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橋公司的項目部一整天人心惶惶,挖掘機停在那裏,有幾個人穿著軍大衣縮著脖子在工地上走來走去巡邏,但再無其他動作。

下午唐麗通知大家開會,會議的內容一是加強探區巡邏,二是和村民們不計前嫌,搞好關係,走群眾路線是基本工作路線。阿離認真地問了句:“群眾路線是哪條路?村東頭那條?”

唐麗隻當他是插科打諢,沒在意,胡蘅蘅暗暗嗤笑,對阿離這種常常智商脫線的行為,他已經見慣不怪了,謝韻娓淡漠地看他一眼,阿離低下了頭,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說錯話了。過了一會兒,阿離悄悄碰了碰謝韻娓的胳膊,然後攤開掌心,遞給她——那是一枚創可貼,他剛才吃飯的時候,看到她的手背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他小聲說:“防水。”

謝韻娓困惑地接過那一枚粉色有小貓印花的創可貼,愣怔了一下,不知道幹什麽用,他見狀,又把創可貼拿過去,撕開,拉過她的手,把它穩準狠地貼在它手背上的傷口上。她故作誇張,輕輕地“嘶”了一聲,傷口有點疼,但心裏卻被一種酸楚的甜脹滿著。

開完會,唐麗讓三個年輕人出去了,自己和劉老師留下來商量對策。現在在她麵前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XXX國道的建設路線要橫穿遺址探區,如果任由他們施工,這個遺址發掘和保護工作,就前功盡棄了,而讓國道改道,且不說政府和路橋公司答應與否,村民們就不會答應,路橋公司的占地補償款非常豐厚,如果改道稍東的方向,那就是鄰村的地盤,拿占地補償款就和五清村村民沒關係了,考古隊的這個項目現在阻礙了村民們發財,成為了人民公敵。

謝韻娓出了帳篷,離阿離遠遠的,百無聊賴,跑到一片草地上逗小羊去了。

路邊又有小孩在吃辣條,阿離看得口水直流,口袋又沒有錢,計上心來。

“咱倆玩成語接龍吧!輸的人到小商店買好吃的請客。”阿離對胡蘅蘅說。

胡蘅蘅一聽“好吃的”,眼睛亮了,轉念一想成語接龍不是自己的強項,眼睛滴溜一轉:“玩腦筋急轉彎吧!”

兩人一拍即合,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幾個回合後,胡蘅蘅竟然大敗。

阿離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笑了:“娓娓和貝妮經常玩腦筋急轉彎的,耳濡目染。”

“嘖嘖嘖!娓娓也是你叫的?什麽小表弟?一看就是個冒牌貨!”

“噓!”阿離故作玄虛地示意道:“小聲點。這個社會不是到處都講究關係和人情嗎?不是親戚我能進這種正式的單位實習?”

胡蘅蘅歪著腦袋想了想,此言有理。阿離和他約定,一定要將自己的身份在人前保密,並且承諾,會在自己姨媽唐老師麵前為他美言幾句,助他轉正,胡蘅蘅喜出望外,當即諂媚地表示:“願賭服輸,走走走,買好吃的去。”

來到小商店,阿離一口氣拿下十多包辣條,胡蘅蘅一看不是某龍牌,皺了皺眉,不過好在價格便宜,於是他豪爽地買單了。

兩個人拿著辣條剛走出小商店幾步,那個瘦瘦的老板娘追出來喊道:“哎!你倆是不是考古隊的?給我回來,辣條不賣給你們了。”

胡蘅蘅回頭問一句:“為什麽?”

“村裏開會說了,以後不管是蔬菜大肉雞蛋豆腐還是辣條,都不賣給你們。”

這是要趕盡殺絕的節奏啊!胡蘅蘅沒理她,緊走了幾步,阿離抱緊了辣條,也一路小跑起來。不料剛拐個彎,與謝韻娓迎頭撞上。她站在兩米開外,目光幽怨而慍怒,沉默了幾秒,自顧上前,猝不及防地奪下辣條,順手扔進了旁邊的臭水溝裏。

胡蘅蘅先心疼地嚷起來:“你幹嘛啊!這可花了我十塊大洋呢!這麽好吃的東西!太糟蹋東西了。”

“垃圾食品,糟蹋的是你的健康。”

阿離想起自己前日的拉肚子窘態,有點心虛,沒有說話。

胡蘅蘅沒好氣地說:“怎麽就不健康了,不就是多了點香精和色素嗎?好吃就行。你賠我,賠我十包。”

“賠你一鍋行嗎?”

“你會做?”胡蘅蘅半信半疑,阿離也眼睛一亮。

“當然。健康又美味。”

一提起做吃的,謝韻娓心情**漾起來,忘記了早上的不快。她一個眼神示意,那兩位就屁顛地跟她回了老屋。

點柴燒火,說幹就幹。油豆皮焯水後控幹,熱油煎炸,原料撈出備用,鍋底留油,炒製辣椒,秘訣是放糖和陳醋,醋可讓辣椒油更香,糖可讓辣椒油更紅潤鮮亮,原料再次入鍋攪拌均勻,加少許水燜煮入味,即成。

胡蘅蘅沒話說了,興奮地去掀鍋蓋,忽然,廚房裏那盞昏暗的燈滅了。

天已盡黑,農村的夜沒有霓虹和路燈,除了各家亮起的燈,外麵到處黑燈瞎火。胡蘅蘅外出查看了一番,可以確定,停電的,隻有他們一家,跑去工地請示唐老師,才發現,工棚裏也停電了,唐麗和劉老師正在唉聲歎氣,趙大爺晃著一個手電筒正四處巡邏。不遠處,路橋公司的駐地燈火通明,有工人在屋內喝酒劃拳吹牛,和遺址工地的寂寥冷清形成鮮明對比。

很明顯是有人針對考古隊做的手腳。胡蘅蘅沒了主意。

劉老師起身,帶胡蘅蘅去找村長,沒想到撲了個空,村長夫妻倆去了城裏女兒家沒有回來,萬般無奈,劉老師隻好又去找村裏的電工。

到了電工門口,劉老師猶豫了一下,讓胡蘅蘅在外麵等,自己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沒有兩分鍾,就被轟出來了。

電工就是康康。

康康站在房簷下,理直氣壯:“實話告訴你,你們的電,就是我掐的,你們識相的話就早點滾出五清村。停電吧!倒也沒啥,忍一忍,天就亮了,好心提醒一下,明天可能還停水。”

劉老師氣結,卻也無可奈何,胡蘅蘅不明就裏,還想上前理論,被劉老師拉住了:“走吧!明天等村長回來再說吧!”

廚房裏彌漫著麻辣濃香的微微嗆鼻的味道,辣香裏又夾雜著豆皮醇厚自然的香味,和外麵賣的辣條決然不同,那種香是有攻擊性的,過分而刻意的,而自製的辣條香是活的,流動的。灶膛的火星映照著阿離的臉,陰影裏,他表情沉默,老屋裏到處都黑,謝韻娓不敢亂跑,也隻好坐在廚房的一個長凳上等待。

是在等待來電嗎?好像並不是。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是沉默地坐著。黑暗,掩飾了尷尬,屋裏很靜靜,靜得呼吸可聞,偶爾有未燃盡的柴在灶膛裏發出輕微的嗶嗶剝剝聲,他就用手裏的撥火棍就撥弄。

香味絲絲縷縷地竄進鼻腔,他打個噴嚏,說:“真香啊!”

她也應和自誇:“是啊!真香啊!”

就在這時,門外有了響動,胡蘅蘅回來了,他在屋裏翻箱倒櫃,找到一根蠟燭點燃了。

火光跳躍著,屋裏的一切仿佛解除冰封一般,謝韻娓不自在地聳了聳身,招呼著:“吃吧!快吃吧!”

盛放在一個盆裏的辣條在燭光映照下更顯得色澤紅亮潤澤,香味醇厚溫和,胡蘅蘅口水直流,用手捏起來一塊就往嘴裏填,一邊吃一邊直呼“過癮”,回頭看看還坐在灶門前的阿離:“你怎麽不吃?晚上還行動嗎?這個就當夜宵了。”

阿離咽咽口水,抬眼看了看謝韻娓,沉默著。

他有了心事,也不好意思在她麵前不顧形象大開吃戒了。

“娓娓,我最終會離開,可是,無論我在你身邊的時間多長或多短,我,會用自己的方式,盡全力保護你。”他沉默許久,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

這話聽來讓人倍感心酸,無言以對,說要回工地去了。

剛向門外走出幾步,阿離跟上來:“天黑,我陪你一起過去。”

她沒有回頭,語氣堅決卻微微含了怨:“你終究是要走的,以後無論什麽路,還是要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