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看起來十分怯懦, 對兩條蛇的懼怕更甚,一直十分警惕地看向它們。

她身材纖細得稍顯瘦弱,麵容氣質溫婉, 如潺潺溪流,如娟娟白霧, 柔弱的,毫無攻擊力的, 偏又在努力綻放如潔白的蓮。

她的眼尾有著些許嫣紅, 似乎哭了很久,更添了一絲柔弱。一身鵝黃的衣衫似乎不是很合身,顯得十分寬大,隻有低階法衣才會如此,高階的法衣都會按照身形自動改變大小。

一個毫無攻擊性的女孩子,卻出現在如此險境裏, 多少有些古怪。

霜簡站在不遠處, 盡可能收起自己平日裏的跋扈,溫聲詢問:“不知姑娘是何門何派,為何會在這大陣裏?”

女孩的眼神有些躲閃, 不敢與人對視, 思量了片刻後回答:“我沒有門派,是遇到歹徒被追趕,情急之下才誤入此處。進陣後我正是虛弱之時,剛巧遇到了紅蛇襲擊, 不敵, 才會被抓獲關押了一段時日。”

扶光也下了蛇背,立在不遠處,喃喃自語似的道:“這大陣裏倒是有些散修在。”

說著, 目光看向空空。

空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揚唇輕笑,也不在意。

之前空空一直觀察扶光的神態,以此得到一些他猜測的答案。現在扶光開始反擊了,反過來觀察他了。

想來扶光也知道,這群人裏最先能發現蹊蹺之處的,定然是他與自己,以及司如生。

司如生絕對不會和他們好好地分析,便來他這裏試探了。

“的確古怪,可終究與我們無關。”空空輕聲回答。

“這倒也是。”扶光也是這樣的態度。

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出現在大陣內,隻要不來襲擊他們,不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便與他們無關。

他們隻需要在這大陣內安全停留三日即可完成任務。

槐序戰戰兢兢地下了蛇背,還恭恭敬敬地對兩條蛇鞠躬行禮,然後小步挪到了兩個人身邊,詢問:“怎麽古怪了?”

他不懂,但是他好奇。

“每個大陣,都有適宜進入的時間。”空空耐心地對槐序解釋,“那個時間段,成熟的靈草較多,有些凶獸已經過了求偶期或者護崽期,沒有那麽強的攻擊性,大陣會進入較為安全的時期。”

說著,他指了指外麵的大陣:“現在是屬於這個大陣條件最惡劣的時間段,氣候不佳,導致凶獸饑餓,從而更加危險。一般修者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段進入大陣,也隻有我們的師父會把我們送進來。”

言下之意,也隻有他們的師父會讓他們在這種時間來大陣送死,稍微正常一點的師父都幹不出這種事情來。

明明他們已經來這水深火熱之地了,在這大陣也得不到好的靈草收獲,獵殺凶獸還會引來其他饑餓的凶獸。

毫無益處,純粹找虐。

這也顯得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在大陣裏的兩個散修格外古怪。

槐序聽完嘟囔了一句:“一個女孩子柔柔弱弱的,人家也說了是遇到了歹徒誤入大陣,能有什麽蹊蹺的?”

說著走了過去,笑著道:“姑娘,在下是醫修,可以幫姑娘療傷。”

誰知女孩立即拒絕了,看都不看他:“不用了。”

“別怕,我不是壞人。”

“不用!”女孩再次堅決地拒絕。

槐序腳步一頓,往後轉身又到了扶光、空空身邊,小聲嘟囔:“確實蹊蹺,還挺不識好歹的。”

司如生雙手環胸,沒在意他們幾個人的小聲議論,站在女孩斜對麵問道:“紅蛇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女孩能夠敏銳地感受到司如生周身散發出的森然冷意,這種冷意是真的雙手沾滿鮮血,才能夠擁有的帶著血腥味的寒。

她不想招惹司如生這種人,如實回答:“它是在昨日離開的。”

司如生追問:“昨日何時?”

“我不知時辰。”

司如生凝視女孩片刻,漫不經心地點頭,隨後對許栩道:“你去告訴小七和不吃,我們進去洞內搜搜看看痕跡,看看有沒有線索。”

“那她呢……”許栩很擔心女孩的安危,女孩似乎很怕蛇。

“你留下照顧她即可。”

許栩很是不放心:“搜查不用我去嗎?”

“不用,你去了就算有什麽蛛絲馬跡,你也會覺得沒什麽問題,從而忽略。”

“你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對於這點,許栩本人也十分認可。

許栩蹲在了女孩身邊守著,看著自己的同門以及兩條蛇一起進入了山洞。

霜簡走到洞口猶豫片刻,還是留了下來,她不放心留下這兩個女孩子在這裏。

許栩蹲在女孩身邊,小聲安慰:“你別怕,我和師姐會保護你的。”

女孩依舊十分不安,小聲道:“我想出去……我怕紅蛇回來……”

“沒事的,我們正找它呢,它回來就是自投羅網!我們都很厲害的,不怕它!”

女孩仍舊有些猶豫,她看了看許栩,最終點了點頭:“嗯。”

她對許栩,有種莫名的親近與好感,這可能是因為她對許栩的第一印象頗佳。

許栩想到了什麽,詢問:“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沉默許久,才道,“叫我不歸吧。”

“不歸。”許栩重複了一遍,接著道,“我叫許栩,她是我師姐名叫霜簡。”

“嗯。”

*

方儀看著麵前的靈虛鏡,托著下巴思考起來:“這女孩有些奇怪啊……”

玄清子坐在她的身邊,跟著盯著靈虛鏡查看,詢問道:“你這般誆騙他們說靈虛鏡要明日才好,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教徒弟還需要講道德?”方儀對他揚眉,大笑出聲,“若是不用這個法子,你能看到霜簡的至純真氣嗎?”

“她身上有秘密這點不難猜測,一般女子怎麽會練陽鳴閣的劍法?若她的靈力是至純真氣就變得合理了。”

方儀陷入沉思:“這種體質會給她帶來很多麻煩啊……也不知將她送來三問閣是不是在保護她。”

“我也不懂,把她送到三問閣,無疑是將她送到了風口浪尖上。三問閣是三界關注的一個異類存在,幾名弟子的一舉一動,每個進步都會被世人關注,她定然會吸引許多人的注意,發現她至純真氣也是早晚的事情。”

方儀頷首,又是一陣大笑:“可是跟司如生相比,霜簡這點還真不算什麽,更何況還有一個許栩呢。”

“也是,許栩都敢送來,他們還有什麽不敢的?”

“我真是好奇槐序和空空有沒有什麽名堂了,這種充滿未知數的徒弟,教起來還挺刺激的。”

他們二人的閑聊突然停下來,同時看向一處。

隻見一群修者朝著大陣入口靠近,行動十分小心,顯然是不想暴露行蹤。若非他們隱匿的位置刁鑽,怕是也很難發現這群人的行蹤。

方儀的識海裏傳來玄清子的單獨傳音:“是蘇家的人。”

魔門修者一起來了仙門地界,難怪他們行動得如此小心。

方儀並不意外:“上次我們在桃仙居惹了蘇家少年,這是來報複了。”

玄清子在魔門生活了一陣子,看到隊伍中間的男孩,表情變得嚴肅了幾分:“那個少年的法衣紋路,證明他是蘇家內門弟子,嫡係。”

“嫡係的確有些麻煩,剛剛成立就和蘇家的嫡係有了拉扯,三問閣怕是很難安生。”

“攔下來?”

“不用,正好給這次曆練增加難度了。”

“嗯,所以……”

方儀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要麽化幹戈為玉帛,要麽得殺得沒有痕跡。”

二人同時坐直了身體,做好了隨時進陣的準備。

*

山洞比他們想象中要大。

一行人以及兩條蛇通過長長的通道,從寬敞到擁擠。

通道並不規整,死路很多,好幾次讓他們懷疑已經到了盡頭,若不是有微弱的風透出,確定前方還有空間,他們恐怕已經放棄了。

後期還需要進入一處水渠,潛入再潛出,才到了洞穴的盡頭。

途中槐序一直在懊惱,他為什麽要跟著參與此事,三條蛇的愛恨情仇,他才不想管。

真搞不懂司如生,明明是更應該冷眼旁觀的人,此刻倒是隊伍裏最認真的。

洞穴昏暗,司如生取出了照明法器,銀色的底座,琉璃的燈盞,散出的光灑在洞壁上,鋪下了一片璀璨星河。

銀白色的光隨著司如生的移動而動,穿越過犬牙般參差的石壁,他們終於找到了一些紅蛇留下的痕跡。

司如生拎起破碎的蛋殼看了看,再看看祭壇,本想隨手將蛋殼丟到一邊,想到此刻小七的心情恐怕不太好,便又將蛋殼輕輕放下。

祭壇前有很多蛋殼,蛋殼都是空的,並不是小蛇的正常破殼狀態,而是小蛇尚未成型,便被外力破壞了。

不吃則是移動到了祭台前,找到了它守護百年的草藥的痕跡。

它守護過的草藥已經被用了。

扶光和空空一起研究紅色的蛇皮,完整的豔紅色蛇皮,被堆放在洞穴的角落處,像是脫了一件衣服一樣整齊。

扶光研究了蛇皮蛻下的形狀,接著後退看向兩條蛇。

兩條蛇就算腦子不太靈光,此刻也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小紅吃了它和小七的孩子們,還有不吃守護的靈草,以此獲得雄厚的能量。接著,它在洞穴裏蛻皮,完成了一場蛻變。

小紅對兩條蛇皆是利用,不吃不能生好蛋,就讓不吃去守護靈草,再去哄騙小七幫它生蛋,將自己的孩子變為自己的養料。

小七的情緒要更加激動,憤怒地衝過去撕咬小紅的皮,甩著身體,將蛇皮狠狠地砸在洞壁上,砸得塵埃蔓延,石壁晃**,那暴怒的模樣仿佛恨不得將小紅撕爛。

前不久還跟小七爭鬥的不吃,看著小七略顯遲疑。它雖然也被小紅欺騙了百年,卻不敵小七痛失孩子們的痛苦。

它猶豫了片刻,還是移動過去緩緩纏住了小七的身體,將頭搭在小七的頭頂,以此安慰。

原本的“敵人”,也在確認了共同的敵人後,成了盟友。

也因為它們經曆了同樣的利用與背叛,最為感同身受。

槐序看了這個場景,也忍不住蹙眉,到扶光和空空的身邊問道:“所以就是蛇中渣蛇,欺騙了兩條愛它的蛇,成功地提高了修為,進化成了非常厲害的蛇?”

扶光搖頭道:“此刻它不一定是蛇了……”

空空的解釋要比扶光耐心很多:“這祭壇是紅蛇還是蛇的時候布置下的,所以十分簡陋,卻也做到了蛇能做到的極致。

“再看這張蛇皮,完整得太離譜,仿佛它不是簡單的蛻皮,而是……它的身體縮小了,完美地離開了這副皮,再用皮做自己的溫床,讓它新的身體能夠順利成型。

“我和扶光查看的時候,尚且能看到裏麵有躺過的痕跡,不難猜測這一過程。”

槐序不解,追問:“所以蛇的躍升是身體會越來越小?”

空空搖頭:“不,有可能化形為人了。”

槐序一怔。

靈獸化為人形,那是比凡人修仙更違背天道的事情。

靈獸因為修煉方式,以及慧根等等,修煉的年頭和困難程度都是人的幾倍。

一條蛇化為人形,要麽是經曆了千年、萬年的修煉,要麽就是做了紅蛇這般喪盡天良的事情。

司如生的猜測與扶光、空空基本一致,確定這裏不會有什麽線索了,對兩條蛇招了招手。

兩條蛇之前和司如生溝通不順,此刻卻和司如生配合得極好,他招手,便跟著他離去。

顯然此刻兩條蛇已經開始信任司如生,並且確認司如生會幫它們找到那條負心蛇。

升級了的仇恨,讓兩條蛇更願意配合,找到紅蛇手刃仇人,才是它們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槐序終於醒悟過來,問道:“所以……那個玄琿!”

空空的聲音不急不緩:“蛇性本**,這條紅蛇更甚,它知道自己即將化形,抓了一個女孩子回來儲備著也不奇怪。之前它對兩條蛇多有利用,也證明那個女孩對它會有用處。

“玄琿之前對霜簡格外殷勤,顯然也是被霜簡的什麽吸引了……現在那個女孩和霜簡都在一處,你猜他會不會出手?”

槐序瞬間睜大了眼睛,想到了什麽似的,卻沒有立即移動,他此刻最擔心的並非許栩三人的安全,而是另外一件事:“一條蛇化形為人,相當於什麽修為?”

“金丹之上,元嬰未滿。”

“哦。”槐序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所以我們要去給許栩她們收屍嗎?還是出去找師父求救?說起來,我們的師父們修為都過元嬰了嗎?我瞧著大師父應該過元嬰了,二師父就弱了點……

“等等,你們不會是要去救她們吧?金丹之上元嬰未滿,我們怎麽可能是對手?!”

可惜扶光和空空都沒有理會他的阻攔,一齊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槐序不敢獨自留下,隻能追趕的同時勸說道:“哎呀,千萬別意氣用事啊!紅蛇的目標本就不是我們,我們不去招惹,死的也就三個人而已。我們貿然去救,隻會是一同送死,我覺得這件事算是一場不可控製的意外了,可以出去找師父來救,我們自己是解決不了的。”

空空腳步不停,同時道:“你的想法其實是對的。”

槐序先是一喜,緊接著意識到了空空話裏有話,又一陣迷茫:“你們不會是知道危險,還去救吧?”

空空耐心地回答:“他初為人形,身體尚且運用不熟。在他去救我們的時候,我曾觀察過他的功法,若是我們能夠聯手,加上兩條蛇的幫助,恐怕可以敵住一二。”

槐序記得空空的觀察能力,在霜簡剛入浮雲閣鬥法時,便準確地判斷出勝負。

他相信空空的觀察能力,卻不相信另外一點:“我們怎麽可能配合得好?!體係完全不同,說不定我們出招還會妨礙到彼此。而且我是不會幫忙的,我是一個醫修,毫無鬥法能力。”

“所以,你去搬救兵吧。”

“……”槐序想到,他們來時這一路便已經風險重重了,他一個人肯定出不去。

“我不去。”他毫不猶豫地拒絕。

“那真的很遺憾。”說是這樣說,但是完全沒有失落的樣子,讓槐序懷疑,他根本就沒想自己去搬救兵。

遲疑了片刻,他才問:“所以,你該不會是想拖住時間,等師父他們從靈虛鏡能看到情況後進來相救?”

“嗯,能確保師父們進來時,她們是安全的就可以。”

“那你還逗我……”槐序憤懣地看了空空一眼,突然覺得那雙藍色的眼眸裏,似乎全部都是壞水。

這個和尚,好像不是什麽好和尚。

空空看出了他的不滿,輕聲詢問:“這樣,我們也能看看那位姑娘的底細,難道你不好奇嗎?”

好奇心、八卦心最重的槐序竟然真的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