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之後的人生可想而知。

他有著邪祟助力, 這個邪祟還是眾多種類中力量最強的一種。

在沒有修者存在的地界,鬼新娘的存在可謂是逆天的。

有著鬼新娘的幫助,他之後的路可謂是順風順水, 靠著五年時間的積累, 他終於有實力回到安霞城。

甚至可以稱之為凱旋。

當時的安霞城依舊是一片混亂, 那時的能人異士外流得厲害,哪裏還有人願意回來?

在此之前, 老城主就聽說過許老的能力,在許老回到安霞城的那一日,老城主親自去迎接。

英雄回歸,城主惜才,二人一見如故, 自此一起打拚。

從前被屠略,地域被剝削得仿佛隻剩下主城的安霞城,漸漸擴張了領土,讓城池範圍越來越大。

逐漸安穩之後,安霞城城主次次都會給予許老賞賜, 許老也都統統給自己的夫人弄雪。

就連每次許老跟隨部隊出征,都會帶回一個釵子來, 親手為弄雪戴上。

老城主見許老和弄雪一直沒有子嗣,曾經委婉地問過幾次:“可是因為忙著安霞城的事情, 才耽誤了此事?現如今你也二十六歲, 還沒個孩子,我這心裏總是掛念著。”

許老回答得平靜:“這些年四處征伐, 的確是我冷落了妻子。”

許老這般說完, 當年弄雪便有了一個孩子。

可惜, 那一年安霞城再次被人入侵, 還打到了城中來。後來許老帶兵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可惜他的孩子沒有保住。

這些是旁人看到的。

許老走進院落,便看到一身嫁衣的女子坐在房簷上,蹺著二郎腿,頗為無趣地看著自己的指甲:“真麻煩,還得配合演戲,我都煩了。”

她的腳下躺著多具屍身,是入侵城池的主將及其部下,遍地鮮血,慘狀非常。

這樣的情景下,她還晃著穿著紅色繡花鞋的腳,顯得愜意非常。

許老的語氣似乎總是波瀾不驚的:“的確讓你受委屈了。”

“倒是你,不想有個孩子?”

“有你足以。”許老說著,從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了一個釵子,道,“下來,我給你戴上。”

鬼新娘身體輕盈地躍下來,踩過屍身到了他的身前,道:“這一回最大的敵人也被你甕中捉鱉了,可以安穩幾年了吧?”

“嗯,之後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帶你去玩。”

“也好。”

弄雪會拿出地圖來查看,哼著歌指向一個地方,許老就會帶著她去往此地,讓這裏變為安霞城的一部分,順帶帶著弄雪到此遊玩。

可惜好日子不久,老城主居然給許老賜下了兩名侍妾。

弄雪看著她們兩個人,難得冷了麵孔,被許老帶到屋內後壓低了聲音道:“我要殺了那個多事的狗東西。”

這個狗東西指的是老城主。

許老仿佛不善於安慰人,此刻依舊一板一眼:“此事無須你出麵,我會妥善處理,抱歉,讓你不高興了,我處理了此事後再回來讓你收拾。”

當天,許老便帶著兩名侍妾進了宮殿,不顧及老城主的顏麵直接將侍妾退回。

他說:“老臣一生認死理,安霞城是我的家,所以我這一生隻會為安霞城打拚。弄雪是我選定的妻,陪我走南闖北吃盡苦頭,我也隻會娶她一人,終生不負,還望城主成全。”

城主沒有想到,許老會這般執拗,卻動容於他的忠誠,後來再未安排過此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許老感染,老城主後來也對城主夫人一心一意,還頒布了多條律法,規定夫妻之間的事情,給足了安霞城婦人們體麵與尊重。

因著此事,城主夫人一直對弄雪印象極好,或許也有感謝之意,她和弄雪情同姐妹。

就連新城主的名字,都是許老起的——等晴。

隨著安霞城的安定,許老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主動請辭,說身體抱恙想回歸家庭陪著妻子,城主賞賜的府邸也不要,隻留在那個小小的三進院落裏。

旁人都說,許老是怕功高蓋主,這般也是明哲保身。

在此之後,老

城主一再邀請後,許老還成了等晴的先生。

他開始喜歡收集一些雜書,沒日沒夜地翻看。

安霞城重歸安穩,且成了最富足的城池,加之老城主感恩,知道許老喜歡書,也會幫他求一些來。

空空看著這一幕說道:“許老想尋秘法,讓老夫人不會隨著他死去,既能自保,又能有時間研究,一石二鳥。”

鬼新娘最大的契約犧牲,就是在生命這一點,這是弄雪為他做的最大的犧牲。

許老不想弄雪跟著自己故去,所以也算是想盡辦法。

於是他在十幾年前,第一次嚐試虐殺那個人牙子。

虐殺,並非很快殺死,而是慢慢地折磨,將這個人的怨氣聚集在一個容器內,從而收集。

這樣又除了這個禍害,又能收集他想要的怨氣。

可是許老終究是一個普通人,在虐殺人牙子之後夜不能寐,仿佛閉眼就是那個人牙子掙紮的樣子,還會夢到被人牙子索命。

可第二年,他還是繼續做了,讓弄雪活下去的想法要比恐懼更多。

直到這兩年,許老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他知道自己的壽元怕是不多了,幹脆更加密集地行凶,虐殺的也都是罪大惡極的人。

可是這件事還是驚動了新城主,讓他懸掛出了告示,還引來了一群奇怪的人聚集在安霞城。

許老起初是鎮定的,將他們這群不速之客耗走即可。

直到他聽到了動靜,報信人口中飛在天空交手的人恐怕是弄雪,她想要幫他清除這群人,可惜低估了對手的實力。

許老終於慌了。

帶著三問閣的人回到府邸後,許老並未責備弄雪,而是問她:“如果真的被發現了,你可是那群人的對手。”

“如果隻有一群孩子還好,可是幾群人實在太多了,若真是被所有人圍攻,再加上那個和尚持續削弱我,我恐怕不是對手。”

“之後莫要再出手了。”

“他們跟著你來了府邸,不就是懷疑到你頭上來了?你一生廉潔,威望極高,怎可在晚年身敗名裂?你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要去殺死那群人?”

許老並未回答,隻是叮囑她:“不要再輕易出手,看看他們會不會離開即可。”

可弄雪沒聽話,她第二日就帶著霜簡和許栩進了宮殿。

許老知道,弄雪著急了,可越是這般著急,越是會露出馬腳來。

好在,許老這邊的積累已經基本完成,最後一步便是獻祭自己。

待這些全部結束,他之後就算死去,弄雪也會安然無恙……

隻要弄雪能趁他們解除懷疑的那一段時間逃跑,他這件事也不算白努力。

往生術結束——

七個人從許老的記憶幻境中退了出來,皆是沉默。

許老確實做了錯事,他殺了很多人,但是又不能說他罪大惡極。

他殺了曾經攻打過安霞城的敵人,他在占領地界時也曾經發生過戰爭,他還在後期殺了那些罪人。

可他還算信守諾言,確實傾盡所有對待弄雪。

究其根本,算不上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而且現在許老已經死了。

因為畫麵總是很血腥,許栩幾乎沒有看到什麽畫麵,隻能聽到一些,串聯在一起品了品,終於歎了一口氣:“說起來,這件事不是鬼新娘做的,她隻是想包庇自己的夫君,之後我們該如何處理?”

司如生垂眸,思量了片刻道:“我們到第四圍的任務是幫安霞城找到凶手,現在凶手已經找到,並且凶手已死,過去交差即可。”

槐序也是一陣唏噓,接著問道:“如何交差,城主會信嗎?也帶城主來看他的記憶?”

司如生的態度卻是破罐子破摔:“管他信不信,反正我們交差了,完成任務離開即可。”

荒玳看完了全程,直接跟他們道別:“我知道這些就已經不錯了,最後你們去交差,我就不搶功勞了。”

空空卻在這時道:“你們忽略了,鬼新娘可能會為了保護許老的名聲,做出什麽事情來,這件事並不能算是就此結束了。”

荒玳走出院落不久,便又折返回來,驚呼出聲:“我聽到了鬥法的聲音。”

扶光終於出聲:“看來是鬼新娘要替夫君頂罪了。”

三問閣的人都想出去,扶光卻安排道:“許栩和司如生守在這裏,我們幾個過去。”

許栩有些不情願:“我想過去……”

扶光也不跟她執拗,隻能轉變態度道:“霜簡和槐序守在這裏,我們過去。”

說完,便帶著人縱身離開。

*

不知為何,那一襲紅衣在夜裏看著還算順眼,在白日裏看到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此刻鬼新娘已經處於劣勢,四個門派弟子圍攻她一個,就算她招式奇特,他們很少遇到,可是這麽多人圍攻,她隻能節節敗退。

或許,她也隻是想掙紮一番,便被抓獲吧,這樣……她夫君的名聲與威望就算是保住了。

許栩有些慌亂,詢問:“怎麽辦?”

空空取下自己的帷帽,一向不喜歡被人過於注視的小和尚,在此刻坦然地讓自己湛藍的眼眸出現在眾人的麵前,接著將帷帽扣在了許栩的頭頂:“修行,也是隨心而行,去吧。”

“嗯!”許栩微微點頭,接著縱身過去,靈活地穿過人群,到了鬼新娘的身邊。

“你幹什麽?!”唯劍閣的崟岌大聲嗬斥。

其他門派的弟子也在此刻質問出聲:“你擋在那裏會妨礙我們,難道你要保護這個邪祟不成?你不是鍾奚閣的嗎?難道在三問閣一陣子後,讓你學得是非不分了?”

“你們三問閣怎麽處處搗亂,再不讓開,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許栩朗聲答道:“凶手不是她。”

“不是她還能是誰?為了取勝真是不擇手段,這麽拙劣的謊言也說得出口?”

“之前就覺得你愚蠢,此刻看來是真的可笑至極,狗屁三問閣,不過是三界敗類。”

許栩聽到他們的話氣得不輕,回憶霜簡是如何罵人的,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你們狂犬吠日!”

司如生看完輕笑出聲:“有進步。”

扶光跟著讚賞:“許栩長大了,以後多和霜簡相處。”

荒玳看到這一幕很是驚訝:“讓她過去幹什麽啊?她那麽弱,被這麽多人圍攻……”

他的話尚未結束,就看到許栩在鬼新娘周身布下屬於自己的結界。

這是她後期鬥法時鍛煉的,可以不攻擊到自己結界外,這樣給鬼新娘圈住,就可以不攻擊到她了。

緊接著,她的掌心蓄力,雷電之力發出“劈啪”巨響。

四個門派弟子皆是一驚,有的人幹脆下意識後退,更是有一人被這浩瀚的靈力竟得跪坐在地,他們從未見過雷靈根的修者。

傳說中雷靈根的厲害,讓他們下意識瑟縮。

荒玳也是一瞬間呆愣在當場:“雷、雷靈根?!這世間還有雷靈根?”

扶光清冷的聲音在他們不遠處響起:“現在停手,我們冷靜下來處理還來得及,不然你們都得死。”

*

轟——

靈虛鏡前亂作一團,那些長老、掌門皆是一驚,有人驚呼,有人質問。

方儀覺得是七八個人同時跟她說話,她的周圍簡直要炸開了。

那些一向自詡溫和、沉穩的老道士,此刻都像炸了毛的丹頂鶴,頭頂的發冠都在搖晃。

午乾的嗓門最大,他朗聲問道:“雷靈根是怎麽回事?她是誰的後人?”

尋卿天尊也在絮絮叨叨:“這世間還有雷靈根的修者,還這般大了,怎麽會至今沒有消息傳出?她身上是不是有什麽秘密?”

喜盈門問的問題最奇怪:“奇才啊!你們這弟子轉手嗎?多少靈石可以送來我們喜盈門?開個價吧,之後我們定然會用天材地寶好生培養。”

方儀隻能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

在那群人安靜下來後,她隻說了一句話:“她是鍾奚閣給我的弟子,給我什麽弟子我都收,她是怎麽出現的,怎麽保存的秘密這個得問鍾奚閣,哦,問鍾家也行。”

場麵這才得到控製。

*

“雷靈根!”楚應星一直都努力保持謙謙公子的模樣,此刻也出現了一絲破綻,驚呼出聲。

然後他心有餘悸地長長呼出一口氣,幸好之前跟三問閣聯手了,不然三問閣有一個雷靈根的弟子在,他們恐怕真的不是對手。

花鳶驚得雙眼大睜:“她不是愚笨,她是在隱藏實力!”

“在我們搶球的時候,她其實沒有用盡全力?”

“恐怕真的是。”

“怎麽可能?!”其他門派的弟子仿佛要更加震驚,“那種空洞洞的眼神,愚笨的樣子,怎麽看都是一個廢物,怎麽可能是個天才?”

有人則是遭受重創一般,聲音的調子都變得扭曲:“三問閣的弟子全部都是單靈根……還有一個異靈根……看來尋常人都不一定能進的了三問閣。”

還有出言否定的:“雷靈根又如何,碰上了一個呆傻的,利用不好也是廢物。”

偏在他否定的一瞬間,他們看到唯劍閣弟子不信邪,朝著許栩攻擊過去。

七個人一齊攻擊,卻被許栩輕飄飄的一掌轟得身體翻飛出去,重重倒地後,三人幹脆昏死過去,其餘四人也是重傷。

畫麵裏的許栩嘟囔出聲:“你們怎麽這麽不禁打,我這麽打師兄他們的時候,他們都不會飛這麽遠。”

場麵靜了下來。

靜得有些詭異,讓所有人都一陣不舒服。

終於,一聲吞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這微弱的舉動,也在這個場合顯得這般突兀。

之前說過許栩是三問閣拖油瓶的修者,此刻更是心中五味雜陳。

花鳶在許久之後才輕笑出聲:“三問閣到底要給我們多少驚喜?”

*

場麵僵持。

四個門派的弟子知道,他們恐怕真的不是許栩的對手,此刻卻不肯放棄,鬼新娘已經撐不住了,他們馬上就要通過四圍的試煉了。

鬼新娘在結界內看向許栩,低聲道:“我不需要你救。”

“不管你需不需要。”許栩回答得特別奇怪,“我想救就救,不然我不高興,我怎麽高興怎麽來,你少管我。”

鬼新娘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一群人的到來打破了寂靜,左參軍朝著他們朗聲道:“諸位請停手。”

左參軍身後還有兩輛馬車,第一輛馬車走下來的是新城主,看到這個場麵也是驚訝萬分,好在努力調整後足夠平靜。

後麵的馬車下來的人是被城主夫人扶下來的。

那人顯然已經年邁,並且病了許久,走路都有些艱難,卻還是努力堅持,見到他們後抬頭看了看,最終看向了鬼新娘。

他的眼皮有些下搭,卻在這一瞬懂了什麽,眼眸出現了一絲精光。

他先是咳了幾聲,引得等晴一陣驚慌,趕緊過來攙扶。

他情況穩定了,才對他們說道:“諸位——”

說完,他停頓片刻,又道:“感謝諸位助我安霞城,安霞城的這次動亂凶手,我們已經知曉,並非她。”

唯劍閣的一名弟子追問:“你們可是被邪祟蠱惑了?”

回答他的是扶光:“可有蠱惑,一測便知,何必多此一問?”

那人再難回答。

老城主沒有再多說,而是走到了鬼新娘身前,並不懼怕她似的突兀地跪拜。

周圍的人齊齊一驚。

新城主以及城主夫人皆是一驚,新城主卻很懂事,跟著跪拜。

老城主的聲音沙啞,卻足夠真誠:“我一直知曉,是有其他的力量協助我安霞城,我安霞城才……才能有今日的安穩。之前,我一直感謝許老,不知您的存在,多有怠慢。這一次感謝來得遲了,您莫怪。”

鬼新娘看著他們,沒有躲開跪拜的禮,也沒有過多動容,隻是道:“我隻幫他一個人。”

“我懂,可您對安霞城的恩情是實實在在的,我們必須感恩。”

老城主繼續說了下去:“都怪我病重昏迷良久,才讓幼子鬧出這樣的陣仗,驚擾了您,也勞煩了各位俠士。”

原來老城主一直都知道有外力的存在,也知道安霞城這些動亂,恐怕跟許老有關。

他也是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們對安霞城的恩情太重。

可惜病來如山倒,突然的疾病,讓他沒能交代什麽,便臥床不起了。

以至於演變成了如今的鬧劇。

鬼新娘在此刻扯下頭頂的蓋頭,露出她豔麗的麵容,頭頂沒有華麗的珠釵,隻有一個最簡單的發釵。

是許老和她成親那日,親手插在她頭頂的

;那一支。

她怒視老城主,終是歎息了一聲。

也許,老城主沒有病倒,就不會發成這一係列的事情,許老也不會急切地離開。

可就算沒有這些,許老也在暗暗謀劃著,想要延續她的性命。

或遲或晚。

終有一日。

她沒有再說話,身體踉蹌著走出人群,朝著她和許老的故居而去。

沒有人阻攔她。

四個門派的弟子隻有唯劍閣弟子扶起了受傷的同門,其他的弟子則是一臉的迷茫,不知該如何做了。

等晴和城主夫人雖然有些懼怕,但是看到老城主的樣子也都沒有多動,在她離開後,才扶著老城主起來。

老城主卻在站起身的一瞬間,倒在了妻子的懷裏。

回光返照罷了。

*

守在棺槨前的霜簡和槐序看到鬼新娘走了進來,齊齊一驚,卻沒有動手。

一身喜服的女子緩步走進來,最終站在布滿白綢的靈堂裏,怔怔地看著棺槨發呆,畫麵違和且離奇。

她看著看著,突然笑著罵道:“呆子,當年沒能好好地迎娶我,現在也沒能好好地道別,到死都是這麽呆。”

可這個呆子,真的為她傾盡了所有。

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