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南部的泰晤士河畔,一幢有石砌門麵和堅固塔樓的巨大建築物使得對岸的議會大廈相形之下變得矮小。

那幢巨大的建築物,玻璃門上是貝殼,建築物的正麵是貝殼,走廊上陳列著各種各樣的貝殼,而院子裏的一座高大建築物也是由貝殼做成的……

是的,那是殼牌石油公司的總部。

石油最初是洛克菲勒財團一統天下。當洛克菲勒在克利夫蘭建立標準石油公司時,馬庫斯·塞繆爾還是一位內向的少年,與猶太父親一道從事著一些大生意人瞧不上眼的小生意。

1873年,俄國沙皇政府允許外國勢力在高加索勘探石油。來自瑞典的諾貝爾兄弟獲得特許權,他們與法國的羅特希爾德銀行合作,一起出售俄國石油,不久就侵犯了洛克菲勒的壟斷勢力。經過反複磋商,在歐洲,諾貝爾兄弟和羅特希爾德銀行同標準石油公司達成暫時的諒解,把市場瓜分了。

在亞洲,洛克菲勒勢力範圍內也闖入了一名競爭者——馬庫斯·塞繆爾。他加入了銷售俄國石油的辛迪加,但他沒有歐洲夥伴那麽幸運。洛克菲勒決心在亞洲維持他的壟斷,他以在美國獲得的巨額利潤為後盾,進行削價出售,迫使競爭對手歇業。

猶太人之所以能夠生存下來,除了注重金錢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們擁有克服危機的智慧。塞繆爾很快認識到,對付價格的唯一辦法,就是在每個市場同時開展競爭。經過早期的貼補遠東市場的低價,他決心以自己特有的手法來擊敗洛克菲勒。

在貿易夥伴的協助下,塞繆爾在遠東的各個銷售中心建造儲油池。為了能把俄國石油定期運往東方的儲油池,塞繆爾按照蘇伊士運河英國當局的規則訂購了一隊新設計的油船。

標準石油公司的情報人員很快獲得這一消息,於是在倫敦掀起了一陣激烈反對油船隊通過蘇伊士運河的浪潮。

律師們向外交大臣索爾茲伯裏爵士進行疏通,議員們發表有關的演說,《經濟學家》雜誌隱晦地評論了一番反對者,這些人聲稱這個計劃是“猶太人的靈感”。但這並不影響塞繆爾的計劃,此刻,塞繆爾已成為倫敦市參議員,他的特殊地位使他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

1892年,新設計的油船“穆雷克斯號”裝載著俄國巴庫油田的石油,安全通過蘇伊士運河開往新加坡和曼穀。接踵而至的油船,向美國標準石油公司發起了挑戰。標準石油公司大吃一驚,立即進行反擊。結果是全球石油價格進一步下跌,許多石油小生產者和商業歇業。但塞繆爾和他的辛迪加擁有日益增強的船隊,有俄國的石油供應,有遍布各地的銷售站,仍能生存下去。

標準石油公司不願眼睜睜地看著競爭對手逞威,於是提出收買建議,但遭到塞繆爾的拒絕。

塞繆爾對石油的勘探和儲量一竅不通,但這一點並不影響他正從事的業務。他具有世界性的經驗和經商的天才,無論多麽困難,他總能應變自如。

塞繆爾從東方,特別是從日本獲得運輸貿易公司,這家公司被牢牢地打上塞繆爾性格的印記。殼牌公司擁有自己的船隊、自己的市場和自己的資本,作為石油業的一支生力軍,氣勢如虹。

1901年“紡錘頂”油井出油,塞繆爾迅即同海灣石油公司創始人格菲上校談判並簽訂合同,以固定價格每年購買10萬噸石油,為期21年,占海灣總產量的一半。

不久,殼牌公司又成功地打入標準石油公司的傳統領地——得克薩斯油田和德國石油市場。殼牌油船隊把石油從美國得克薩斯州運到歐洲,在德國建立起一家公司。於是,得克薩斯州的石油生產者和一個世界範圍貿易公司的強大聯盟出現。

危險越來越大,標準石油公司痛下決心,非把這個危險的闖入者收買過來不可。該公司邀請塞繆爾來紐約,願出4000萬美元做成這筆交易,還答應設立一個聯合子公司,讓塞繆爾當董事長。但塞繆爾不願成為別人利益的附庸,加以拒絕。

然而塞繆爾也有遇到麻煩的時候。“紡錘頂”好景不長,第一次噴油20個月之後,油井枯竭,隻剩一條細流。由於這一災難性的崩潰,海灣公司無法履行合同,塞繆爾麵臨著缺油的嚴重危機,油船改為運輸牲口。同時,標準石油公司在收買失敗後,又發動了一連串新的價格戰。

1903年,世界石油貿易大衰退,標準石油公司繼續削價,殼牌公司的油船被迫停航。接著,標準石油公司在歐洲又取得了新的進展,在羅馬尼亞建起一座煉油廠。相反,殼牌公司則因為合作夥伴德意誌銀行的搗鬼,被攆出德國。

麵對財大氣粗的標準石油公司,為了求得生存,塞繆爾被迫按屈辱條件與荷蘭皇家公司全麵合並,把公司的控股權丟給殼牌公司。總部設在英國與荷蘭兩地,主要股東是塞繆爾家族及英國人,其次是荷蘭人與美國人,主要在英、荷兩國之外的地區從事石油開采、加工與銷售。

塞繆爾是第一個石油爵士。在倫敦市政廳任過顯職,繼而出任倫敦市長,他當市長的場麵和舉行的宴會,其顯赫浮華是無與倫比的。多年後,美國石油企業家羅伯特·威爾遜抱怨說:“在英國,人們封給第一流工商業家爵位;而在這裏,人們控告他們犯罪。”

作為貴族,作為市政顯要,塞繆爾不顧一切地急於使殼牌公司成為帝國事業的一部分,他渴望為帝國服務,並因此得到應有的報酬。

從1899年以來,塞繆爾就遊說英國皇家海軍用石油代替煤。殼牌公司做了大量研究,發現在波羅洲的石油特別適用於作燃料油,而且石油代替煤,將會促成海運業的飛躍。然而這一建議遭到海軍將領們的反對。

當時,在英帝國境內尚未發現石油,用石油代替煤意味著又一項重要戰略物資操縱在外國人手裏,這勢必造成帝國海軍的又一大隱患。而且在海軍將領們眼裏,塞繆爾的殼牌公司到底是靠利潤生存的企業,這可能導致海軍軍費增加,因為裏邊有一筆費用得作為塞繆爾爵士和殼牌公司的利潤。

對此,塞繆爾並不在意。猶太人自幼接受忍耐的教育,具有驚人的耐心和毅力。他持續地努力著。他設法取得號稱“老水手”費希爾海軍上將的支持和友誼,讓這位將軍意識到石油的巨大潛力。費希爾將軍很快就以“石油狂”而著名,他積極提倡用石油代替煤。

塞繆爾繼續進行鼓動工作,邀請海軍軍官乘殼牌公司船舶航行,甚至於1902年6月請求政府代表參加殼牌公司的董事會,以證實它對帝國利益的關心和尊重。

終於出現一絲轉機,海軍準備試用石油。這天,樸次茅斯港,英國戰艦“漢尼巴爾號”裝著殼牌供應的燃油進行試航,海軍部專家到場觀看。總算得到證明自己的機會,塞繆爾興奮異常。看著那群專家將信將疑的神色,塞繆爾在內心深處說道:“等一下你們就知道什麽叫奇跡!”奇跡發生了,但塞繆爾傻眼了:戰艦吐出漫天濃密的黑煙,落下的煙灰把整個甲板蓋滿了,水兵根本無法進行正常作業。“不可能!”塞繆爾大吃一驚,但這的確是事實。

塞繆爾遭到慘敗,後來才發現“漢尼巴爾號”的鍋爐太陳舊,由燒煤改為燒油後,燃燒不充分產生大量黑煙。可是知道這一真相又有什麽用呢?問題是皇家海軍的將領們對國外銷售網的殼牌公司的忠誠產生懷疑。

這一懷疑給殼牌公司帶來了巨大的不幸。當石油終於在緬甸被發現時,印度事務部不顧殼牌公司已經開拓印度市場的事實,特別規定不準殼牌取得特許權。理由是有可能落入外國人之手。結果緬甸的油田歸新成立的緬羅石油公司開發。

1910年,英國皇家海軍改燒石油。這時殼牌公司與荷蘭皇家公司已經合並,所以更加受到海軍部的懷疑。海軍部隻與緬甸石油公司簽訂巨額的合同。

1911年,溫斯頓·丘吉爾出任海軍大臣並沒有給殼牌公司帶來好運。雖然塞繆爾曾以為這是個機會,並曾一度堅信會給殼牌公司與海軍的合作帶來轉機。費希爾將軍是丘吉爾的密友,兩人感情甚篤。這次塞繆爾把希望寄托在這位將軍身上。

費希爾將軍一向欣賞塞繆爾,也很對殼牌公司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鳴不平。將軍在給丘吉爾的一封信中說道:“他有把好茶壺,雖然他可能不善於斟茶……老馬庫斯總是請我當董事……”慫恿他同殼牌公司合作。

以雪茄和幽默著稱的丘吉爾是名非常嚴肅的政治家,他看重私人感情,但絕不以私人感情左右大政方針。他有他的思考:石油時代,英國有相當的脆弱性——除規模不大但資源豐富的蘇格蘭石油工業外,英國本土沒有石油,要靠到遠方去尋找,再遠涉重洋運回來,因此一開始就同國家生存和外交息息相關,甚至可以說是帝國本身的一部分。

作為海軍大臣,丘吉爾對石油公司的未來麵臨著抉擇:是支持他們,審查他們,還是控製他們?不過他願意先聽聽石油公司的意見。

塞繆爾向英國海軍部的一個委員會做證,說明殼牌公司對英國多麽忠誠:“我們同標準石油公司之間沒有聯盟,沒有協定,沒有任何性質的條約。”塞繆爾的忠誠打動了委員會。

這期間,汽車出現,多年來萎縮的石油價格開始反彈。石油價格上揚導致汽油昂貴。在英國,公眾發出了反對汽油漲價的呼聲,出租汽車工業舉行罷工,提出抗議,反對“石油集團”。社會問題逐漸演變成政治問題。

誠實的塞繆爾堅持把事實真相告訴《每日郵報》:“一件商品的價格就是它可能賣到的金額。”然而英國公眾卻不能客觀地認識這一句,並以此為由提醒政治家們,殼牌公司是謀利的企業,不論它向出租汽車還是戰艦出售的石油,其價格都會因海軍的新需要而上漲。

於是,合作計劃擱淺。石油價格飛漲使得丘吉爾對殼牌公司產生疑慮,而塞繆爾誠實地預測石油價格還要上漲,更加深了丘吉爾的懷疑。他與自由黨人反壟斷的心情產生共鳴,甚至有些過於簡單化地抨擊價格上漲是石油壟斷者暗中操縱價格的結果。雖然在費希爾將軍的慫恿下,海軍部同殼牌公司進行過會談,但始終沒有建立起信任關係。

與此同時,新成立的享有英國政府特殊保護的英波石油公司總經理查爾斯·格林韋堅,堅持稱殼牌公司為外商,並以受到外商殼牌公司威脅為由,向外交部施加壓力。他小心翼翼地向自由黨政府強調指出:讓殼牌公司對市場的壟斷擴展到生產方麵是不道德的。英國外交部被說服了。

英波石油公司在中東擁有儲藏豐富的油田,因此引起丘吉爾極大的興趣,這位海軍大臣越來越對殼牌公司沒有把握。現在他的重心放在英波石油公司,經過曠日持久的爭論和談判,達成了轟動一時的協議。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3個月,海軍部以200萬英鎊購買了英波石油公司51%的股份,取得控製權。

6月裏,丘吉爾在議會發表了一篇具有曆史意義的演說,把沙文主義和遠大眼光交織在一起,闡述了他的決定。在他的演說裏,殼牌公司和標準石油公司被描繪成瓜分世界的兩個巨人,這兩個巨人濫用壟斷權力,操縱石油價格,逼迫用戶付出人為的高價。

丘吉爾發揮了實際上是對殼牌公司毀滅性打擊的論點:“他們的政策——看一下是有好處的——是取得對來源和運輸手段的控製,然後控製生產和市場價格……我們和殼牌公司沒有爭執。我們總認為他們是彬彬有禮的,考慮周到的,願意盡力並渴望為海軍部服務,增進英國海軍和英帝國的利益——但得付出高昂的價格。”

他講這話時,微笑著看了看下院議員塞繆爾(馬庫斯的弟弟),繼續說道:“唯一的困難是價格。當然,我們遇到過極為艱苦的討價還價。”

丘吉爾以他素有的幽默解釋說:“英國政府仍要從殼牌公司購買石油,但我們將不冒任何落入這些非常善良的人手中的危險。”

丘吉爾非常滿意他的做法。取得英波石油公司的控製權不僅保證了海軍的供應,而且還為標準石油和殼牌石油這些國際辛迪加樹起了一個競爭對手。英國政府可以利用英波石油公司的影響,保證從殼牌公司那裏得到公平的價格。

海軍大臣對殼牌公司的忠誠及其經營方法含沙射影的攻擊,把塞繆爾深深地刺痛了,一種難以釋然的挫折感折磨著他。他一直謀求充當一名國家英雄,卻從未得到公認。塞繆爾靜靜思索著。毫無疑問,這一方麵是由於他把公司的控製權丟給了一個荷蘭人;另一方麵也因為他麵臨著石油工業一再出現的困境:一個公司除對公司股東的忠誠外,還能不能或應不應當有其他忠誠?到底該對誰真正負責呢?

遭到許多怠慢和挫折之後,年事已高的塞繆爾退休了,被封為比爾斯特德勳爵。他在西區貴族住宅區買下了20英畝地產,過著鄉紳的生活。

這位猶太富翁代表著英國石油工業矛盾心理的企業家,他既關心利潤,又關心公益。塞繆爾和他所代表的那群人與他們的美國同行一樣,建立起自己的石油王朝,但他們卻比美國同行受到更多的尊重。

對英國公眾來說,在國內並沒有深刻體會到石油公司的剝削冷酷無情;而在美國,石油公司的掠奪則同幾個世紀前的奴隸貿易一樣殘酷。

英國沒有反托拉斯法案,沒有公司和政府之間的全麵對抗。可是英國的石油王朝為了自己的尊嚴和帝國的利益,到頭來還是得參與競爭,在競爭過程中,尊嚴和利益發生碰撞,遂走向初衷的對立麵。越是競爭激烈,越是與美國人相似。

塞繆爾決定了荷蘭皇家殼牌公司的性質,荷蘭皇家殼牌公司因此深深地打上了塞繆爾的烙印。

在以後的日子裏,殼牌表現得比其他公司高尚得多,更願意討論政治問題,因此更像是一個國際機構;表現得也更坦率,因此更能容忍其他外國人;表現得也更富有責任心,因此也更適應於卷入生產國和它們的領導人之間的經營事務中。

當人們解開謎底,滿意地走出殼牌中心,驀然回首,會發現:殼牌公司對它本國(英國)經濟的壓倒一切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比在它的另一個本國(荷蘭)的海牙甚至還要大。

20世紀50年代中期,殼牌公司在美國等資本主義世界主要石油產地都占有相當大的份額;控製了委內瑞拉26%的石油生產量;取得了伊朗石油開采、加工和銷售的14%的份額;占有伊拉克23.75%的份額;基本控製卡塔爾的石油生產;掌握尼日利亞石油總產量的60%;在墨西哥、阿根廷、波斯灣地區、文萊、新幾內亞、特立尼達、印度尼西亞、突尼斯等國都占有一席之地。今天已發展成為除美孚石油公司之外的全球最大的石油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