這裏來的?”

晨香把早晨聞到娘的香味,一路跟著娘來到河邊,又掉下河的經過說了一遍。男孩越聽臉越白,臨了驚恐地說:“糟了,你一定是遇到鬼了!是你娘想你,想要把你帶走!”

晨香臉上正掛著淚珠,聞言破涕為笑:“真的嗎?”

男人忙叫兒子別亂說,又問:“你再想想,你家裏還有什麽人?都叫什麽名字?你家是什麽樣子的?”

晨香低了頭,大眼睛暗下來。“我還有一個爹,一個哥哥,我爹叫老爺,哥哥叫大少爺,我家有一個大花園,裏麵有很多花。”其實還有一個後娘,隻是她不想說。

“哎,大小姐!”男孩叫道,“你這麽說,我們沒辦法幫你的。”

晨香被這一吼,怯生生地向後縮,一縮又牽動了腸胃,咕嚕嚕一陣腸鳴。天更晚了,晚風一陣涼似一陣。

男人想想說:“孩子,你先跟我回家,明天我們幫你找家人,好嗎?”

晨香緊咬著嘴唇,看看天,又看看眼前的男人,隻是不說話。男孩突然跑開,不一會兒拎著竹筐回來,拿出一個小包遞給她:“這個給你,喜不喜歡?”

是香粉!茉莉混合著桂花的味道,晨香眼睛一亮。男孩高興地看著她:“拿著吧,反正是今天賣剩下的。”

晨香終於接過來,想想說:“謝謝你。”

男孩終於長籲一口氣:“不用謝,我家裏還有呢,在你找到家之前,我們每天賣剩的香粉都給你。”說罷又撓撓頭,“呃,你要是喜歡,等你找到家了,我也可以每天給你送過去。”

香氣熟悉而寧靜,晨香認真想了想,說:“可是,你還沒問過你爹呢。”

男人眼角牽出笑紋,男孩從爹那兒收回目光,昂首拍拍胸脯:“這事兒我就能做主。”

夜深了,星光變得璀璨起來,一陣微風吹過,送來一陣青草香。這個夜晚,晨香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男孩看著她,眼睛就亮起來。

“我叫大福,八歲了。你呢?”

“我叫晨香。”

“早晨的花香,真好聽……是這個意思嗎?”

“我也不知道。”

“一定是。”

3

雄雞展翅,飛沙走石,人畜色變。

阿吉嬸焦急地揮著手,跺腳大叫:“雞!雞!我的雞!”

晨香正朝這邊走來,見狀一下扔了籃子,靈巧地躍上長桌,抄起桌邊扁擔就朝那家禽一通亂打。那大公雞飛揚跋扈正在興頭上,猛然挨這一頓劈頭蓋臉,一下有點蒙,落在一摞竹筐邊揣摩敵情。晨香忙朝那竹筐攤主使眼色,攤主心領神會,拿起竹筐飛快一扣,筐裏頓時撲棱棱一陣亂響,伴隨著憤怒的雞鳴。

“阿吉嬸,你的雞籠該修啦。”晨香一邊笑著說,一邊拎著漂亮的大公雞遞過去。

阿吉嬸樂得眉開眼笑:“我們晨香越來越能幹了,我要是能像你爹一樣,撿著你這麽個有用的女兒就好啦。”

竹筐攤主用力咳嗽,阿吉嬸忙拍一下嘴巴:“瞧我這張嘴,晨香,你準能找到你親爹。”

晨香笑笑,依舊一臉燦爛,從籃子裏數出十個很小的香粉包遞過去:“阿吉嬸,這是新做好的,你看看怎麽樣?”

阿吉嬸鎖好了雞籠,接過來一聞,驚喜得大叫:“晨香,你是天上的花仙下凡嗎?不對,花仙也沒有你這樣的好手藝。”

晨香清清爽爽地笑起來:“客人們都喜歡嗎?”

“豈止喜歡,幸虧你來得及時,上次的香粉昨天就用完了。”

“這麽快?”

“可不是,買東西有這麽好的香粉白拿,傻瓜才不要呢。”

晨香拎著籃子,站著笑而不語。阿吉嬸“哦”了一聲,拿出一張兩毛錢遞給她。

“謝謝阿吉嬸。”

“謝什麽,自從有了你這招,我的雞果然比別人好賣多啦。”阿吉嬸說罷頓了頓,忽然又想起什麽,附在晨香耳邊說,“不過你要小心了,許小滿那個丫頭,也想學你這一招,今早也來找我推銷香粉了。”

“哦?”

“不過我沒要,”阿吉嬸頗有意味地笑著說,“也不看看她的貨什麽成色,還想和你賣一個價錢。”

晨香想想,又從籃子裏拿出一小包香粉,笑著遞過去:“謝謝你阿吉嬸,這包是我送你的。”

阿吉嬸驚喜地推辭一番,喜滋滋地收下,又和晨香寒暄幾句,目送她奔向下一個“合作商”。

這個“合作商”銷售法,是自從半年前爹的腿徹底不能走路以後,晨香創造的獨門營銷大法——她把香粉分成小包,便宜賣給一些小商戶,讓他們隨商品附送給買主。買主有東西白拿,自然高興,小商戶的生意也好做些。而每一包的成本極低,也是小商戶負擔得起的。

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許多永遠也不可能買她香粉的人,因為這一招而喜歡上了她的香粉,最終都成了她的客戶。

自從用了這套銷售法,她的銷量日益見增。吳鎮雖不大,一家一家“合作商”都走完,也已經日頭過午了。前麵是今天最後一站,福壽藥鋪。晨香捏了捏口袋裏的錢,腳步都輕快了許多。今天收獲不少,除了湯藥,還可以給爹買兩帖膏藥。大夫說爹那條腿要內服外敷才行,其實哪裏要他說?錢夠才要緊。

“咻!”一根竹竿突然橫在眼前,晨香差點被絆倒。

“魏晨香,你給我站住!”

窄巷裏突然躥出個女孩,那女孩領口汗津津的,圓臉通紅,不是許小滿又是誰?許小滿收了竹竿,走出來站在路當中,身後還跟著十多個人。晨香腦中電光石火,把那十多個人一一掃視一遍,握緊籃子的手便鬆了一鬆。

“魏晨香!”許小滿怒喝道,“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晨香笑嘻嘻地說:“當然知道啦,認識這麽多年,你哪次做事不在我意料之中?”

“你!”開局就被懟,許小滿的臉更紅了,冷笑說,“魏晨香,今天嘴皮子可救不了你,你看看我身後,吳鎮吃胭脂水粉這碗飯的,今天都在這裏了,不給大家一個說法,你別想離開!”

晨香看了看她身後,笑著打招呼:“丁叔、李嬸、胖丫,你們好啊!”

幹瘦的丁叔忍不住了,開口說:“晨香,你這幾個月生意好,可也得給我們留條活路啊!”

“聽見了嗎?”許小滿說,“做人不能太自私,大家一個鎮上做生意,這麽多年都相安無事,偏你出風頭要把錢都賺了,讓大家怎麽辦?”

晨香假裝無奈道:“哦?那你想怎麽辦呢?”

“不是我想,是大家想,”許小滿見晨香有意服軟,揚起下巴說,“第一,停止你現在的販賣伎倆,大家像以前一樣,公平競爭。第二……”

“哎,等一下,”晨香打斷她,“你這第一句好沒道理,以前就是公平競爭嗎?”

“當然。”

“可誰不知道,你們許家是鎮上的香粉大戶,一樣的香粉,我們走街串巷賣一個價錢,拿到你們鋪子裏去,就賣另外一個價錢。”

許小滿還以為她要說什麽,一聽這個,越發揚起下巴:“那當然,我們許家的鋪子開了幾十年,這幾十年的經營,就是我們賣高價的依憑。你嫉妒我們賣高價,還管得了客人願意買嗎?”

“對嘛,就是這個道理。”晨香拍拍她的肩膀,說,“我的香粉好,腦子又聰明,這也是我生意好的依憑啊,怎麽能算不公平呢?”

許小滿沒想到被她繞了進去,氣得直瞪眼,正要說什麽,又被她搶了先。

“丁叔,胖丫,”晨香說,“你們自己說,你們的香粉比許家的如何?”

其實是差一點的,但是人這種動物呢,隻要不是天差地別,一般都看不到自己和別人的差距。果然,丁叔看看胖丫,胖丫看看丁叔。

許小滿警惕道:“魏晨香,你不要挑撥離間。”

晨香不理她,繞到人們中間繼續說:“我們的香粉既然質量不差,為什麽就要低人家一等呢?我們沒有店鋪,但是我們有腦子呀。憑腦子和力氣討生活,這就叫不公平?”

過午的太陽炙烤著巷子,空氣中有種看不見的東西在變化。

丁叔猶豫著說:“晨香,你這一招我們也試過了,可人家隻收你的香粉,不收我們的呀。”

晨香翹起唇角:“雞攤、米行、土布行,對吧?”

丁叔剛要張嘴,胖丫搶先說:“我就知道,你和他們勾結好了的!”

晨香也不解釋,隻是繼續說:“阿吉嬸的雞攤,客人多是有錢人家的仆人,或是餐館的夥計,他們買雞用的是主子的錢,香粉就等於白拿,誰會不高興呢?隻是阿吉嬸的雞有限,收了我的香粉,自然不需要別人的了。”她頓一頓,接著說,“可是米行就不同了,客人大多是我們這樣的窮人,恨不得吃一頓買一頓,你送包香粉給他,他直接要你換成米,多一粒是一粒,所以我絕不會找米行合作,土布行也一樣。”

丁叔遲疑著說:“晨香,照你這麽說,好像我們和你隻是找的店家不同,真的隻是這麽簡單嗎?”

“當然不是了,”晨香說著瞥向許小滿,“所以呢,她今天應該還和你們商量好了,逼我交出配方,對吧?”

丁叔尷尬地咧咧嘴:“這……”

“可就算我交出了配方,人家‘經營幾十年’的店鋪會讓你們這些走街串巷的小販撈著好處嗎?如果我是你們,與其幫他們許家要配方,不如回去試試新學的那一招,吳鎮雖小,動動腦筋,還是餓不著的。”

丁叔看看大家,大家各自看左右。午後的蟬鳴聲一陣響似一陣,丁叔擦了擦額上的汗:“哎呀,今天這太陽熱得厲害呀,那個,我先回去喝口水啊。”

“啊,我要中暑了,誰來扶我一下?”

“我來我來,我正好和你順路。”

不一會兒,好端端一支隊伍就土崩瓦解。許小滿氣得要原地爆炸:“魏晨香,我饒不了你!”

4

晴朗的夏日夜晚,星光慷慨地從屋頂漏進來,讓屋子的主人可以省一點燈油。

“真香!”晨香閉著眼睛,對著缺了一角的破木桌深深嗅吸,“紅燒蹄髈、鬆鼠鱖魚,哇!還有粉蒸糯米藕!”

大福端著一大碗隻見菜葉不見油的湯,隆而重之地走過來:“來啦,剛出鍋的蓮藕排骨湯,小心燙啊!”

晨香豪爽地拍一拍桌子:“小二,再給我來一壺花雕酒。”

“好嘞,紹興花雕酒一壺!”

魏伯放下拐杖坐到桌邊,笑嗬嗬看著一雙兒女,笑著笑著,眼睛就濕了:“晨香,你跟著爹受苦了。”

晨香正在吃“紅燒蹄髈”,聞言頭也不抬地說:“是,我原本出生在富貴人家,被您撿到的時候,身上穿的是絲綢,脖子上戴的是翡翠,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爹,我背得對吧?”說罷笑嘻嘻地抬頭眨眼睛。

魏伯哭笑不得。

“可是,我要不是做您的女兒,誰來教我做這一手絕世手藝呢?要不是手藝好,我又怎麽能叱吒全鎮,開辟這樣火爆的生意局麵呢?”晨香說著,豪氣地一指櫃子上的膏藥,“您瞧,我今天一天就多賺了五毛錢,那兩帖膏藥就是明證。”

魏伯終於被她逗笑了,良久,歎口氣,手撫在左腿上:“是爹拖累了你。”

晨香不說話了,視線也落向爹的那條腿。枯枝一樣的瘦腿,藏在大小補丁接成的褲管裏,在昏黃的燈光下讓人忍不住想移開目光。

原本這條腿隻是有點跛,也就是幾帖膏藥的事,可窮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總要在微不足道的小事和生死大事之間做抉擇。一邊是自己的腿,一邊是一個孩子的一條命,爹選擇了養活她,於是那條腿便一拖再拖,到今天徹底不能走路了。

明明是自己拖累了爹啊。

晨香放下碗筷,繞到魏伯身邊,摟住他的脖子說:“爹,您瞧著吧,我以後一定會開一家吳鎮最大的香粉鋪子,賺很多很多錢,給您買一屋子膏藥!”

魏伯寵溺地摸摸她的頭。

大福在旁邊笑道:“買一屋子膏藥,那咱們家不是成膏藥鋪了?”

“咱的藥不賣,隻給爹用。”

大福更樂了:“那得多少條腿才用得完?爹又不是蜈蚣。”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充滿昏黃的房間。油燈裏一束小小的火苗,偶爾抖動一下,倒也乖巧。晨香笑著笑著,視線落在那火苗上,眼裏的明媚便暗了一暗。

成為這個家的一員,已經有十三年三個月零二十一天了,那些曾經清楚的記憶,就像漸漸遠去的夢境,任憑怎樣努力都已記不清楚。爹很疼她,大福哥也很疼她,晨香知道自己不該再有什麽奢求了,可心底那個不願忘記往事的小孩卻始終執拗地在那裏,每當她敞開心扉地開心,她便會跑出來,提醒她不要忘記悲傷。

晨香把手伸向頸邊,下意識地摸了摸那串翡翠珠子,珠子上的花紋極美,深深淺淺,行雲流水。把這串項鏈戴在她脖子上的那個人,他到底在哪裏?

“砰砰砰!”院門突然被砸得山響,晨香恍然回神,爹和大福也是一驚。

“誰?”大福喝問道。

不等回答,門板就被撞開了,兩個短褂男子闖進院中,一個矮胖,一個瘦高。

矮胖的嗬斥道:“魏晨香,你好大的膽子,敢毒害我們家夫人!”

瘦高的不容分辯,衝進屋裏就要抓人。大福走上前,虎鉗一樣的大手捏在瘦高個胳膊上,瘦高個“嗷嗚”一聲,痛不欲生。

矮胖的麵色一緊,氣焰霎時減了三分:“你你你,魏大福,你別仗著進了幾天武館就敢撒野,耽誤了董老爺抓人,回頭我把整個武館都給你砸了!”

大福仔細看了看兩人:“哦,原來是董家那兩條‘狗腿’,難怪看著眼熟。”說著手上更用力,“想砸武館是吧?那還等什麽回頭?過了我這關,現在就去砸。”

瘦高個發出更加痛苦的號叫:“福爺饒命啊!”

矮胖的哆哆嗦嗦:“魏大福,你想清楚了,你妹妹害人性命,你這會兒護著她,回頭我們老爺饒不了你!”

“我妹子也是由得你誣陷的?”大福全然不信,“你倒是說清楚,她什麽時候,害了什麽人的性命?”

“她,她就在今天,害了我們家夫人。”

大福和魏伯同時看向晨香,晨香一臉茫然。大福又用力捏了捏瘦高個的胳膊,幾乎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你說,怎麽回事?”

“啊!”瘦高個哀號著說,“就是董、董夫人今天搽完晨香送來的香粉,突然全身抽搐,接著就暈過去了,現在……眼看著就要斷氣了。”

“搽個香粉也能死人?”大福哼笑說,“你怎麽不說是董家作惡多端,董夫人是遭了天譴?”

“是是是,是遭天譴,遭天譴。”瘦高個疼得生無可戀。

“回去告訴你家老爺,他夫人有病就去請郎中,死了就去買棺材,要是再來我們這兒撒野,我連你那條胳膊一起卸!聽清楚沒有?!”

瘦高個點頭如搗蒜:“聽清楚了,都聽清楚了。”

“滾!”

大福一鬆手,瘦高個一下跌倒在地,失而複得似的緊緊抱著胳膊,爬起來就往外跑。矮胖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緊跟著往外跑。

倒是晨香叫住了他們:“你們站住!”

瘦高個正好跑到門檻處,聞聲一下絆了個跟頭。矮胖子跟得緊,也摔在他身上。兩人倉皇爬起來,跑又不敢跑,留又不敢留。

“你們說,董夫人搽了我的香粉,就突然全身抽搐?”

兩人琢磨一番,怯怯地點頭。

“那她今天有沒有吃什麽東西?去過哪裏嗎?”

“夫人今天飲食如常,一整天也沒出過門,隻用過一樣新東西,”矮胖子說到這裏,飛快地瞥一眼大福,“天地良心,真是你的香粉。”

“還敢胡說!”大福大喝。矮胖子以為他要出手,隔空就號叫起來。

晨香止住大福,想想說:“好,我就跟你們去。”

大福驚道:“你信他們的?”

“他們再膽大,也不敢拿董夫人的生死編瞎話。人命關天,我應該去看看。”

“可是……”

“大福,叫晨香去吧,”魏伯拄著拐杖跟出來,“人命關天,耽誤不得。”

“可是爹,那董家……”

“我們要是放著董夫人的命不管,不就成了跟董家一樣的人了?”魏伯說,“再說那董夫人若是真有個什麽,現在不去看清楚,以後就更說不清了。”

“爹說得對,”晨香笑著拍拍大福,“放心,我很快就回來的。”

5

白牆黑瓦,黑漆大門,門前六角絹絲燈籠高懸,院子裏的燈都比別處更亮些。晨香被帶進董宅正房主廳,董老爺斜歪著身子靠在雕花椅子裏,一邊叼著煙槍吞雲吐霧,一邊眯縫著一雙水泡眼,一寸一寸打量她。

一個穿水綠紗裙的女仆哭紅了眼,指著晨香斥責:“魏晨香,你好狠毒!夫人隻不過那天因你態度不敬,嗔怪了你幾句,沒想到你竟對夫人下此毒手!”

“殺人償命,”次首的女仆跟著道,“一定不能放過她!”

兩人一唱一和,晨香隻覺兩股寒意從地下順著膝蓋躥上來,立即感到事情不對勁。

董夫人一息尚存,這裏卻沒有一個人問她這“罪魁禍首”用了什麽毒,要怎樣救人,反倒巴不得現在就讓她以命抵命,一了百了。啊,記起來了,那個綠裙女仆是董夫人的貼身丫鬟,在董夫人向她定製香粉的那一天,她也在場,隻是當時穿衣樸素,人也溫順……記得夫人叫她翠兒。

“你盯著我看做什麽?”那女仆撞上她的視線,臉色一緊。

晨香朝她笑笑:“你叫翠兒是吧?我記得你。”

翠兒抽搭的臉頓時一僵,叫道:“你記得我又怎樣?”

“我還什麽都沒說,你怕什麽?”

“怕?我怕?”翠兒尖叫起來,三兩步走到晨香麵前,指著她的鼻尖說,“魏晨香,你毒害我們夫人,不要以為伶牙俐齒就能脫罪!”

晨香探身朝她嗅了嗅,了然地笑著說:“我原本隻是猜猜,沒想到真是你。”

有的仆人看向翠兒,有的麵麵相覷。翠兒氣得渾身哆嗦,回身對董老爺說:“老爺,這丫頭心思歹毒,又詭計多端,為了脫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主意!”

“你說對了,我就是詭計多端,”晨香詭譎地說,“所以這次,你拿我當替死鬼算是找錯了人。董老爺,夫人現在一息尚存,如果我沒猜錯,夫人的命還有救,不知您能否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救救夫人?”

“你妄想!”翠兒叫,“老爺豈會給你第二次機會加害夫人?”

晨香不說話,隻是看著董老爺。董老爺深深吸一口煙,慢吞吞從椅子上下來,踱至她麵前,俯下身,噴了她一臉煙。

“大夫都說救不活,你若沒毒害夫人,又如何知道怎麽個救法?”

晨香不爭辯,忍著咳嗽和眼淚說:“冰敷額頭、手腳,打開門窗通風,再在天凸、璿璣、華蓋、紫宮、玉堂幾個穴位施針,趁郎中還沒走,老爺您現在救人還來得及。”

董老爺瞧著她,琢磨一會兒,向仆人擺了擺手:“照她說的做。”

仆人領命奔去。翠兒張了張嘴,撞上董老爺的眼睛,終於沒敢說什麽。董老爺又坐回雕花椅子上:“這回說說吧。”

十幾雙眼睛盯著她,晨香深深吸了口氣,說:“我懷疑,夫人是對香粉裏的某樣東西過敏,冰敷以減弱毒血循環,打開門窗可以通氣,在幾個要害穴位施針,則可以阻礙毒血入侵心肺,如果夫人能挺過今晚,應該就會好了。”

“這樣說來,罪魁的確是你的香粉?”

“不,我的香粉沒問題,是有人故意在裏麵做了手腳。”說著瞥一眼翠兒,“董夫人那天找我定製香粉,曾特別囑咐我,她自幼碰不得百合花,否則就會全身奇癢、呼吸困難,近日又因身體虛弱,格外沾不得一丁點百合花氣息。”

董老爺點頭:“所以呢?”

“所以我為夫人調製的香粉,從頭到尾都未曾沾染過百合花,可是剛剛,我卻在夫人的貼身丫鬟身上,聞到了百合花的味道。”

翠兒原本緊繃著,到此卻忽然一鬆,冷笑著說:“老爺,您自己聞聞看,我身上哪有什麽百合花的味道?”

“老爺當然聞不到,”晨香不急不緩地說,“因為你已經換了衣服。夫人今天發病前,你穿的怕不是這一身吧?”

仆人們紛紛互換眼神,董老爺饒有興致地重新打量晨香。

翠兒忙說:“我那是伺候夫人弄髒了衣服,你不要冤枉我。”

“花香這種東西,一旦沾身,經久不散,你換了衣服,雖然味道減弱了許多,常人聞不到,可是我能。”

翠兒委屈得快哭了,抓住董老爺的胳膊:“老爺,哪有她這樣冤枉人的。”

“你想自證清白也不難,”晨香說著,環視一圈房間,走到門口的盆栽處摘了一片葉子,“凡是被百合花熏染過的衣服,沾到綠色植物的汁液都會變成紫色。你把白天穿過的衣服找出來,用這葉片擦一擦不就知道了?”

翠兒臉上閃過一絲不屑的神情,哼笑說:“這是什麽道理,你們有誰聽說過?”

“這個學問是比較偏,可是我熏染鮮花十幾年了,保證不騙你,”晨香眨眨眼睛說,“不信你把衣服拿來試試?”

“我,可我那衣服已經洗了。”

“洗了也沒關係,三天之內都能顯色。”

“老爺……”

“翠兒呀,我相信你的清白,”董老爺瞧著她,慢悠悠地說,“咱就證明給她看。”

兩個家丁去取衣服了,翠兒一臉慌亂壓也壓不住。晨香強撐著,雖臉上氣定神閑,其實心裏和她一樣慌亂。什麽用綠葉子擦一擦就會變紫,那當然是她臨時編的,要是這個翠兒有膽一直撐下去,倒黴的就是她了。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誰也不敢出大氣。突然,一個二十幾歲、白胖胖的男子拍著手,又跳又笑地闖進廳堂,大叫道:“嘿嘿,爹!我娘活了!閻王爺把我娘放了!”

本是個好消息,幾個仆人卻一下子臉色各異,隻有翠兒最先歡喜叫出來:“太好了,我們快去看看夫人。”說罷就往外走,隻是還沒到門口,又和一個家丁迎麵撞上。

家丁手裏拿了件皺巴巴的灰布長袍,遞過去說:“老爺,翠兒的衣服沒有洗,隻是藏在了床下麵。”

廳堂裏一下子安靜極了。晨香緊盯著翠兒,卻是先前次首的女仆先跪下了:“老爺,這都是翠兒的主意,她說等夫人過世了,她就是新夫人,我們不敢不從呀!”

翠兒恨不得用眼神殺了她,咬牙切齒半天,終於也哭著跪下了:“老爺,我哪敢謀害夫人呢?是我表妹許小滿,她和晨香為香粉生意爭搶,就給了我一些百合花讓我做手腳,我沒想害死夫人的!”

董老爺紋絲未動,良久噴出一口煙,問道:“你說,這都是那個許小滿的主意?”

“是是是,我隻是想替我表妹出口氣,沒想害夫人的。”

“那她是怎麽知道夫人碰不得百合花的呢?”

翠兒拚命點頭,點著點著,忽然一頓,整個人痛哭著癱軟下去。董老爺走到她麵前,彎腰時煙袋鍋一斜,一撮煙灰落在她臉上,燙得她哀號一聲。

“人要是蠢,就不能壞。”董老爺表情痛苦地說,“我已經生了一個傻兒子了,若真納了你這又蠢又壞的,回頭再生個傻兒子,你這不是毀我董家嗎?”

翠兒不敢說話,隻拚命地磕頭。

董老爺直起身,回身朝門口兩個壯漢家丁招招手:“家醜不可外揚。”

翠兒仿佛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命運,大哭著號叫起來。兩個家丁一人一邊拎她出去,那哀號聲漸遠漸弱,最後似乎變成了謾罵聲。

廳堂裏剩下的仆人都飛快地撤了,屋子裏隻剩晨香和董老爺,一種難以言說的氣氛突然間無遮無擋。晨香莫名地竟比剛被抓來時更緊張,她動了動跪酸了的膝蓋,悄悄起身。

“丫頭啊,跪疼了吧?”董老爺朝她伸出胖手。

晨香一個激靈退後:“不疼不疼,董老爺,沒什麽事我也就走了。”

“誰說沒事?來,”董老爺笑眯眯地拍拍身邊椅子,“坐著說,我董某平生與人為善,今晚平白委屈了你,若不補償一二,我心裏過意不去啊。”

晨香覺得心裏毛毛的:“不用補償,我不計較哈。”

“可我計較,”董老爺把她按到椅子上,“丫頭啊,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還精通醫術,了不得呀!”

“談不上精通,我爹久病,我不過懂點皮毛而已。”

“還是個孝順孩子,好,好啊……多大了?許了人家沒有啊?”

晨香腦中陡然浮現他那個傻兒子的模樣,驚道:“許了!下月就成親。”

“退了它,”董老爺笑著拉起她的手,“這麽聰明漂亮的丫頭,全鎮除了我董家,哪戶人家能配得上?”

手上傳來濕乎乎的感覺,晨香急忙用力抽出手:“晨香小門小戶,怕配不上您家大少爺。”

“嗬嗬,你可別瞧我兒子憨,其實可知道疼人啦!還有我這個未來公公,也會好好疼你的。”董老爺說著又拉住她,臉也貼過去。

一陣熱氣混合著嗆人的煙臭味襲來,晨香一下跳離椅子,躲得遠遠的:“董老爺,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站住!明天就是吉日,你今晚留在董家,明天就和少爺成親。”

晨香握緊了拳:“董老爺,都民國十幾年了,你不能不講法律!”

“法律?”董老爺哈哈大笑起來,貼近她,指著自己鼻子說,“仔細瞧瞧,在吳鎮,這個就是法律!”

夜陰沉沉的,起風了,門鎖撞擊門板,發出咣啷咣啷的聲響,窗扇也被木條釘死了,隻露出幾個縫隙,不時晃過那個守門家丁的身影。

董老爺的確就是吳鎮的王法,他說明天成親,就絕不會拖到後天。外麵響起喧鬧聲,過了一會兒又平息了。晨香知道那是大福在找她,可董家哪是他能硬闖進來的地方?要想逃出去,還是得靠自己。快三更天了,再過兩個時辰天一亮,就徹底跑不出去了。她摸摸脖子上的翡翠項鏈,猜想如果拿出這條項鏈,守門的家丁會不會放自己出去?

爹說這串項鏈很值錢的,夠普通人吃喝一輩子。一個家丁在董家,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麽多錢吧?她摸著項鏈走到門口,又走回來,手指在花紋上來回摩挲。無數次假想過憑它找到親生父親,可是親生父親若知情,也一定不願她嫁給董老爺的傻兒子吧?

走到門口,又走回來。要不就狠狠心,幹脆嫁了?這麽一想,整個世界都如山崩一樣塌下來。她焦急地走來走去,一腳絆在一個花盆上。好疼!

連個花盆也和她作對。晨香瞪了那花盆一眼,下一秒,忽然視線一停,眼睛就亮了起來。真是急糊塗了,這麽明顯的氣味近在眼前,竟然絲毫未察覺!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觀察眼前這盆蛇蠍美人。這是一盆箭毒花,花瓣白底紅絲,花形極美,喜陰耐熱,生命力又強,唯一的缺點是全株有毒,見蟲殺蟲,見草殺草,鑒於這個特長,有些人家會把它放在倉庫裏驅蟲。

晨香慢慢伸出手,摘下一片葉子。這花的汁液也有毒,沾到皮膚上會潰爛流膿,要是不小心吃下去……她還沒見誰吃過這種花。她一邊擺弄著花葉,一邊看向門口,良久,視線終於又落回到花盆上。

6

晨香被扔到亂葬崗的時候,天下起傾盆大雨,她趴在泥水灘裏,暗暗感謝天公作美。其實這感謝也是多餘的,就算沒有這場大雨,那些家丁也不會留下來觀察她,畢竟求生是生物本能,誰見了瘟疫還不撒腿就跑?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在暴雨裏趴了很久,久到她已經有點人神分離,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直到大福的哭聲傳進耳朵,那聲音由遠及近,最後一雙大手扶起了她。她眯縫著眼睛,第一次見到大福哭得這樣難看。她費力地朝他笑:“大福哥,你不怕傳染瘟疫?”

誰知大福反倒把她抱得更緊,哭得也更凶了。她以為大福對她的在乎已經超越了對瘟疫的恐懼,不禁十分感動,誰知後來她醒來,大福告訴她,當時雨太大,他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麽,還以為她呻吟一聲就死了。

晨香再次醒來的時候,一時看不出自己在哪裏。屋子裏沒有燈,昏黃的光照得四壁昏暗,她四下打量,覺得有點眼熟,當看到大福練拳腳的背影時,一下子彈坐了起來。

“大福哥,家裏怎麽空了?”

大福正在踮起一隻腳運氣,聽到她的聲音猛然一頓,緊接著啪的一聲摔倒在地,連滾帶爬地趕到她床邊,嘴巴不停地張張合合。晨香耐著性子,猜想他到底要說什麽,最終卻見他哇的一聲哭出來,哭得像那天在暴雨裏一樣難看。

魏伯拄著拐杖進來,嘴唇不住地顫抖:“孩子……”

晨香反應了一會兒,腦子終於連上線,笑嘻嘻地說:“爹,大福哥,我沒染上瘟疫,董家其實是上了我的當。”

大福一把握住她的手:“別不敢說,那個董老爺到底是怎麽欺負你的?”

“他沒欺負到我,隻是把我關起來。但是老天保佑,剛好倉庫裏有一盆箭毒花,我就用它的汁液塗臉,再吃幾片葉子下去,這樣就像得了瘟疫一樣。”晨香說著朝他們晃晃胳膊,“瞧,是不是真的很像?”

那些紅疹還沒有褪去,每一顆都有紅豆大。魏伯心疼地撫摸她的胳膊,濕著眼睛說:“中了箭毒花的毒,稍不留神就會送命。孩子,你怎麽這麽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可是如果不這樣做,就要嫁給董老爺那個兒子,那我還不如死了。”

大福剛止住的眼淚又洶湧而出:“你寧死也不嫁給董家少爺?晨香,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晨香莫名其妙:“我不嫁給他,和你對我好有什麽關係?”

大福憋了半天,大概覺得這意思很難言傳,便轉而付諸行動:“你餓了吧?我去替你盛碗粥。”

躺了三天粒米未進,還真是餓了,晨香三口兩口就喝完了那碗粥,隻是當時卻並不知道那是家裏剩下的唯一一碗粥。

董老爺既然把晨香扔在亂葬崗,必然不願看到她還活在吳鎮,而如果又看見了,他勢必會修正這個錯誤,再把她扔回去。

況且家裏所有值錢不值錢的東西,連同下半年的口糧都已被魏伯賣光了。吳鎮是待不下去了,魏伯本打算去鄉下,那裏民風淳樸,起碼不會有董老爺那樣的惡霸。晨香卻覺得村子裏沒有足夠的人買他們的香粉,而她又不會別的營生。所以最後的決定權交給了大福,大福覺得晨香做的香粉天下第一,要去就去個能配得上她的地方。

所以最終,他們決定前往民國香粉業的天堂——蘇州。

其實辛苦誘導大福做出這個決定,晨香還有一個不能說出的私心——她的翡翠項鏈,走遍吳鎮都沒幾家有財力擁有,遑論那貧窮而質樸的鄉村。她想她雖不知道親生父親在哪裏,但至少,她應該往他可能在的地方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