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何心安向分行申領了一份《還款通知函》準們用上門通知送達的方式交給文創培訓。一是給自己上門催收找個說辭,二是萬一日後要打官司,在貸款到期前,提醒債務人還款是維護債權人權益的有力證據。

然而給文創培訓的財務經理王星打電話,對方一直不接,發短信也不回。

何心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徑直前往華韻大廈,到12層才發現,1209鎖著門,從透明玻璃門望進去,前台空空****,再往裏麵什麽也看不到。

難道是今天沒上班麽?還是逃跑了?!

何心安立刻找到華韻大廈的物業,說明自己是文創培訓的債主,向物業領班打聽文創培訓是今天沒來,還是退租了!?

領班更是火爆脾氣,“我們倒想讓它退租!它一直拖欠我們的租金,被我們趕走了!”

“那您知道,他們搬去哪裏了麽?”何心安焦急地問。

“我哪兒知道。”

“那它欠您的租金,您也不打算要了麽?”

“我看是要不回來了,也不知道它到底欠了多少錢,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討債。我們趕他們走的時候把所有電腦都扣下了,能抵多少算多少。”

那電腦能值幾個錢啊!物業竟然寧願趕走人也不再做虧本的買賣。在物業看來,文創培訓是真的山窮水盡了!

何心安又回到1209,對著上鎖的門一陣擺拍,還手持《還款通知函》自拍了幾張。路過的幾個隔壁公司的員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何心安,大概是不明白這麽好看的姑娘在這破公司門前瞎拍什麽。

他們當然不知道,何心安工作幾年雖沒有升職,但是職場潛規則早爛熟於心。所有的工作,尤其是這種出力不討好、反惹一身騷的工作,一定要留下工作痕跡,日後才有機會給自己好好洗白。不然紅口白牙光憑一張嘴,各種合規文件壓下來,怎麽說也說不清了。

拍照完成後,何心安又趕往王星的住處,星緣小區,站在6號樓下又有點犯嘀咕,是直接去709房間找王星麽?

根據《貸款合同》規定,所有與貸款相關的事宜都必須在工作場所進行,若何心安貿然上樓,這算不算打擾私人生活呢?況且,王星若反問何心安怎麽找到他的住處,是不是跟蹤,圖謀不軌,何心安又怎麽回答呢?

因為公事找到私人住處,確實不妥。

在樓下正琢磨著怎麽辦,正巧見王星從單元門口出來!何心安本能地上前,“王總您好!”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王星滿眼戒備。

“我路過這裏,也沒想到竟然碰到您!”雖然這謊話說的何心安自己都不信,但還是得盡量假裝隻是偶遇。

王星充滿警惕地看著何心安,“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跟蹤我,我就報警!告到銀監會!”

“您別開玩笑了,我就是一個小姑娘,不會跟蹤,也不敢跟蹤呀,真動手了,我也打不過您呀。”何心安小心開著玩笑,試圖解除對方的戒備,然後繼續編瞎話,“我上周給您寄了一份貸款展期的材料清單,快遞被拒收了,說您已經不在華韻大廈1209辦公了,您搬家了麽?”

王星冷笑一聲,“別給我寄材料了,我已經從文創培訓辭職了。”

何心安心裏一咯噔,還好沒有貿然上樓找王星,他若是真的離職了,那就和文創培訓沒有半毛錢關係了。《貸款合同》上沒有財務經理王星的任何信息,而法人又在國外,貸款催收竟然連個對象都找不到了!

“恭喜您另謀高就!那您的工作交接給誰了?以後我和TA聯係,也省得再打擾您。”一番話說的處處替王星考慮。

可惜王星臉上露出一絲嘲諷,“文創培訓已經解散了,沒人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王總!王總!”何心安在身後叫著王星,但是他頭也不回。

一個公司即使申請破產清算也有很長的流程,不可能說解散就解散。每年還有稅務核查,即使財務經理離職,法人的名字是寫在營業執照上,登記在冊的,想跑可沒那麽容易。

但銀行對於王星的這個說辭卻一點立杆見效的辦法都沒有。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沒用!琢磨了半天實在沒有辦法,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喂,你不是要教我催收麽?文創培訓真個公司都搬了,王星說公司解散了,他也辭職了,怎麽辦啊?”

“來我家。”

嗯??何心安看看頭頂的太陽,周一上午,工作的黃金時間,他怎麽還在家?!

“你怕了?不敢來?”慕楚詩的聲音透露著一分得意,兩分**。

“誰說我不敢啊!”

立刻來到清遠小區,上一次來這裏是夜裏,沒有注意到小區環境很幽靜,寬敞的樓間距,生機勃勃的綠化,小區裏還有假山和人工渠。一看就很貴的樣子,但又和那種暴發戶的貴不一樣,是悄摸摸、低調的貴,打開戀家地產APP一搜,果然,15萬每平,竟然不帶學區?!

這不是房子,這是金子。慕楚詩到底做的什麽工作?

何心安敲了敲門,謝天謝地慕楚詩沒有光著膀子,穿了一套居家休閑服。何心安邊換鞋邊把早晨的經曆說了一遍,急吼吼問慕楚詩,“現在怎麽辦啊?”

“來做手工。”慕楚詩坐在餐桌上,桌上攤開了好幾張大大的報紙。

何心安走過去,看著報紙,又看到報紙旁放著一摞照片。裏麵有女人正在做飯,女人攙扶老太太下樓,女人去買菜,穿著校服的男生在打籃球。最後一張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照片裏多了個男人,是王星!

這些都是王星家人的照片!

“你哪裏來的這些照片?”

“偷拍的。”

“你自己拍的?”

“有時候自己拍,有時候交給別人拍,看心情。”

慕楚詩說的一派輕鬆,但何心安想著15萬一平的豪宅,覺得慕楚詩曾說過的“殺人越貨”可能不是在開玩笑,打了個冷顫,“你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

“你猜啊。”

何心安沒有想要開玩笑的心情,“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祝他全家幸福,合家歡樂。你不要光問問題,是你要催收,快來幫忙,在報紙上找到這八個字,然後剪下來,貼在照片背麵。記得找大一點的字,老太太有老花眼,字小了看不到。”慕楚詩扔過去一副手套,“戴上。”

何心安半信半疑戴上手套,覺得又緊張又抗拒,像在做賊又像是正義的化身,“所以你不會用武力?隻是寄一些照片過去嚇唬他?讓他知道全家人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何心安想了想,這份“全家祝福”威懾的分量挺重的,所謂兵不血刃,不覺對慕楚詩有些佩服。

“之所以不打印,不手寫,還要戴著手套剪報紙,是為了不留下痕跡麽?”

“不是啊,是為了配合你腦袋中的各路電影,增加趣味性。”

嗯???

慕楚詩滿臉壞笑,何心安滿臉問號。

“沒有綁架,沒有命案,隻有一摞照片,警察也不會幫王星做指紋鑒定。戴手套剪報紙,真的隻是為了好玩。”

何心安腦袋上三條黑線,轉念一想,“可是王星怎麽知道到底是誰給他寄的照片,文創培訓欠了那麽多機構,王星怎麽知道誰讓他還錢啊?”

“時機到了,他自然會知道。”

何心安還想問,什麽時機,怎麽知道,被慕楚詩的手指擋在嘴巴前,“是你說的,要文創培訓還錢,但是又不能抓住大華銀行的把柄。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交給我,你放心。”

何心安從小聽到的媽媽和姐姐的說教是:

“何心安!你要多向你姐學習!”

“何心安!你必須好好學習!考班級第一!”

“何心安!你必須考個好大學!”

“何心安!你必須找個好工作!”

“何心安!你必須結婚!”

何心安像隻小驢一直被推著向前。她也習慣了自己替自己扛。如今麵對慕楚詩突如其來的,交給我,你放心。何心安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不敢直視慕楚詩,把目光轉向一旁,“那現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麽?”

“做飯給我吃。”慕楚詩用眼神指向廚房,案台上滿滿當當擺著食材,有波士頓龍蝦、鮮活麵包蟹、泡在水盆裏的花蛤,非常適合海鮮大餐!爆炒、清蒸,分分鍾就可以搞定!

何心安已經開始流口水,看看手表,也到了午休和午飯的時間。本著報之以桃還之以李的人生哲學,既然慕楚詩表現了這麽大誠意,那就不要辜負這些食材!

卷起袖子,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嘩流出來。

嗡嗡,手機震動起來。

何心安看到是同事許淵的來電,把手機放在台子上邊洗菜邊開公放,“喂,怎麽了?”

“你去哪裏了?你的客戶久久富在櫃麵和櫃員吵起來了!”

“啊?!”何心安一聽到這個客戶就腦仁疼,久久富是一個體量特別小的公司,但是每次都要求享受大客戶VIP服務,若是有一絲一毫不稱心,就會爆炸,“這次是為什麽?”

“久久富著急匯款,但是匯款單填寫的不清晰,櫃員說無法錄入,需要重新填,可是久久富又沒有帶公章,總之你快回來,這尊佛除了你,誰也伺候不了。”電話那邊已經傳出久久富財務尖銳的聲音,“叫你們領導來,這個事情解決不了我今天就不走!”

電話被掛了。

何心安還沒開口,就聽慕楚詩說,“沒關係,你去忙吧。”

“那我先去了,回頭再聯係你。”何心安擦幹手,穿好外套,匆匆換鞋,看著被整亂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案台,“今天實在不好意思。”

慕楚詩來到門廳前,把鞋櫃上的背包拿起來斜挎在何心安的肩上,“來日方長,我不著急。”

慕楚詩的笑容像周一早晨朝氣蓬勃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