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路橋公司的項目部天天晚上鬧鬼,流言傳得神乎其神,有人還在屋後看到了一襲白衣的鬼影,項目經理終於扛不住,卷鋪蓋回城了。路橋公司人心惶惶,一盤散沙。

但考古隊也不太平。如康康所言,停電的第二天,考古隊駐地的老屋停水了。謝韻娓要做飯,巧婦難為無水之炊,她望著滴水不出的水龍頭,一籌莫展。

大家幹吃方便麵,喝完水壺裏剩下的一點水。

唐麗和劉老師一直在分頭打電話。電話裏,村長說還要在閨女家住幾天。唐麗心裏拔涼,她知道,這是在躲著她了。

打完電話,大家都口渴了。

小姑娘招人愛,大家推舉謝韻娓提著水壺去村民家借水,她自信滿滿,進了三家,都被無情地拒絕了。

阿離顏值高,胡蘅蘅建議他犧牲色相去借點水,阿離去了,一個小媳婦心軟,讓他去院子裏接水,小媳婦的老公出來,把阿離攆了出來。

胡蘅蘅去小商店買瓶裝水,也被拒。

趙大爺是村裏人,去借水,人人都笑臉相迎請大爺進屋喝茶,可臨走就是不肯讓他接水。趙大爺把鐵桶扔在大路上,對著空氣破口大罵。

全村的人仿佛約好似的,對考古隊圍追堵截,趕盡殺絕。萬般無奈,劉老師開著那輛破皮卡車準備去鎮上買了兩桶桶裝水,車子行駛過村委會門口的報刊欄前,裏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人,有人一看見考古隊的車,馬上呼啦啦圍上來,拍著窗戶,叫劉東下車。

劉老師遲疑地下了車,腳剛落地,車子就被村裏一個年輕人開走了,人群中有人喊起來:“考古隊,滾出五清。”馬上有人附和喊起來,群情激憤,有人把劉東推推搡搡到報刊欄前。

他看到了一張大字報,字寫得很醜,大意是:考古隊唐麗的領隊資格證書已過期,考古隊無發掘資質,形同盜墓賊。

劉老師慌了,大冷天,額頭冒了一層汗。大字報上寫的是真的,唐麗因為太忙,領隊資格證已脫審兩年,他催過她幾次,她總是說,忙完這陣子就去辦。至於村民們如何得知的,其實現在好多年輕人家裏拉了網線用了電腦,想要查一個人,網上一扒底朝天。

“這,這不是真的。”

劉東是老實人,不會說謊,一說謊就露餡兒,底氣不足眼神躲閃,村民們反倒更確定了大字報所言不虛,人群嚷起來,推搡著他向工地走,要考古隊馬上卷鋪蓋走人。

工地上,也亂作一團,路橋公司的挖掘機正在“突突突”地開動,意欲清理遺址探區堆積的土方,如此下去,無疑是在墓葬上方揭頂,現場可能會遭到破壞。

此刻,唐麗儀態全無,像一個撒潑的村婦一般,躺在土方上,聲稱讓挖掘機從她身上壓過去,挖掘機的鏟鬥就在她的頭頂上方,胡蘅蘅跳上駕駛室拉扯司機,被推了下來跌坐在地上,謝韻娓雖然連日來已習慣了衝突和爭端,但還是被眼前的情形嚇壞了,撲到媽媽身邊護著她,哭喊著:“媽,咱們回家吧!不幹這破工作了。”

阿離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去找路橋公司的領導理論,新來的項目經理戴著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卻是個狠角色,根本不聽阿離的話,對挖掘機司機喊:“別怕她,嚇唬人的,開你的。”

趙大爺晃著煙袋指著村民和路橋的人罵:“老祖宗不會饒了你們這些人的。”

這時,從墓坑裏忽然飛躥出一個黑影,箭一般直擊經理,從他的臉頰擦過,所經之處,帶過一陣冷風,在場的人都為之一凜,伴隨“喵嗚”一聲,那道黑影撲向阿離停下來,在他的腳下伏下,原來是玄子。

玄子回來了,全身光潔幹淨,黑色的皮毛光滑可鑒,唯一不同的是,脖頸上,係了一根細細的苧麻布條。阿離驚喜地抱起它,目光落在那根布條上,眼睛亮了,幾乎語無倫次:“回來了,你回來的,她還好嗎?還好嗎?”

經理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血痕,更遷怒於考古隊眾人,氣急敗壞地喊:“壓,碾,開過去,軋死她。”

司機被嚇住了,猶豫著。

阿離驚喜萬狀,充耳不聞,抱著玄子衝到唐老師身邊,撲通跪下,摸著那個布條,對唐老師喝謝韻娓急切地說:“這是景昭才有的紡織工藝,獨有的染色技術,你們看,這種斜紋的紋樣色彩,隻有她會。”

隻有謝韻娓心知肚明,阿離的意思是,玄子這幾日通過傳送門穿越回到了細辛身邊,又穿越回來,帶回了景昭的一塊布,這塊布就是有力的證明。

唐麗對阿離的話雖然半知不解,但根據這隻貓身上的布條和阿離的話可以推斷,這隻靈巧的貓潛入了古墓內部,古墓裏,有絲織品,這是非常具有曆史研究價值的佐證。她撫摸著布條,臉上滿溢著興奮,覺得忽然渾身充滿了力氣,站起來,**澎湃地對鄉親們喊話:“鄉親們,你們都看到了嗎?這座古墓裏,是有曆史價值的文物,是我們的民族文化,是藝術遺產。我們來到這裏,如果是為了一己之私,你們趕我們走,我無話可說,可我們在這裏風餐露宿,是為了什麽?不是為了把這裏圈起來,收點錢,供人參觀;也不說什麽以史為鑒,我覺得,是這樣,咱們修一條路,踏上這條路,知道這條路通向哪兒?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而我們保護、發掘、研究這個墓葬,就是為了知道我們從哪兒來,這是我們的根,我們的本,我們的淵源。”

人群安靜下來,大家似乎被說動了,麵麵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項目經理受了傷,又氣又急,指著村民和工人們喊著:“別聽他瞎扯,你們得知道占地賠償金從哪裏來,這個月的工資從哪裏來?從老板的口袋裏來。這一天天拖著,耽誤了工期,誰負責?快點,今天先把這些土方填平,快!”

挖掘機又突突突地開起來,工地上瞬間黃土飛揚,有一大片地皮被翻起來,車左右還跟著幾個路橋公司的工人,手裏拿著鋼管木棍,挑釁地笑著,唐麗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已經被逼到墓坑的邊緣,氣得說不出話來,嘴唇直哆嗦,忍不住罵道:“你們這是幹什麽?這不是強盜嗎?這,這,這還有王法嗎?”

“什麽王法?我們可是有手續的,合法合理,誰是強盜?你們才是強盜。”

謝韻娓護著媽媽,康康的老婆忽然從人群中衝出來,仗著人多勢眾,對她們破口大罵,上手拉扯謝韻娓,那肮髒黑汙的指甲掐入謝韻娓手指,她隻覺得一陣刺痛,混亂中,阿離用力一推,推開了那女人,護著謝韻娓母女倆退到幾米外。平地忽然起大風,黃土漫天迷了眼,人群驚呼,一陣混亂。

謝韻娓隻覺手指刺痛,低頭一看,食指指尖出現一道血痕,血珠子冒出來。阿離皺了皺眉,一把抓住她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幹淨的紙巾來,就要替她擦拭傷口。謝韻娓當著媽媽的麵,覺得不好意思,縮了縮手,他死死抓住,不動聲色地斥道:“別動!”

她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順從地任他擦拭,忽然,她想起什麽似的,受驚似的推開了他,臉色發白,瞳孔張大,驚恐地重複著:“血,血!你別碰我,你走開。”

他拿著紙巾的手篩糠似的抖了抖,站在原地沒動。

血是他的宿命,血是他的浩劫,他在世間的時光,從來都是向死而生,可是,這一次,他有了恐懼,有了不舍,他驚惶地抱著雙臂,低頭看看自己全身,它們沒有消失,它們都還在;他無奈而痛苦地對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口中輕輕地說:“對不起,娓娓!”

他迎著北風,轉身跑開。

這時,謝韻娓想起爸爸來,老爸謝國平縱橫商界人脈廣,想到這裏,她抽噎地拿起了電話,對路橋公司的人示威道:“你們等著,我讓我爸爸叫一車麵包人來打你們。”

她沒有意識到說了笑話,周圍那些劍拔弩張的民工和村民嘻嘻哈哈笑起來。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她聲帶哭腔:“爸爸,你快點來,我和媽媽的考古隊在XX鎮五清村,他們欺負人,你快來接我們回家。”

謝國平一聽,緊張得不行,滿口答應:“好好好,別怕別怕,爸爸馬上來。”

謝韻娓又補充一句:“記得帶點好吃的,還有水。”

路橋公司的項目經理見來硬的不行,怕鬧大了對上麵不好交代,也打電話請示領導,電話那頭的領導不知說了什麽,項目經理隻有點頭的份兒,口中一直謙卑地答應:“是是是,知道了。”

經理揮了揮手,挖掘機後退了,他急匆匆地去村醫務室處理傷口去了。

大家都退回到自己的地盤,各居一隅,等待“救援”。

戰火雖然暫時平息,但對考古隊斷水斷電的封鎖並沒有解除,大家坐在在冰冷的帳篷裏,縮手縮腳,饑寒交迫。唐麗研究起那塊布條來。阿離不知道跑哪去了。

黃昏時分,一輛路虎緩緩駛來,停靠在田邊,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下了車。

一直愁眉苦臉的謝韻娓喜出望外,老遠就迎了上去,一頭撲進了謝國平的懷裏,委屈地喊了聲:“爸,你怎麽才來啊?”

聞訊趕來的項目經理也迎上來,聽到這女孩喊“爸”,他有點發蒙,臉上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低聲問候:“董事長,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