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栩方才那一頓,一桌子的大魚大肉幾乎沒剩,酒也喝了不少,著實是有些放肆了。

她第一次喝酒就把酒當水喝,還是多種多樣的酒摻一起喝,沒一會兒便暈乎乎的了,盯著司如生一個勁地傻笑。

在司如生一人去困住隔壁“師父”的時候,許栩吐了個昏天暗地,還能抽空對司如生說:“師弟,你先去執行任務……我、我……嘔。”

司如生果然沒多照顧她,獨自行動去了,免得“師父”發現了端倪立即逃離,那他就白努力了。

他不會照顧人。

他在之後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將許栩幹淨的法衣要了過來,並且遞進去。

槐序這邊還在瞧司如生和霜簡的熱鬧,他很想看看霜簡和司如生到底誰更厲害一些。

見到司如生這麽久了,還真沒看過他真正出手的樣子。

他心中掂量著司如生的那個法器顯然是遠距離比較占優勢,霜簡是劍修,更擅長近身攻擊,如果不拉開距離,司如生恐怕會吃虧。

這裏還是封閉的環境,鬥法的話對司如生較為不利。

這邊剛看了兩眼就被許栩打斷了,再一回頭,他們另外一位師父已經被抓住了。

究竟是怎麽抓住的,他還真沒注意到,他不由得有些懊惱。

方儀拎著一個男人出來,也不知是男人太過瘦弱,還是方儀真的力大無窮,拎起來得格外隨意似的,她隨手將人丟在了一邊。

男人醉成一團,甚至站立不穩,隻能靠在欄杆上,明顯醉成了一條爛蝦,嘴裏還嚷著:“天無一算漏,海無一算愁……我啊……也有被算計的一天!”

“閉嘴!”方儀煩躁地罵了一句。

“何必如此啊!又何必……唉。我敗在心機?敗在無能?不!敗在財富!”男人還在嘶吼,屈辱萬分似的,透著一股子窮酸卻故作清高的掙紮感。

“小點聲。”方儀有些受不了他這副丟人的樣子。

他不理,指著方儀手中的法器道:“我何德何能,這輩子也能喝一次醉遇仙,能被困一次捆龍索?這可是天級毒藥,天級法器啊……”

方儀掐著腰,有些頭疼,不知道該怎麽將他帶走。

男人繼續呢喃著:“從那之後,我何時得到過旁人尊重……何時有過這般待遇……竟也有人願意用這些東西來困我,我何德何能……疏忽大意,被抓得不冤……”

方儀聽到這些,表情逐漸變得難看。

並非他輕敵,而是他覺得,他根本不配被人用這般手段對待,幹脆沒有過多防範。

方儀抬手打了一個響指,布下了一個隻有她和男人進入的結界,隔絕了外界的聲音。

她的嘴唇在動,似乎是跟男人說了什麽,在旁的弟子卻聽不到內容。

男人頹然地抬頭看向她,額頭擠出分明的抬頭紋,千般頹然,萬般落魄。

他又掃視了三問閣幾名弟子一眼,先是嘲諷一笑,似乎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笑得癲狂。

可很快他便逐漸嚴肅下來,眼眸微垂,手指捏著自己破敗的衣擺,原本隻是在思考時下意識地揉搓,最後緊緊地攥住,神情從猶豫到突然狠戾。

不知經曆了怎樣的思想鬥爭,男人又一次看向這群人,最終將目光定格在身體搖搖晃晃的許栩身上。

那一瞬的目光有震驚,有懷疑,還有讓人讀不懂的野心。

最終,他站起身來走出結界,聲音終於能傳出來:“明明可以直接來找我,又何必弄出這樣的陣仗?”

方儀回答:“如果我直接前來你會跑吧,你又不肯見我。而且這群孩子彼此不熟悉,得讓他們相互了解彼此的行事風格。”

男人遲疑片刻,道:“也是……”

他如今的落魄模樣,怎麽能願意讓舊友見到?

男人走時有些駝背,神情也有些喪氣,身體晃晃悠悠的,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嘟囔道:“醒醒酒吧……”

話音方落,身上的酒氣便散了大半,原本渾濁的雙眼也變得清澈了一些。

他路過許栩時,抬手拍了拍許栩的頭頂,許栩很快覺得自己清醒了一些,那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徹底消散了。

許栩很快回神,睜圓了眼睛打量他,接著笑著道謝:“謝謝二師父。”

二師父這個稱呼讓男人詫異了須臾,又很快自嘲地笑了一聲:“我頹然半生,竟然也有收徒的一日。”

男人身著靛藍色長衫,身材消瘦得如同枯骨一般,整個人透著一股病態。

不知為何,在決定跟他們走的時候,突然變得有些不一樣。

究竟是哪裏不同,他們卻說不出來。

這時樓下大堂裏傳出一名年輕男子的笑聲,他坐在欄杆上,抬頭看向斜上方的三問閣眾人,朗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司如生啊……”

司如生三個字道出,如同一記悶雷在室內悄然炸開,引得桃仙居內一陣嘩然。

這個名字在魔門提起,簡直就是散發著惡臭的。

誰人不恨,誰人不怕?

這孽障居然也在這裏?

他們今日倒要看看,這孽障長的是什麽模樣。

司如生站在三樓圍欄邊,垂眸看過去,依舊是從容不迫的,看了那人一眼隨即一笑:“不巧,我不認識你。”

那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我不過是蘇家的無名小輩而已。”

蘇家,五大家族之一。

五大家族修者個個皆是人間龍鳳,資質極佳,還有家族扶持。以至於他們都會年紀輕輕,便有著極高的修為,也是所有修者中最易飛升的一群人。

甚至可以說五大家族的人,出生便比尋常人領先了千百年,都是無姓修者望塵莫及,難以追逐的存在。

“的確是個無名小輩,不然我也不會對你毫無印象。”司如生並沒有因為他是蘇家的人,就心生畏懼,或者變得客氣,而是輕笑了一聲,嘲諷了回去。

那人聽完不怒反笑,仿佛和司如生關係多好似的,又問道:“聽聞你被送去三問閣受罰了,怎麽,這群人就是你三問閣的同門了?剛才我聽那小丫頭叫那乞丐二師父?難不成,你們三問閣的師尊是這樣的?”

他首先說了司如生的身份,也不管這裏有沒有司如生的仇家,身份暴露會不會給司如生引來麻煩。

接著,他又說司如生去三問閣其實是受罰的。

最後再嘲諷一下三問閣,師父居然是這般落魄的乞丐。

“三問閣?”旁邊有其他魔修,年輕男子模樣,手臂搭在欄杆上朝上看,看到那一行人的模樣後,也跟著大笑出聲,“這東西還真成立了?還把司如生這狗東西送過去了?這麽一群人湊到一起能搞出什麽名堂來,平白惹人笑話。”

其他人也認了出來,驚呼出聲:“那個傴僂乞丐不是經常在桃仙居偷酒喝的賊嗎?好幾次被打得爬都爬不起來,就他還能做三問閣的師尊?那我去三問閣,豈不是要被供奉起來?”

“真是什麽人都能去三問閣,三界笑柄果然名不虛傳。”

“築基期修為的小弟子都能把他困住,這得是何等廢物,居然還成了師尊!”

二師父看著樓下嘲諷的眾人,身體微晃,似乎即將要站不穩。

他的確是不堪的,他加入三問閣,都會給三問閣帶來一係列的汙點。

這時方儀低聲道:“你已是三問閣的師尊,此刻,你是他們的顏麵。”

二師父被方儀的話觸動,瞬間清醒。

“老朽的確沒有想到有人會惦記老朽這個人,酒也喝得太多了,疏於防範……”二師父抖了抖衣袖,對樓下的眾人坦然回答,“之前一直沒有自我介紹,老朽道號玄清子。”

他自我介紹完畢,全場安靜片刻,眾人麵麵相覷,很快又一次大笑出聲,顯然在場沒有一個人聽到過這個名號。

蘇家少年笑著道:“我還當是什麽大人物!結果根本沒聽過這個名號。”

“沒錯,老朽與你一樣,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玄清子語氣平靜地回答,絲毫沒有被嘲諷的憤怒。

在場很多人都沒有想到,平日裏窩囊的偷酒乞丐,怎麽就突然硬氣了起來,還敢反駁蘇家的人。

難不成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三問閣,真的給了他底氣?

蘇家少年的表情逐漸崩塌,手中出現佩劍,恨聲道:“你也配與我相提並論?”

他身後還跟著幾名高階修者同時戒備,顯然這幾個護衛才是他此刻的底氣。

玄清子並不慌,帶著三問閣其他人緩步下樓,同時回答:“我聽聞,三問閣不屬於三界任何一處,無需遵守仙門、魔門的規矩,若真要認真去算,也隻有五府天門有能力來管。你不過蘇家一過繼弟子,與我相提並論已然高攀。”

“不過是三界笑柄,還敢提及五府天門?!”蘇家少年大聲反駁。

玄清子扭頭看向槐序,打量了一番道:“大眼小子。”

“欸?!”槐序指了指自己,詢問,“我?”

“你是醫修?”

“對。”槐序點頭。

“醫修也需保命手段,今日我教你一套陣法,你與那蘇家過繼弟子較量一番。”玄清子說著,手指撫過槐序的肩膀,“此陣名為二十四殺陣。”

槐序瞬間睜大了眼睛,看看周圍人的目光,再看看蘇家少年,臉瞬間煞白。

蘇家等級分明,有自家的嫡傳,也有庶生。

所謂的過繼弟子分為兩種,一種是被蘇家看中了資質,過繼到蘇家名下,賜予蘇姓,成為蘇家重點培養的弟子。

一種是蘇家修者留下的風流債,有著蘇家的血脈,想盡辦法和蘇家沾上關係,從而被過繼到蘇家,也能分到一些照顧,卻是最底層的存在。

可就算是過繼弟子,也是蘇家的人啊!

槐序是一名醫修,醫修鬥法能力差眾所周知。

玄清子這一舉,無疑是在刺激蘇家少年。

他當場教會一名醫修陣法,就能和你對陣,明嘲暗諷地表示,你不過是風流債留下的子嗣,資質平平,醫修都能和你對抗一二。

而且槐序就算輸了也不會太過丟人,畢竟他是醫修。

可是槐序此人最喜看熱鬧,最不喜成為熱鬧本身,尤其喜歡保命,遇事能跑則跑,自然不想在此刻招惹了蘇家的人。

他有些遲疑,趕緊搖頭:“我、我不行的……”

圍觀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起哄:“可別逼那個弟子了,都要被嚇哭了。”

“窩囊的師父,教窩囊的徒弟,還真的是般配啊!”

霜簡終於聽不下去了,提劍就要上:“去他娘的,看我殺了他們!”

她要動,卻被扶光攔住了,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霜簡的手緊緊地握著劍柄,思考片刻,未動。

方儀在一旁看向槐序,跟著道:“多一個保命的手段,為何不學?”

槐序覺得這件事格外荒唐:“可我一個醫修,用臨時學的陣法去和蘇家的人鬥法?我瘋了嗎?”

“不試試看,又怎知不行?”

“可是……”槐序還想拒絕,玄清子手指抹過他的雙眼,他的眼前憑空出現功法文字,一行一行地印進了他的眸子裏。

槐序還在看,這時蘇家少年已經提劍而來,怒喝道:“那我就在你們的麵前殺了他!”

玄清子出聲引導槐序:“他想殺你,你需要逃,此刻你需要用什麽陣才能順利逃脫?”

“逃……”槐序快速思考,回憶剛剛看的功法秘籍,接著道,“二十四殺精針陣。”

話音方落,槐序丟出數枚靈石悄然布陣。

無形的靈力凝結成針,發出小型攻擊,攻擊時仿佛清風拂過,風中卻帶著細針,無孔不入,又細潤無聲。

此刻用這個較為隱匿的陣法,取的時機是蘇家少年尚且不認為槐序已經看過陣法,且能運用出來,打一個出其不意。

蘇家少年未料到攻擊會隱藏在風裏,軟軟綿綿不易察覺,待他被攻擊到時,已經身上數處受傷,脖頸被劃出兩道血痕,無聲地流著鮮血。

這時槐序作勢再次布陣,口中小聲念道:“二十四殺吞雲陣……”

蘇家少年嚐到了厲害,立即有所防範,停住了進攻的腳步,卻見槐序扭頭就跑,轉眼間已經躍窗離開了桃仙居,逃跑路線選擇極佳,顯然很早就已經醞釀好了逃跑路線。

之前還很硬氣的三問閣眾人,也在方儀抬手招呼後,跟著一同躍窗離開。

蘇家少年想追,卻聽到一聲輕笑,他站定身回過頭,卻沒能找到究竟是誰在方才嘲笑了他。

然而他還是在一些人的眼中讀懂了一些神情:蘇家的修者也不過如此,居然被一名膽小怯懦的醫修傷到了。

他隻覺得一股無名火湧上頭頂,在他的顱內瘋狂燃燒。

方才他還在嘲諷這群人,緊接著就被這群人羞辱了,他的顏麵何存?!

蘇家少年還想追,卻被大掌櫃送來的酒攔住了,輕聲細語地道:“您何必與他們計較?”

“我要殺了那個醫修!”

“您啊……也是糊塗。”大掌櫃歎息了一聲,“這三問閣能鎮得住司如生,就有些玄妙在。您再想想,玄清子在我這裏偷酒這麽長時間,我為何沒趕他走?”

蘇家少年了然,大掌櫃是在勸他適可而止,若真的追過去,他恐怕真不是對手。

於是他拎起了酒,氣悶地喝了一口,卻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區區三問閣,他倒要看看蘇家嫡傳能不能讓三問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