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堅持著不肯退讓：“讓紅玉送你。這邊有我夠了，再說還有紫虹呢。”

若音剛要拒絕，心想依紅玉怕人的性子，等送她回到家怎麽再一個人回鋪子，紅玉已經挽起她的手，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紅玉惹得姑娘討厭了？”

若音為免她誤會，隻好答應與她一同回家。

夜幕中的人們皆行色匆匆。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若音突然問紅玉道：“凡人有轉世輪回，神仙有嗎？”

紅玉答道：“凡人修成的神仙隕落後，如果魂魄完整便可再入輪回。但天生的神人隕落後，元神須往虞淵沐浴重生。這個重生不同凡人的輪回，不是重新來過，而是劃上終止符，重生為天地萬物。比如我們身邊的清風晨露，雨雪霧靄，其實都是隕落的神人所化。”

若音脫口而出：“那不就是說，死了便是終結？凡人死了至少還有來世可盼，神人居然還不如凡人！”說到這裏她忽地一頓：“不對，你說的是要往虞淵沐浴重生。如果不去虞淵呢？”

紅玉露出惋惜的表情：“會漸漸喪失意識，墮為妖獸，隱世不出尚好，如果禍亂人間就會被其他神人斬殺。”

若音不知在想些什麽，繼續問道：“那最近有沒有妖獸出沒？”

紅玉搖搖頭：“自從三百年前妖獸相柳被承鈞上神斬殺後，再無其它妖獸出沒。”

妖獸相柳。

若音聽到這個名字時愣了一下，腦海中浮起許多片斷：遍地的浮屍白骨，靜謐的辰宿殿，仙君安寧的目光、清朗的聲音……那些浮光掠羽的記憶，漸漸穿出一條因果線。

第二天子衿過來教她識記符文，若音向他確認：“妖獸相柳是不是有九顆腦袋、長長的尾巴，所經之處沃野盡化沼澤？”

子衿點點頭：“對，相柳是洪荒時代便有的妖獸，以凶殘著稱。千載前首次出世，負傷後遁逃。三百年前相柳再度出世，被上神承鈞斬殺。”說完子衿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想問什麽，主動解釋道：“千載前令相柳負傷的，正是承鈞

承影兩位上神。聽說那次原本有機會斬殺相柳，但是最後不知何故失手，三百年前相柳再出世的時候，天界突然通緝承影上神，接著傳出消息說他隕了。”他的悲憫不動聲色，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部盡數相告。

若音平靜地問：“隕落的消息是誰傳出的？可有人見過？”

子衿搖頭：“無人親見，是承鈞上神說的。他與承影上神是由漫天星光孕育、應時而生的孿生兄弟，神力一脈相承，自有感應。”那日承鈞上神無故暈倒，醒來後隻說了一句“承影隕了”，之後集結天界神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入凡界絞滅妖獸。

若間抬手遮住眼睛：她見過相柳。

——怎麽能忘記呢？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仙君。彼時她不過十六歲的凡界少女，麵臨妖獸當前、遍地哀鴻的慘象，差點沒嚇昏過去。命懸一線之際，他踏著漫天星光而來，手挽利劍，衣袂飄飄。她恐慌地向他求救，說她不想死。

他說：“莫怕，我護你周全。”

那一次因為救她，錯失斬殺妖獸的最佳時機，導致相柳負傷脫逃，承影被兄長好一通責罵。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承鈞素來不喜歡若音，每次見了都沒有好臉色。

想起的那一刻，若音真是由衷地佩服自己，噙著淚笑出聲來：頂著一位上神的白眼，居然英勇地成功勾搭了他的孿生弟弟，而且竟然沒被上神一巴掌拍死！再沒有比她更偉大的人了！

子衿對她莫名發笑的行為十分擔心：“你沒事吧？”

若音抹了抹眼睛，笑著搖頭：“你第一次告訴我說，我與一位女仙重名的時候，我根本沒往心裏去。在我眼裏，她不過是一個死人罷了，我不會成為她，所以沒有必要在意。我會像我爹爹期望的那樣，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像普通的姑娘家一樣嫁人，生孩子，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說實話，那時候我連前世都不完全相信。隻是覺得你這妖怪不錯，看元耀輝也不順眼，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幫你一把。”

“後來我夢見樊慕蘭，

夢見你，夢見仙君。”

“在仙琴山腳的涼亭裏，我被藤蔓纏住的時候，心裏麵怕得要死，一不小心錯把禮賢哥當做仙君。”

若音說到這裏停下來，頓了頓，然後才接著說道：“人在遭遇絕境的時候，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源自最深刻的本能。那時我才知道，我的本能居然不是自己尋找出路，而是向人求救。”

“那個人，是仙君。”

子衿安靜地聽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再後來那一次做夢，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仙君，還與他說話。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專注，好像我就是他的全世界一樣。隔著大遠的距離，都能看到他眼睛裏麵我的倒影。那一瞬我便知道，不管是不是女仙轉世，我都喜歡他。”

“比想象中更喜歡。”

無論哪個女人，遭遇那樣的眼神都要融化。

“我想見他。非常非常想。”

她坦率地表白心跡，大膽又熾熱向子衿吐露女兒心事，仿佛隻要說給他聽，就能傳達給仙君一樣。——可是那個人已經隕落了，這些情話永遠無法傳達給那個人。子衿原本就拙於言語，此時更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她，隻能沉默。

房間裏靜寂一片。

直到院子裏傳來李興旺的聲音：“禮賢過來啦？怎麽佇在院子裏，若音那丫頭呢？”

若音拉開房門，果然見王禮賢站在院子裏。七月的陽光十分熱烈，可他的身影竟有些蕭索，有種莫名的淒清。若音向他招招手：“禮賢哥？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不叫我？”

王禮賢笑得有些勉強：“剛來。”李興旺出去將這些日子編的竹器換了銀錢，又置了一些雜物，王禮賢伸手接過，幫著他歸攏整齊，然後直起腰，對若音說道：“我出去辦些事情，離開一段日子。有事的話你便去尋青羽。”

他其實來了有一會兒，進門時恰恰聽見若音那句“不管是不是女仙轉世，我都喜歡他”，頓時邁不開腳步。她的想念，令他心中一陣陣發苦，鬱結煩悶，無以排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