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安打了車,直奔慕楚詩的家屬院,思量著等下要怎麽套話才能讓慕楚詩把所有實情都吐出來。

但想來想去隻覺得煩躁。打開車窗,盛夏悶熱的空氣撲到臉上,更添煩悶。關了車窗,催促司機師傅再開快一點。

進了小區,坐電梯,滿腦子都是慕楚詩這個混球,今天若不是何心安詐胡套出了話,慕楚詩還要隱瞞到什麽時候?

走出電梯,徑直來到慕楚詩家門口,狂躁的“咣咣咣”敲門,滿腔怒火都發泄在這拳頭上。

很快門開了,慕楚詩端著欠揍的笑容,問道,“你終於原諒我啦?”

何心安在心裏把白眼翻出了天際,表麵上卻不動聲色,猶如走進自家裏,坐在沙發上,拿捏著正牌女友問話的架勢,“原不原諒你,還要看你的表現。你一而再再而三與何如意揪扯不清是怎麽回事?你明知她心境抑鬱,在進行心理谘詢,又為何反複糾纏她?”

慕楚詩趕忙來到何心安麵前解釋,“我太冤枉了!我哪裏糾纏她了,分明是她糾纏我!”

何心安擺出完全不相信的樣子,“她一個病人,哪有心思去糾纏你?”

“天地良心,把你丟在車上的那一次,是她突然跑來找我,硬拉著我喝酒,沒喝兩杯,醉得一塌糊塗,哭著要跳樓,還好我眼疾手快把她攔下了。我知道你被鎖在車裏了,心急如焚想去找你。我想聯係何如意的家人把她接回去,她卻說什麽都不肯,還逼著我發毒誓,說不能把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

何心安的目光輕飄飄地瞅著慕楚詩。

“她對你倒還挺癡情。”

那個時候她與慕楚詩重逢後沒多久,年少時的好感被重新勾起,說好了去他家吃雞腿,卻在他家樓下被何如意劫胡了。

“她就是心理不好受。”慕楚詩趕緊劃清界限,“還有那一次,在她家樓下。她早就知道鄭明哲出軌了,鄭明哲還揚言要為了小三和她離婚。她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找我陪她演出戲。故意被鄭明哲抓包,讓鄭明哲以為,不光男人可以養小三,女人一樣可以。”

何心安當然記得,那天眼看著鄭明哲拐過小區花壇就要在家門口捉奸了,何心安還火急火燎去給這對野鴛鴦通風報信。

怕何心安不信,慕楚詩又說,“你知道何如意是個愛麵子的人,從來隻能她負別人,不能別人負她。”

“那在酒店捉奸,你跟著何如意一起出現,還故意當著我的麵牽手,也是聽從了何如意的安排,這次是演戲給誰看呢?你那麽聽何如意的話,怎麽不勸她離婚,跟了你呢?”

何心安尖酸刻薄的諷刺,但心裏卻像打翻了醋壇子。她才不會承認自己,還戀戀不舍,念念不忘。呸!沒有!

“那次是因為,我以為你與匡子辰接吻了,我被氣昏了。”

“都說了那是他幫我在拉安全帶!”

“對不起。”慕楚詩收起了不正經的樣子,兩條眉毛聳拉拉掛在眼窩上,“我知道我是個混小子,惹你生氣,讓你傷心了。”

“嗬”,何心安故意哂笑了一聲,“我才沒有為你傷心。”

“那個周末我本來是打算帶你回家,見我爸爸的。”

“哦?”何心安挑了挑眉,當年慕楚詩轉學後,何心安也隻是輾轉聽說,他爸媽離婚了,他跟著媽媽去了國外,卻不知他爸爸後來怎麽樣了。

慕楚詩跟母親出國後,其實很想念父親,這種想念還包裹著一種深深的恨。恨父親為什麽與母親離婚,恨父親為什麽不來看望他。這種恨激勵著他奮發圖強超越父親。

果然他在事業、物質上的成就遠遠超過父親,父親名下的那家酒店能被慕楚詩的資產輕鬆碾壓。

但是他卻永遠的失去了在父親麵前承歡的機會。父子親情,在時間的拉扯中,伴隨著父親一次又一次再婚,慕楚詩一次又一次失望,再也回不到父慈子孝的小時候。

父親年老了,不知那天說走就走了。慕楚詩才決定暫時擱置之前的恩怨,帶女朋友回去看看父親,就像別的情侶那樣,見見家長。

誰知偏偏瞧見了何心安與匡子辰“接吻”。

何心安見慕楚詩沒有再講下去,猜想著,他的父親母親都有了重組家庭,原本他是家裏的香餑餑,小皇帝,現在卻變成了多出來的那一個。想來成長過程也是充滿辛酸,著實不易吧。

但是!!!

這也不能成為慕楚詩“劈腿”的理由呀!

慕楚詩算“劈腿”了嗎?牽手算劈腿嗎?何心安一時覺得腦仁疼。岔開了話題,接著盤問,“何如意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麽你一回來她就又抑鬱,又犯病?”

“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一年多前我在善仁醫院門口碰到孫靜,然後孫靜牽線搭橋讓何如意與我重新聯係上,那個時候何如意就已經抑鬱了。要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從她第一次懷孕開始。她好強,想做好媽媽,也想做好領導。她幾乎沒有留給自己喘息的時間和空間。”慕楚詩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的這裏,早都已經耗竭了。”

何心安驚訝極了,掰著手指算算,妞妞都已經三歲多了,何如意竟然生病了快四年?!瞞過了所有人?

“為什麽我們都不知道,隻有你知道?”

“因為她在你們麵前穿得是女王的戰衣,她怎麽可能允許自己有弱點?而我可能是她垂死掙紮時,隨手抓起的稻草。你被鎖在車裏的那個晚上,她一直在哭。她一邊說,孫靜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一走了之?一邊說,孫靜為什麽不能等等她一起。何如意現在,是強弩之末,憑著一絲意誌力,還在掙紮。”

“孫靜,也抑鬱了?”

慕楚詩無奈地點點頭,“她們兩個人,去善仁醫院,都隻是為了去心理谘詢。”

何心安被慕楚詩重磅炸彈般的消息塞滿了腦海,感覺自己像條擱淺的魚,突然忘記了該怎麽呼吸。

慕楚詩打開手機遞給何心安,“孫靜生前有一個小號的微博,你看看。”

何心安半信半疑接過手機,那個頭像是孫靜的照片,笑得極其誇張,恣意飛揚,最後一條微博更新於孫靜跳樓的那個清晨。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何心安的眼淚刷掉了出來,打在手機屏幕上。

順著微博一條條翻上去。

“今天我衝仔仔大喊了,我希望能用膠布封上他的嘴巴,求求他不要再哭了。我不是個好媽媽。”

“今天婆婆逼著我喝了一碗油湯,一碗素湯,一碗豆漿,說這樣奶水才旺盛。我在洗手間開著水龍頭吐了好久。我討厭我自己,我討厭婆婆,我討厭仔仔。”

“今天半夜仔仔哭鬧不止,老公讓我抱去客廳哄,他第二天還有重要的會議。仿佛我不用上班,我沒有工作,我沒有賺錢。”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我不會戀愛,不會結婚,不會生孩子,不會照顧公婆,我隻想自私地做我自己。”

“我出軌了。”

“內心很羞愧,卻帶著極大的報複性的快感。”

“隻有被錢老板進入時,我才意識到,我還活著。”

微博的第一張照片,是一個驗孕棒,配的文字是,“生活要迎來新的篇章了!”

何心安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她還記得孫靜被大家稱為好員工,好同事,街坊鄰裏也誇她是好媳婦,好媽媽,好兒媳。隻是沒有人知道,她早已厭倦了這一切的身份。

直到她決定結束生命,都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也許連她唯一的病友何如意都在怪她,為什麽一走了之,為什麽不再堅持堅持。

何心安把手機還給慕楚詩,良久沒有說話。

慕楚詩走近何心安,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肚子上,另一隻手撫著她的後背。他站著,她坐著。她的眼淚像靜默的小河流了出來。

何心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哭生命的脆弱,生命的無常,也哭生命的可悲。既然背負著別人的期待那麽累,為什麽不放下來?為什麽傻兮兮地寧願不讓別人失望,卻委屈自己?別人又算得了什麽?

哭了一會兒之後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嬌氣,抽噎著忍住悲傷。

卻聽慕楚詩說,“第一次看孫靜的微博,我也哭了。生命隻有一次,為誰放棄,都不值得。”

何心安哽咽著,雙手環抱住了慕楚詩的大腿。

生命沒有想象中那麽長久,沒有那麽多時間用來生氣。

“何如意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她是不是讓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對,她確實這麽要求我,我答應了她,也履行了一段時間。她中間還找過我幾次,陪她借酒消愁。但是,我並不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尤其一次又一次讓你誤會。前幾天,我把她的情況告訴匡子辰了。匡子辰從大學起就愛慕她,她若想找一個衷心的護衛,匡子辰才是。”

“啊”,何心安輕呼了一聲,最近一段時間接觸下來,隱隱覺得匡子辰對何如意好像不像從前那樣,不問對錯不問結果的一心袒護了。

突然慕楚詩的手機響了,上麵赫然顯示著何如意的名字。

手機執著地響著,慕楚詩想掛斷,被何心安改成了接聽。何如意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你能陪我喝一杯嗎?我在你家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