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旺膽戰心驚,覺得女兒一定是瘋了。

鄭玉呆呆的,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若音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他來說都分外遙遠,以致於他一時半會兒竟然沒有明白,若音究竟說了些什麽。等到他終於回過神,隻聽到若音疏遠客氣的一句“狀元爺請回吧”。

鄭玉木木地忤在那裏,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他從來沒有想過,仙仙會用這麽冷淡的表情待他,看著他像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王禮賢顧不得搭理鄭玉,緊張地問若音:“你全部想起來了?”

若音搖搖頭:“隻夢到一個辰宿殿的場景。”

王禮賢想追問她夢到什麽場景,竟然讓她迅速理清舊事,還哭得那麽厲害,旁邊鄭玉慢慢反應過來,咬著牙,瞪著通紅的眼睛,卻仍在努力克製著情緒,假裝輕鬆:“夢境而已,仙仙你在說笑吧。”

若音的話在旁人聽來或許很瘋狂,可是鄭玉比誰都清楚,九天之上真的住有神仙。他身上祖傳的玉佩就是最好證明。還有鄧婉芝口中的蓬萊太華,朱言手中出現又消失的彎弓……可他不願意承認,他害怕一旦承認了,那個打小仰望著他的姑娘就此消失。

若音伸手撐住腦袋。她想同鄭玉說清楚,可她實在太累,累得多說兩句話都嫌費勁:“狀元爺,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鄭玉不接話,擠出的笑容分外勉強:“你一定是累壞了,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他甚至不敢去看若音的神色,低著頭匆匆走出去,仿佛逃跑一般。

當著一屋子人的麵,若音再沒說出半個字,直接一閉眼睡著了。李興旺惴惴,生怕怠慢仙家,見朱言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離開時甚至帶著兩分笑意,才稍稍放寬心,趕緊扶著女兒躺平。王禮賢幫著展開薄被給她蓋好。

縱然馮少被朱言踹成了豬頭,一身華服折騰得破破爛爛,完全看不出顏色質地,仍然被眼睛毒辣的老

管家認出,領著一幫家丁撲上來,抱著大腿痛哭流涕:“少爺哇,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馮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羞於見人,掩著麵尷尬地往外躲,老管家幹幹瘦瘦的,力氣居然大得驚人,揪著人死不撒手,拉扯間聽到朱言一聲冷哼:“行了行了,要哭喪等人死透了再說。”

他是狀元爺和丞相千金都不敢惹的人。老管家知道輕重,不敢放肆,鬆了手。馮少趁機掙出來,也不嫌髒了,癱在地上裝死。朱言一眼瞪過來:“明天給我去元家提親。”

馮少再次露出腦癱一樣的表情:“啥?”

朱言的意思,這丫敢幫著別人算計他徒弟,沒有一巴掌拍死已經是天大的恩賞,若音想把這副身體留給子衿,馮少乖乖獻上才是正理。可子衿麵對元秀清時,心中明明動了狠念,這會兒卻覺得如此做法與強搶無異,非常不妥。朱言越發不耐煩,扔張符貼到馮少腦門上,讓他們自己商量去。

豬頭馮少頂著可笑的符紙,看到眼前半透明的子衿時,淡定地沒有發出半聲驚叫。

開玩笑,蓬萊太華的門人都出現了,一隻妖魂有什麽好奇怪的。

子衿說明隻是借用身體,不是取而代之,請馮少放心,隻要肖元二家解除婚事,他便尋別的法子修煉形體,決不糾纏馮少,同時許諾日後定會報答。

馮少瞧了瞧門神一般的朱言,悲哀地發現,除了答應子衿,他根本沒有第二項選擇。

提親的事就這麽定下來。老管家得了赦令,迅速找到一頂軟轎,急急切切地抬著少爺回府,自然好一番折騰。

鄭玉心事重重地回到老宅,懂事的仆從立即迎過來服侍更衣洗漱。鄧婉芝瞧著他青白的臉色,想起用秘術與羅姨聯絡時,羅姨聽到朱言名號驚嚇的模樣,忽然對鄭玉生出一絲嫌惡:要不是他堅持回寧城,也不會撞上朱言那位煞神。而鄭玉隻顧著自己想心事,忘了

問她蓬萊太華門弟子的事情,夫妻二人一夜無話,各自睜眼到天明。

這一夜,若音反成了睡得最踏實的。直到日上三竿時,隔壁王嬸送來熬好的棗花粥,她才被粥香喚醒,肚子裏發出應景的咕嚕聲。她揉了揉肚子,捧著滿滿一大碗粥,頃刻吃得一幹二淨。

李興旺看著她吃,幾次欲說還休,瞧著她吃完了正要開口,她卻從櫃子深處翻出一套粉裙細細摩娑,眼底湧動著李興旺看不懂的情緒。李興旺歎了一口氣,悄悄退出房外。

這套粉裙是王禮賢送的。可是若音記得很清楚,昨天的夢境裏,她隔著一扇窗與仙君說話時,身上穿的就是這套裙。清淺的顏色,配著繁複的暗紋,漂亮得無以複加。

記憶深處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掙紮著叫囂著往外翻滾,又被不知名的力量生生壓製。若音不知道,昨夜她睡熟以後,朱言重新加固了她身上的封印。現在還不到她完全蘇醒的時候。

若音深吸一口氣,慢慢換上粉裙,尺寸恰好,量身定做的一般。她仔細束好腰帶,原地轉了一圈,仿佛要給什麽人看似的,然後定定站了一會兒,換出一副笑臉踏出房間,瞧見李興旺時撲過去,抱住他的手臂脆生生喚道:“爹!”

她笑容清爽,仿佛又回到從前沒心沒肺的模樣。身上的長裙映著朝陽,流光瀲灩,耳間紫晶墜輕輕晃動,明媚動人。李興旺有一瞬間的恍神,心中悵然:瘋丫頭長大了。

朱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遞給她一支袖箭,和上次的一模一樣。若音毫不客氣地收下。這回她學了乖,順從地收好,張嘴卻是大不敬的兩個字:“滾吧。”袖箭是危急時向朱言傳訊用的工具,給她這玩意兒,顯然是他要離開。

朱言倒挺欣賞她這肆無忌憚的模樣,因此也不同她計較,伸手彈了她一腦崩,惡聲惡氣地訓斥:“分清楚什麽叫危急時刻!做一支這玩意兒,知道要費多少工夫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