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露出無奈的表情,像是適應了說話的速度,語速變得流暢起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是我的名字。”

原來他的名字,取自那首美麗的情詩。

“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驚魂過去,若音的八卦之心轟轟烈烈地燃燒起來,“我聽過說書,裏麵的狐狸精啊什麽的,變化以後不是跟人完全一樣嗎?”

子衿神色淡淡:“因為我死過一次。”

“什麽叫死過一次?”若音鍥而不舍地追問。

“我本是池中錦鯉,僥幸得到上神點化,修煉成妖,可化人形。後來原形死去,有人用法術,把我的精魂保留下來,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若音托著下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的身體死了,靈魂還活著。因為沒有身體,所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子衿點點頭。

“怎麽死的?”

“縛於荒沙大漠中,曝曬九九八十一年,就死了。”

若音猛然頓腳,回首望向子衿。他神色不變,語調平穩,像是在說什麽極其尋常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死亡經曆。

是人都知道,魚兒離不開水。就算他修行有成,可幻化人形,可行走陸地,離了水同樣會虛弱。被縛進荒蕪涸澤的大漠中,會是怎麽樣的磨難?若音聽得很清楚,子衿說的,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是九九八十一年。

若音無法想象那樣的情形,聲音發抖:“什麽人這麽殘忍?”她不討厭子衿,至少看上去還算順眼。書上是怎麽形象的來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他明明需要寄主,卻沒有傷害她,而是很認真地詢問她,能不能把身體暫時借給他。被她拒絕後,也沒有為難她。這樣的他,就算是妖,應該也不是窮凶極惡的妖吧?為什麽會有人用如此殘忍的方法殺害他?

沒想到,子衿居然笑了。不愧是修煉出來的妖精,他的笑容非常幹淨,加上容貌俊美,目光柔和,讓看到的人也變得心情舒爽。他笑著說:“我喜歡上一個人類,她也喜歡我,我們約定要做夫妻,所以我要受些懲罰。她也吃了不少苦。不過沒關係

,我們馬上就能在一起了,我會好好待她,再不讓她受半點苦。”

“為什麽喜歡一個人,需要受罰?”若音想不明白。

“因為我是妖,她是人。我們越了界。越界,即是罪。”

若音望著子衿滿足的笑容,那是看到希望的笑。她想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什麽要經曆這樣殘酷的磨難?

“你喜歡的人,是縣太爺家的千金?如果我沒記錯,她今年才十六歲!”若音提出另外一個疑問。

“嗯。到今年九月初八,這一世的她剛好十六歲。那時,如果她能想起我,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你喜歡的是她的前世?現在的她不認識你?”若音覺得不可思議。這麽說,那些傳說中的孟婆湯、奈何橋,還有前世今生的說法,都是真的?

她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變得不太一樣了。遙遙在望的集市,熱熱鬧鬧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群,都變得朦朧起來。她好像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壓力逼問:“你可知罪?”

“姑娘!姑娘!”子衿焦急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你沒事吧?”

若音猛然清醒過來,幻覺消失,眼前還是她熟識的一切。她扶了扶腦袋,努力收斂心神:“沒事。”

若音從小沒了娘,與爹爹兩個相依為命。如今爹爹被關進縣衙大牢,家裏隻剩下她一人,頗有些冷清。

她不等天亮就出門爬縣太爺家的後院牆,此時折騰大半天回到家裏,早餓到發慌了。懶得開火做熟食,她就從灶台邊摸出個冷饅頭,就著鹹菜啃起來,吃相頗為不雅。

啃到一半想起跟著她回來的子衿,把手上剩下的一半衝他晃晃:“吃嗎?”

子衿果斷拒絕了。他是魂體,不需要這玩意,可是若音這些舉動落進他眼裏,讓他很尷尬:有女孩子在吃東西,而且吃得很不雅觀,他覺得自己需要回避一下。可是家裏就這麽一點點地方,似乎又避不開。

正在躊躇,聽到若音含含糊糊地問:“你能進大牢嗎?”

子衿背轉身不看她:“沒有結界就能進。”

若音喝了

口水,咽下嘴裏的食物,極其自然地支使這個魂體:“呆會兒我帶你去縣衙大牢,幫我看看我爹——我進不去。能不能帶東西?”

子衿歉意地回答:“怕是不能。有實體的物品我都碰不到。”

“哦。”若間點點頭,她早猜到了,所以也不是特別失望,至少能知道爹爹的情況,她已經安心不少。

叭咂叭咂的聲音消失後,子衿刻意又等了片刻才回身,結果還是看見若音嘴邊的饅頭屑。子衿頓時呆滯了:吃相不雅也就罷了,吃完東西還不擦嘴,她真的是姑娘家嗎?

若音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麻利地翻出一副畫卷給他看:“呶,這是我爹。你先認個臉,免得進去找不著人。”

子衿轉移視線,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畫像上,頓時又呆滯:這、這、這是人嗎?連鬼和妖怪都沒長這麽抽象的好吧!

若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咳,果然認不出來嗎?這是我小時候畫的。”說到這裏,她頓時又焦急起來:“哎呀,怎麽辦才好?人家都說我長得像娘親,不像爹爹,你又沒見過他,不知道他長什麽樣……”

“無妨。”目光從畫像上移開,子衿重新恢複淡然的樣子,“有血緣關係的人,氣味都很相似,我生前是妖,憑味道可以判斷。”

若音頓時高興起來:“對哦,你是妖!那你是不是會法術?能不能做個法術,‘乾坤大挪移’之類的,直接把我爹爹放出來?”

子衿苦笑:“我要是會這種法術,就不用守著繡樓,隻能無望不能近身。”

“說得也是。”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子衿小心翼翼地問,問完又趕緊解釋,“我知道姑娘家的閨名不能隨便讓人知道,不告訴也行,你隨便說個稱呼就可以。”才半天的工夫,若音嘰哩咕嘟對他說了很多事,其中自然包括她爹爹的事,惟獨沒有說她的名字。他總不能一直叫人家“姑娘”吧?

——何況這丫頭哪裏有一點姑娘家應該有的樣子!

“若音。”那丫頭倒是毫不在意,想都不想就說出來。

子衿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鄭重道謝:“多謝姑娘信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