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婉芝並不認識朱言。她原本以為,報出蓬萊太華的名號,他至少會有所忌憚。哪知朱言從鼻子冷哼一聲,不屑道:“區區太華門就敢囂張,凡界真是越來越不成器了!”

鄧婉芝的身子在輕輕發抖:聽他的意思,難道是天界下凡的仙人?她哆嗦著唇問道:“小女無知,敢問尊者名號?”

朱言居高臨下,看了鄭玉一眼,意味深長。他對鄧婉芝道:“你且記好了,本尊名號朱言。念你無知,饒你這一回。日後有誰再敢打吾徒若音的主意,無論天涯海角還是升天入地,定斬不饒!倘若你不服氣,”朱言信手一招,六尺彎弓憑空出現,再添威壓,“不妨回去問你師傅,問他太華門下有多少弟子,可夠我屠上一遭!”

鄧婉芝腦海中有刹那的空白。

身為蓬萊太華門人,怎麽會沒有聽過墮神朱言的名號!曾經的天界第一弓箭手,八百年前弑神墮天,不入魔,不成神,盡屠狐妖一族,徘徊六界。天界多次緝拿,卻損兵折將铩羽而歸,是為六界第一凶煞。

怎麽會撞到他手上!

還有,他說什麽來著,“吾徒若音”?那個鄉下丫頭,竟拜了這樣一位師傅?!

鄧婉芝此時的反應與馮少一個樣,都是想暈不敢暈。

一片死寂中,王禮賢推門而出,沒好氣地說道:“收收你的破勢!吵到若音睡覺了。”

朱言手一揮,駭人的彎弓便不見了。接著眾人隻覺身上一鬆,朱言毫不客氣地嘲笑王禮賢:“連個結界都不會做,你活著做甚?”

王禮賢登時黑了臉。

虛弱的女聲從房間裏傳出:“老不死的,閉上嘴沒人當你啞巴!”

朱言哈哈大笑:“喲,剛才還哭得要死要活,這會兒不是挺精神嘛。”

“滾!”

王禮賢飛快地一躲,圓潤的珠子擦著他的臉頰從房間內飛出,直直砸向朱言。

朱言隨意地伸手一撈,將珠子握進手裏。旁邊馮少頓時瞪大眼睛:這不是他丟失的那顆鮫珠嗎?竟然被野丫頭若音隨手抄來砸人!

鮫珠確實是子衿從馮少身上摸來的。正是因為有這顆鮫珠,他

才能在妖藤的絞殺中保住性命。否則以若音他們磨磨蹭蹭的樣子,他早和那些下人一樣,被吞得渣渣都不剩下。鮫珠有聚靈斂水的輔助功效,王禮賢便放在若音身邊,幫著她調養,誰知她如此不珍惜。

鄧婉芝也認出了這枚珠子,卻不敢張口討要。憑著朱言肆無忌憚的性子,要殺一個凡人,根本想都不用想。身上的壓力消失了,心頭卻甚為悲涼:遇著這位一位不講理的主,別說鮫珠,就連怡翠大約都回不來了。

傷神間,朱言忽然側過臉,嫌惡地一瞪眼:“還不滾?”

鄧婉芝慌忙再施一禮,顯然分外懼他,甚至沒同鄭玉打聲招呼就急急退走。

鄭玉不知者無畏,不但沒有退走,反而踏進小院。他不知道朱言的來頭,總之看鄧婉芝的反應不好惹就對了,所以他聰明地略過朱言等人,迎向縮到一邊的李興旺,神色焦急懇切:“李爹爹,仙仙是病了嗎?現在怎麽樣?”

“噗……”朱言一個沒忍住,樂了:喲,小樣兒還敢在他麵前耍花招?他閑閑抄起手,想看鄭玉到底打的什麽心思。

李興旺躬身垂首,偷偷打量朱言的神色,分外為難:“小女無礙。”

鄭玉不信:“我去看看她。”說完便朝房間走去。

李興旺想攔不敢攔,跟在他身後猶猶豫豫地喊道:“狀元爺……”

鄭玉充耳不聞,直直往前走,在門口被王禮賢擋住。他神色略顯疲憊,抬起一隻手臂擋在門口,什麽話都未講。鄭玉目不斜視,繃著臉命令:“讓開。”

王禮賢不為所動。鄭玉待要發作,若音的聲音響起:“禮賢哥,讓他進來吧,沒事。”王禮賢這才收手,回床邊坐下,靠在椅背裏閉目養神。

鄭玉終於見著若音。她倚在床頭,背後墊著疊成團的被子,沒精打采的模樣,兩隻眼睛紅紅的,腫得核桃一般,明顯哭了很久。鄭玉忍不住想入非非:她躲在家裏哭了許久,是因為他的離開嗎?

“仙仙。”他喚著她的舊名,語氣軟得像是調了蜜。

旁邊王禮賢眉梢一跳。若音則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沒有力氣與他客套,強打精神問:“狀元爺何事

?”

鄭玉抓住她的手,仍然用那種軟進骨頭的語氣說道:“隨我入京吧,你和李爹爹一起。要是不喜歡婉芝,我給你另置個院子,隻有你與爹爹,再無旁人。”

若音禮貌地抽出手:“隻怕草民命賤,擔不起狀元爺厚愛。”其實鄭玉沒有做錯什麽,不過娶了一位權貴家的女兒做夫人罷了,他回來後頭一件事便是想著再娶她過門,還顧及她的心情,無論她怎麽鬧騰都順著,從沒有與她生過氣。

可是嫌隙既生,若音挖心挖肺地疼了一段日子,見著他始終有些不自然。尤其遇到子衿以後,她身邊離奇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前世今生的情分,師傅,妖物,仙君,金瞳……不知不覺中,完全把鄭玉拋到了腦後。今日一見,竟有幾分陌生。若音恍恍惚惚地問自己:她喜歡了多年的人,真的是眼前的人?

鄭玉還要再抓她的手,餘光瞥見朱言踏進房間,到底不敢太放肆,識趣地收回手,卻依然不肯死心:“你再想一想。”

若音現在滿腦子都是仙君的影子,身心俱疲,實在沒力氣與他糾纏,隻是倦倦地搖頭。

鄭玉瞧她的神色,對他的提議沒有一絲興趣,忍不住有些著急,衝口而出:“寧肯躲在家裏哭,都不肯跟我走。為什麽?你心裏可還有我的位置?”

若音聽得這話,怔怔地,腦袋裏遲鈍的轉了一下,著了魔一般說道:“我哭是因為,終於想起我喜歡的人了。”

王禮賢攸然張開眼。

朱言難得沒有打岔,也定定地盯著她。

隻有他們兩個知道,“想起喜歡的人”對若音而言,意味著什麽。

鄭玉再控製不住脾氣,怒氣衝衝,風度盡失:“你倒是說說看,喜歡的人究竟是誰?”他惡狠狠地掃視一屋子的人,在王禮賢身上停得尤其久,仿佛隻待若音說出那個名字,就撲上去拚命一樣。

若音卻輕輕地笑了,麵上的倦意一掃而光,用一種極為懷念的語氣娓娓道來:“我喜歡的人啊,他叫承影,是九天之上的神君,掌管漫天星辰。他救了我的性命,提攜我升仙,還為我鑄造法寶,陪我踏遍六界山水,最後因為我丟了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