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家裏,各自進屋睡覺,一夜無事。
謝韻娓把騙子短信的事隻當是一個小插曲,她還是相信阿離的智商。她現在更擔心的是媽媽,多年來,她一直在心底埋怨唐麗不是合格的母親,而自己,又何嚐是合格的女兒呢?她沉溺在自己的戀愛裏,牽腸掛肚,歡喜煩憂,卻忽略了這個與她有著骨血親情的女人,她會老,會死,會有一天永遠離她而去,像一個關掉燈後消失的影子。想到這些,她忽然覺得心頭在微微發痛,讓她輾轉難眠。
第二天一早,她頂著兩個黑眼圈上學去。阿離也早早起床了,他正在打掃衛生,看上去像一個勤快的男主人。謝韻娓很滿意,給他留下了一百塊零花錢。
謝韻娓回到學校,投入到期末考的煎熬折磨中。雖然之前胡蘅蘅答應包她全過,但她也不得不出賣色相,對他多笑了幾次,笑和答案還要穿越考場上的重重火線,才能落到實處,並不比抄小抄輕鬆多少。學渣的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尊嚴。
考完試的下午,她被胡蘅蘅勒索,請他去校門口小四川吃飯。她便叫了貝妮,三人一起。冬天的校園下了雪,雪落在臉上涼涼的,很快蒸發了,雪漸漸大了,灰暗的天地慢慢變白,落在人的頭上,衣上,謝韻娓要回宿舍去拿傘,胡蘅蘅好死不死地開起了玩笑:“下雪天不要撐傘,和心愛的人就這樣在雪中走著,一不小心就一起白了頭。”
貝妮先罵了他:“白你的大頭鬼啊!”
謝韻娓站在那個人來人往的校園甬道,聽著胡蘅蘅的玩笑話,卻忽然沉默下來。記得不久前,也就是上個星期,帆哥哥就站在那個位置,像偶像劇的男主角,等她下課,與她約會,帶她吃好吃的東西,遷就她,寵溺她,在她發的每一條朋友圈下點讚。一切宛如昨天,可她現在站在這裏,如同站在一顆遙遠的星星上,這裏空氣稀薄,天地昏暗,與他相隔十萬八千裏。她清楚地知道,並不是阿離的出現,導致了他們關係的崩裂,阿離的出現,隻是讓他們的關係去偽存真。
此刻,阿離沮喪地走在大街上。他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掙錢。
謝韻娓走後不到半小時,阿離就按照騙子的指示,到了就近的一家銀行,他那張以假亂真的身份證,竟然辦出了一張銀行卡,然後,那一百塊錢就匯到了騙子的賬號。騙子當然不會滿足於一百塊,心裏一邊罵著窮逼,一邊繼續周旋。阿離沒有錢,隻好廣生財路,他發現小區裏有很多收廢品的人,於是把家裏不用的紙箱廢棄的書本報紙都搜羅出來拿去賣。收廢品的老頭見他優雅幹淨,一看就是不懂行情的主兒,於是無恥地壓價,最後,阿離拿到了八塊九毛錢。
八塊九對於騙子的胃口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賣廢品這條致富路行不通,他隻好另謀高就,出門找工作。
經濟蕭條,大街上是形形色色為生活奔忙的人。阿離跑了兩個勞務市場,找了三家正在招聘的公司,可沒有一個人要他,除了一個假身份證,他任何資曆證書都沒有,最後他去了一家琴行,琴行裏正在招聘古琴老師。他彈了一曲,老板驚為天人,馬上安排他為一個小學生授課,一個十歲的男孩,父母望子成龍,為他報了十多個班。在阿離的課上,小學生一直低頭玩王者榮耀,對他愛答不理,阿離頗感頭大,羞愧辭工了。跑了一天,一頓飯也沒吃,饑腸轆轆,又下起雪,城市荒涼,人生無望,頗感恓惶。
口袋裏還有早上賣廢品得來的八塊九,他決定去買點吃的。
一抬頭,前麵路口恰好有一個賣章魚小丸子的日料小吃店,他走過去,要一盒章魚小丸子。
做章魚丸子的女老板一抬頭,細眉細眼,看上去有點眼熟。阿離記憶力好,這女人他見過啊!他不僅吃過她的章魚丸子,還因為沒付錢為她做了一天的免費小工,那天生意很好,買章魚小丸子的女生排起了長隊,後來他去幫老板娘倒垃圾,遇到老人被撞倒地,他不諳世事去扶,被糾纏訛錢,女老板明明看到了,卻並沒有挺身而出為他作證。沒錯,就是她。
帥哥總是令人過目不忘的,她也認出了他,想起上次的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問:“上次的事,對不住了。”
他仿佛看到一絲光一般,有些激動地問:“你要雇人嗎?我可以為你打工。”
經過這半天的挫折,他算想明白了,也知道了自己的價值,在這個世界,顏值就是正義和生產力,他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啊!
女人有些驚訝,不可置信,試探地說:“要是要人啊!我一個人有時是忙不過來,可是,我這店小利薄,也不掙錢。一天五十,你做嗎?”她迅速在心裏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一百。不講價。”對自己定位明確,他談判起來就有了底氣。
女人想想當日帥哥當壚賣章魚小丸子的火爆場麵,迅速在心裏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最後,咬了咬牙:“行!”
就這樣,阿離找到工作了。他也愉快地打起了自己的算盤,一天一百,一個月就是三千,他就可以讓短信裏的有緣人先買張車票過來,兩人可以一起商量,互相幫助,早日找到穿越傳送門。
阿離吃完屬於自己的那盒章魚小丸子,開始上崗。晚飯時間,稀稀拉拉從校門裏出來幾個學生,不過,小丸子的生意並沒有迎來預期的火爆。下雪了,現在的學生都懶,寧願點外賣也不肯出來。
好容易來了一個女生來買,阿離忙殷勤招呼,女孩說,要一份章魚小丸子,多加芥末,千萬不要放香菜。
他的工作很簡單,女老板做好了章魚小丸子,他隻負責將小丸子們夾進一次性食盒,再根據顧客口味加醬料,把食物遞給吃家,然後收錢。敬業的阿離當然不滿足於隻做這種簡單的事,他要體現自己在這個崗位上的價值,於是,他開始拙劣的營銷,搭訕道:“真巧啊!我也是不吃香菜星人。香菜簡直涼菜毀滅者,肉食破壞王,豆腐腦一生黑啊!”
女孩認同得直點頭,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沒錯沒錯,你說得太好了。”
“不幫宿舍的同學帶兩份嗎?下雪了,她們肯定都不想出來買飯。”
相聊甚歡,女孩不好拒絕,想了想說:“好吧!再要一份。”
阿離如同談判桌上與人談成了千萬大單一樣,得意得向老板喊話:“再要一份。”
不料一個粗粗胖胖的男生走過來,熊一般站在了女生身邊,惡狠狠地瞪著阿離,冷冷地說:“小哥,賣個破丸子也這麽多套路?你咋不上天呢?”
來者不善,阿離蒙了,拿著做好的丸子,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
女孩瞪了男生一眼,接過盒子,嬌嗔地說:“小心眼,這個給你的。”
男生大臂一攬,財大氣粗:“帶你去吃水煮魚。”
老板娘看著無所適從的阿離,笑著說:“其實你不用多說話,隻要站在這裏就好了。”
果然,馬上又來了第二個顧客,這一次,是個男生,身形高大,站在麵前,不怒自威。這一次,阿離聽老板娘的話,站在那裏,沒有說話。
對方先開口:“你到底是誰?”
阿離還是沒有說話。
“娓娓說你是她從音樂學院請的古琴老師,我查過了,音樂學院沒有一個叫黎弦的人。”
沒錯,站在眼前的這個男生,是陸千帆。這家網紅日料小店,是S大的學校門口,在這裏遇見他,幾率太高。
阿離還是沒有說話。說一句謊,就要用無數句謊去圓,謝韻娓撒的這個謊,他圓不了。
陸千帆見他不回答,默認是因為阿離理虧,下了結論:“你是個騙子。”
阿離仍不說話。這兩天他耳邊充滿“騙子”這樣的詞,他已經麻木了。
陸千帆輕蔑地冷笑了一下:“吃住在女朋友家,想必經濟狀況不怎麽好,俗稱吃軟飯的;出來打這種沒技術含量的小工,想必也沒有什麽專業技能,最重要的是,你對她不忠誠,背著她還撩別的女生,你這樣對她,我不會坐視不管的。”
說到這些,阿離無法沉默了,他目光平靜,與陸千帆對視,問:“你愛她嗎?”
陸千帆一怔,遲疑了片刻,說:“當,當然。”
然而阿離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目光凜冽地看著他,說:“是嗎?那為什麽不告訴她?為什麽不把‘他是不是你男朋友’直接說成‘我嫉妒了’,為什麽不把‘你餓了嗎?’直接說成‘我想和你約會’,為什麽不把‘晚安’直接說成‘我想你’。因為你自私,因為表白就是承諾,而你不願意對她承諾。所以,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你是她的誰?”
一番話說得鏗鏘漂亮,向來邏輯清晰能言善辯的陸千帆詞窮了,他攥了攥拳頭,指關節微微作響,咬牙切齒:“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傷害娓娓,我一定會查清楚你是誰。”
陸千帆氣急敗壞,轉身離開。
老板用奇怪地眼神打量了一下阿離,沒說什麽,隻是望著陸千帆遠去的背影,有些不忿地說:“打這小工怎麽了?我這小店一天不少掙錢呢!”
果然,過來一會兒,光顧小店的人多了起來,且多是女生。阿離歡快地忙碌起來,時不時還要擺出剪刀手配合拍照。老板娘笑得很開心。晚上收攤時,她付給了他五十元,因為這天隻能算半天班。
他把那五十元緊緊地握在手裏,到銀行去存,很可惜,銀行早已關門了。
謝韻娓在學校裏也過得兵荒馬亂,三天期末考,每天都很忙,晚上要在宿舍裏準備密密麻麻的小抄,白天在考場上要和胡蘅蘅貝妮們通力合作,為了能順利畢業,隻能這樣臨時抱佛腳了。
考試結束,會有一個多月的假期。謝韻娓從考場出來,回宿舍收拾行李。她東西不多,隻是幾件換洗衣服和床單被罩,而貝妮正在大逃亡一般收拾了幾大包東西,她已經在實習單位附近租了房子,正式開始實習工作生涯了。
謝韻娓和胡蘅蘅一起送貝妮上了出租車,望著遠去的出租車,想到臨近畢業的各種迷茫,她問胡蘅蘅:“你有夢想嗎?你的夢想是什麽?”
許多人沒有夢想,夢想是奢侈的東西,大多數人隻是被滾滾向前的生活推動著向前走。胡蘅蘅的回答是:“我的夢想,就是以後能找一份穩定的好工作,讓我爸爸不用再去工地打工。”
她轉頭望著他,看到他染過色的頭發已經有些長了,額頭有幾顆粉刺已經成熟,是多麽平庸的男孩,在內心卻也有一股溫柔篤定的力量。她笑笑:“一定會實現的,加油!我們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