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安趕到支行時,久久富的財務趙姐正操著上海味道的普通話在櫃台前撒火,“你會不會辦業務的啦?什麽叫匯款單填的不清楚啦?小姑娘我跟你講,這個業務我辦了十幾次了,每一次都是這麽填寫的,是不是你不會辦啦?你不會就叫你們主管辦啦。”
其他客戶坐在等候區,像看熱鬧一樣伸著脖子。
許淵和其他理財經理從貴賓室露出半個腦袋在偷看,隻有大堂經理硬著頭皮試圖安撫,“姐,您別著急。”
“誰是你姐啦?我不是你姐。你不要亂認親戚啦。什麽叫我不著急啦?這筆款匯過去是給我們老板發工資啦,怎麽能不著急?你叫你們領導出來給我解決啦,不然我就打投訴電話投訴你們。”
“別別別,姐,千萬別。”
大華銀行KPI考核包含廳堂秩序和投訴率,為了提高服務質量和KPI,支行長白文萱要求指標落實到人,廳堂投訴一次,大堂經理扣1000塊。
大堂經理差點給趙姐跪下了。
“儂腦子瓦特啦?!都說了我不是你姐!叫你們領導出來!”
白文萱還規定了,客戶要是不滿意服務,讓支行長出來安撫,出場費一次5000塊。
大堂經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上班不但不賺錢,還得給支行倒找錢。突然瞥見了何心安,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退後一步,把安撫的黃金位置讓給何心安。
“趙總您又親自來辦業務了,下次您提前說一聲,我給您拿個VIP號,省得您排隊。”何心安說得誠懇,連自己都信了。
久久富裏裏外外就10個人,財務部除了趙姐沒別人,又跑銀行又跑稅務還跑工商局,就是個大出納。
但何心安每次都叫她趙總,她倒也不反駁。
見是何心安,趙姐賣了一分薄麵,把匯款單甩在桌子上,“小何你看看啦,哪裏寫的不清楚?!你們大華銀行是大銀行,不要什麽阿貓阿狗都招來做櫃員,匯款這種常見業務都不會辦。”
說著還居高臨下瞥了櫃員一眼。
櫃員接的每筆業務完結時都有客戶滿意度打分,白文萱的標準是每筆都要“非常滿意”,否則一筆扣1000。
櫃員生無可戀地看著何心安,滿臉寫著“別再搞我了,我快被搞死了”。
何心安一看,金額不大才1萬多,但匯款人“久久富九州暢想有限責任公司”的“州”字,寫了連筆字,看著像“卅”。
以前這種小金額匯款業務,櫃員提交任務,會計經理授權就可以匯出,但自從上個月大華銀行櫃員業務改革,改成後台統一授權,但凡有一點模糊的,後台都會退回,不僅讓客戶重新填匯款單,還會給櫃員下差錯。
白文萱被櫃台猛增的差錯率惹毛了,一筆差錯扣1000塊,所以櫃員今天死也不會貿然提交業務。
“趙總,我覺得您這個單子寫的一點問題都沒有,都怪我們後台眼睛不好,連州、卅都分不清楚,剛才櫃麵領導已經特意請示過了,這單子確實用不了。您著急匯款的話,還得辛苦您再填寫一張。”
何心安把所有的鍋都推給了後台授權,反正也看不見摸不著。
趙姐一聽再填單,跳了起來,“為什麽要填的啦!而且我又沒有帶公章,填好了也沒法蓋章的呀!我跟你講哦,這筆業務必須今天匯,不然我們老板要生氣的!”
久久富的老板是個不好惹的主,而且來頭不小,趙姐和她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有一次趙姐來繳社保,但是櫃麵已經下班,剛鎖了卷簾門,趙姐拍門拍了好久沒人搭理她。
過了沒多久,白文萱接到北京分行一把手的電話,質問她是不是有個客戶被大華銀行拒之門外了。白文萱立即來到廳堂,指揮開門,親自迎接趙姐。
那天下班後,整個支行開會開到夜裏12點,挨個被白文萱**服務品質。
何心安一聽到趙姐提他們老板就知道趙姐今天這麽較真兒肯定也是怵老板。
“趙總您看這樣,外麵風大,又快到飯點了,我給您叫個專車先送您回單位,辛苦您再填張單子,我叫順豐同城取回來,不到一個小時單子就能從您單位到我這裏。我收到後立刻馬上給您辦,這筆錢今天肯定到您老板賬上。一分鍾都不耽誤。”
趙姐瞥了一眼何心安,“真的?”
“趙總,您還信不過我麽?這個單子真的用不了,櫃台剛才幫您提交了,還被後台下了差錯。您要是著急給老板匯款,真的得換單子,不是我們不幫您。”
趙姐嫌棄,但似乎又無可奈何。畢竟那個連筆字,真的傻傻分不清楚。“那說好了,今天必須匯到的啦!”
“沒問題沒問題,您放心!”何心安就差指天發誓了,”我再給您準備個開通網銀的單子,您把網銀開了,下次這種業務您在電腦前點點鼠標就行了,根本不用跑銀行。”
“收不收費的啦?”
“網銀收開通費,U Key費,還有年度使用費。”
眼看趙姐要變臉,何心安又接著說,“但是我可以幫您申請免費!您平時跑稅務跑工商局多累啊,您看您腿兒都溜細了。我是真的心疼您,您少跑兩趟銀行,歇歇。”
這一通馬屁,趙姐勉強收下了,仍端著架子,“我跟你說,換單子就這一次啊,下不為例。”
何心安趕忙點頭,一本正經,“那當然!”
終於把趙姐送走了,許淵從貴賓室鑽出來,衝著何心安豎大拇指,“可以啊,你這一波彩虹屁拍的,你要這樣拍白文萱,早升我領導了。”
何心安翻了個白眼,“我才不想做領導,累的像狗,我想像你一樣做個自由自在的鹹魚。把你爸公司的10個億存款記入我名下,我也可以像你一樣躺平。”
許淵賤賤地笑了兩聲,“就這小客戶你替它走手續,申請免費,犯得著麽?”
“北京分行公司部為了客戶營銷,這個季度新開戶、新開網銀都免費。”
“那你還騙那大姐說申請免費?”
“廢話,現在免費送的東西誰要啊?”
許淵覺得何心安這一波心理玩得真騷氣。
何心安又對櫃員說,“親愛的給你添麻煩,午飯外賣我叫了,你最喜歡的麻辣香鍋,還有星巴克。”
櫃員被趙姐亂懟一通還不能還口,早都窩火,正想等趙姐走了把火撒在何心安身上,但何心安滿臉求饒,櫃員若真發火,倒顯得氣度太小,冷冷說,“沒關係,不用的。”
“已經下單了,麽麽噠!等下給你放水吧。”何心安比劃了一個飛吻。
客戶經理平時少不了幫大客戶代辦櫃麵業務,所以和櫃員搞好關係是生存法則之一。
處理完這一遭事,何心安的肚子開始咕咕叫,突然很想念慕楚詩家裏的波士頓龍蝦、鮮活麵包蟹、吐泡泡的花蛤,不知道他們還好不好。
嗡嗡,手機響了,收到了慕楚詩的照片。
芝士焗龍蝦!避風塘麵包屑!!辣炒花蛤!!!
臥槽!臥槽!何心安覺得自己為了久久富錯過了一頓大餐真是忠於崗位職責,但是虧了自己!
正在詫異慕楚詩這麽短的時間從哪裏請了大廚,收到慕楚詩配的文字,“自己的廚藝又進步了,我要開動了!”
還附贈了一段吧唧嘴“好吃好吃”的語音。
咕嚕咕嚕,何心安幹咽了口水,剛才路上給櫃員叫的外賣,為什麽不給自己多叫一份,真是,替別人著想的心總是這麽火熱!
何心安正準備外出覓食,聽見白文萱的聲音從辦公室飄出來,“何心安,來。”
白文萱的來總是拖著些許的奶音,特別像老鴇召喚客官,“大爺,來玩呀。”
何心安心裏盤算著,該不會又要說文創培訓吧?她基本每天都在微信匯報進展,當然會把慕楚詩的部分剪掉,隻說自己摸排到了財務王星和法人李焯的住處,以及家庭成員。
白文萱很識相地沒有細問,何心安是如何獲得這些信息的。
其他正在推進的項目何心安也都在微信群時時更新進度了,還有什麽內容需要單聊?
走進辦公室。看著白文萱的臉色不好,八成沒好事。
果然。
“你維護的客戶存款掉了5個億,怎麽解釋?”
這個事不是匯報過了麽?何心安在心裏呐喊,領導都不看微信群麽?還是選擇性忽略?
“白行,這個我上周在微信群匯報了,霸州地產公司存量項目都賣完了,沒有新的銷售收入,所以較去年下降3億;恒文集團資金被股東統一管理,所以走了2個億。”
“所以就不管了嗎?存量項目賣完了,開發新項目了嗎?有儲備項目嗎?未來和咱們有什麽合作機會嗎?恒文集團的股東咱們拜訪了嗎?營銷他們開戶了嗎?讓他們把資金轉入咱們銀行了嗎?”
白文萱劈頭蓋臉甩出來這些問題,每一個都是無法完成的送命題。
乍看每個問題都合理,但是但凡能回答落實推進一個問題,白文萱的位置都該讓給何心安坐。
從前支行的團隊模式是支行長扛存款、利潤這種大指標,負責出去營銷客戶,客戶經理負責維護。但是近幾年互聯網金融盛行,銀行的市場進入存量博弈,競爭日趨白熱化。
支行長扛不住就開始壓榨客戶經理,但客戶經理又有幾滴油。沒背景沒資源的客戶經理除了出賣勞動力,真的是壓到骨頭裏也榨不出存款。
何心安低頭任白文萱咆哮,反正支行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抽風。
一陣疾風驟雨之後,白文萱停下來了。
辦公室安靜地讓何心安有點不太舒服,她示意白文萱,發泄完了?
白文萱滿臉愁苦地看著何心安,看得何心安覺得自己沒有一個坐擁10億公司存款的爸爸真是對不起大華銀行,白文萱說,“分行正在研究客戶經理排名,之後可能搞末尾淘汰。你要提前想辦法,不然到時候太被動。”
何心安一陣詫異,國字當頭的大華銀行,吃了幾十年大鍋飯,要搞狼性競爭?末位淘汰?那不是中良銀行那種流氓銀行才幹的麽?
“這次是由匡總親自操刀。消息還不確定,你自己知道就好,去出吧。”
何心安有些不明白,這是白文萱向她透露小道消息,故意提點她嗎?有種受寵若驚,不明所以的感覺。她帶著沒回過神兒的、突如其來的聖寵,退出辦公室。
自己一沒金主爸爸,二沒人脈靠山,客戶經理排名是不是專門對付她這種沒背景沒資源的客戶經理?好騰出位置來安排更多的關係戶?白文萱提點何心安,是讓她早點為自己謀出路麽?怎麽謀出路?是換個工作還是換個有錢的爸爸?
怎麽想怎麽都是死。
肚子早已像打鼓。
都快走出辦公去了,又回到辦公室,推門問,“白行,您吃飯了嗎?要幫您帶一份嗎?”
“行,樓下便利店盒飯給我來一份。”
堂堂支行長就吃盒飯?而且,單聊到1點半,盒飯早就賣完了好麽!
何心安也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就想起給白文萱順手帶午飯呢?可能是被她剛才的聖寵搞懵了。這麽馬屁的操作,根本不符合何心安的人設!
但她還是給白文萱帶了一份和自己一樣的肥牛飯,雙份肥牛,多澆鹵汁,再窩一個單麵煎蛋,完美!
正吃的喜滋滋,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是慕楚詩的信息,“給王星的第一波愛心祝福已經送出去了,接下來該你出場了。”
何心安一口飯噴了出來,出場?怎麽出場?
不是說好暴力催收不露臉麽?這被銀監會不是一抓一個準兒?慕楚詩該不會是在給她挖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