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等鄭玉趕到若音家裏,被李興旺瞧見,唬了一大跳。李興旺明白他如今身份不同,趕緊丟下手裏的篾片,作勢要磕頭:“狀元爺。”

鄭玉伸手攔住他行禮,如從前般喚他:“李爹爹。”

李興旺惶恐得直擺手:“折煞小人了,草民如何擔得起狀元爺這聲喚?”

鄭玉知道若音與爹爹感情親厚,自然不願為難。他歎了口氣,知道李興旺即使身上帶傷,也決不敢在自己麵前坐著,索性略過客套,直接問道:“仙仙呢?我有些話同她說。”

李興旺不敢正眼瞧這位炙手可熱的狀元爺,低著頭回話:“她清早出去采藥,眼下尚未回來。”

鄭玉意外:“還沒回來?”

李興旺規規矩矩地答話:“是。”

鄭玉略一想便知道,若音肯定是私自去肖家的,沒有告訴李爹爹。他也不戳破,直接應了,說改日再來尋她。

“狀元爺。”李興旺見他要走,忙又喚住他。

鄭玉駐足,回過頭:“何事?”

李興旺猶豫許久才期期艾艾地說道:“仙仙不懂事,有什麽出格的地方,煩請狀元爺看在往日……看在鄉裏鄉親的份上,擔待著點。草民先在這裏給您請罪。”若音的心結,他看在眼裏,明明心疼得緊,卻無法勸慰,隻能先求著鄭玉,萬一惹出什麽事,給她留一線生機。

鄭玉表情誠摯:“李爹爹,仙仙打小就是有主意的姑娘。我相信她不管做什麽,都有她的理由,不會同她過不去。”

李興旺半信半疑,帶著一點不甚踏實的僥幸,恭恭敬敬地把鄭玉送出門。

如果當真去采藥的話,自然要去南城門外的仙琴山。鄭玉站在門外想了想,若音對爹爹謊稱采藥,回來時多少要帶些藥草,便朝仙琴山的方向走去。出了南城門沒多遠,果然看到若音的身影。她遠遠離開行道,揀了僻靜的角落坐著,神色焦躁:“這也不妥那也不行,你倒是說個可行的法子來!”

鄭玉以為她在自言自語,沒想到片刻後,她不耐煩地揮手:“行了,都什麽時候了還在說客氣話。這事兒,我還管定了!”倒像是麵前有什麽人正與她交談一般,可她麵前分明什麽都沒有。

正在疑惑,若音仿佛得到提醒,忽地抬

眼望過來。待她發現過來的人是鄭玉,表情刷地一變,起身就要離開。鄭玉緊趕兩步,忙忙地追上去:“仙仙。”

若音腳步更急。

鄭玉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攔到她麵前:“先聽我把話說完。”

若音端出恭謹疏離的笑意:“狀元爺請講。”

鄭玉用商量的口氣說道:“過幾日我便要入京赴任。你隨我走可好?”他料到若音會直接拒絕,因此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迅速解釋道:“不是要你嫁過來,隻是路上同行,鄉裏鄉親的,互相有個照應。”

若意從他手中抽出袖角,退兩開兩步,與他拉開距離,語裏含著譏諷:“草民擔不起狀元爺的厚愛。”

鄭玉極輕地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刻意將語調壓得溫和:“今天是六月初七,我六月十五日啟程,這幾日你想清楚了,隨時都可以過來找我,我還住在從家的家裏,你知道地址。”

若音勾起唇,咬著字說道:“草民感謝狀元爺的記掛。”

她三番兩次地添堵,鄭玉火氣終於上來,卻不願意堵回去,強壓著火氣,舌尖上的話滾了滾,始終沒有忍住:“你有什麽煩心事,都可以來尋我。”新科狀元、當朝丞相的女婿,在小小的寧城裏已經算是天大的人物。

若音正要拒絕,忽地一頓,輕輕點下頭。鄭玉自中舉娶親後,第一次見她這般溫順的模樣,心頭一**,便要去握她的手,卻見她側過臉,向旁邊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九分是歎息,餘下半分是狡黠,半分是無奈。

鄭玉停下動作,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目光所及處空****的一片,什麽都沒有。

若音懶得向他解釋,飛快地問道:“什麽事都可以?”

鄭玉見她態度有所轉圜,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深思,恨不得她說什麽都應下:“當然。”

若音道:“叫肖允退了元家的親事。”

鄭玉愣住:“為什麽?”

若音隱瞞了子衿的事情,簡單地說道:“我有個朋友,一直在等元小姐長大,等很多年了,她不能嫁給肖允。”

鄭玉:“我竟不知道,你幾時做起紅娘了。”

若音撇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比如妖精和靈魂,比如前世今生還有奈何

橋。從她遇到子衿以後,短短幾天時間,表麵看她的世界沒有太大變化,可她心裏清楚,很多事情都與從前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隻知道事情既然已經變成這樣,就隻能繼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鄭玉對若音提到的“朋友”十分好奇,可若音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便識趣移開話題,以免破壞難得的好氣氛,和聲道:“這門親事對肖元兩家都很重要,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雙方都不會取消。勸你朋友想開些吧。”

“確實如此。”子衿在旁邊接話,“若音姑娘,我剛才已經講過,這門婚事不簡單,不是說取消就能取消的……”

“你閉嘴!”若音惡狠狠地威脅道,說完撞上鄭玉驚愕的目光,有些訕訕,下意識地辯解:“我不是說你……”

“仙仙,你沒事吧?”鄭玉再一次看了看她空****的身側,擔憂地問道,“是不是不舒服?我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一抹尷尬的紅暈浮現在若音臉頰邊,她心裏暗暗罵著子衿,嘴上向鄭玉說道:“不用!咳,我沒事。”回去要找一找,混帳師傅留下來的符咒裏,有沒有禁言的,把子衿的嘴封上算了,否則她早晚要被人當成瘋子。

鄭玉不放心,可若音態度堅決,不願意再同他多講,鄭玉怕再說下去她又要惱,隻得作罷。等若音好容易打發走鄭玉,眼見日頭早過了頭頂,趕緊進山,指揮子衿隨便尋幾株藥草換來寥寥數枚銅板,免得爹爹起疑心。

李興旺本想與她說鄭玉的事情,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忍了忍,到底沒有說出來。

若音迅速收拾了篾條,服侍爹爹用罷晚飯,又煎好換好藥,立即躲進自己屋裏。她連續幾日都沒有睡踏實,早就乏了。朱言給她的心法扔在枕頭邊,碰都未碰,爬上床很快睡著,再次墜入夢裏。

這回夢見的不是元秀清和子衿的前世,也不是鄭玉,而是一位從未見過男子。他站在高高的雲巔,身後是巍峨的宮殿。一頭墨色的長發未挽,鬆散地披下來,幾乎要垂到腳踝,麵容被影影綽綽的霧氣遮擋,完全看不清楚。

若音愣愣地看著他,她能感覺得到,他亦在看她。一個名字湧到喉間,帶著滾燙的溫度,沸騰了她渾身的血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