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娓在老屋後院的露天茅房找到阿離。那茅房是用玉米秸稈圍起來的,從漏風的寬大縫隙裏,她看到他的鞋。
她用力咳嗽了兩聲。
聽到人聲,阿離快感動地哭了,猶豫了一下,怯怯地問:“是胡蘅蘅嗎?還是謝韻娓?好吧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誰,能,給我點紙嗎?”
她把一包紙巾,隔著一人高的秸稈遞過去,一隻手接過去了。
人有三急,大道理她都懂,可阿離剛才奔逃如廁和現在這副樣子,真的讓人很幻滅。她為免大家難堪,又清清嗓子,說:“我先回房間,有事喊我。”
“有事叫我”,她為自己這句話默默地臉紅了。在廁所裏,能有什麽事,屎尿屁的事,有事叫你,你是滴滴送紙嗎?她默默吐槽,回到自己房間。
過來一會兒,阿離回到屋裏。他虛弱無力地躺倒在堅硬的床板上,望著破爛斑駁的天花板,根據他淺顯的醫學知識,他知道,這是鬧肚子了,至於為什麽會鬧肚子,剛才他在蹲茅坑時百度了,度娘說可能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他想了想,謝韻娓做的每一樣東西都很幹淨,不過,剛才在小商店買的那包辣條,可能不太幹淨,可是,誰讓它那麽好吃啊!世界是竟然有這麽好吃的東西,這裏的小孩每天放學人手一包,小嘴吃得紅紅的,他都有點不太想回景昭了,但是,細辛在景昭等著他,既然已找到了傳送門,他就應該盡快回去,為此,他還特意多買了幾包辣條,打算將這邊的美食帶給細辛也嚐嚐。
他把辣條從枕頭底下拿出來,看著那一條條紅豔豔的豆製品汪在辣油裏,忍不住饞蟲上行,用力咽了咽口水,但他忍住了,這是要帶給細辛的。
謝韻娓聽到響動,知道他回屋了,就端了一杯熱水走進來,一進屋看到他拿著一包辣條垂涎欲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奪過去,四下看了看,沒有垃圾桶,她轉身出門,扔進了廚房灶火裏,鍋裏在煮粥,火把辣條連袋子燒起來,散發出一股嗆人的味道。
“辣條是垃圾食品,很不健康,這種都是黑作坊裏生產的,吃了不拉肚子才怪呢!”
阿離的肚子還在微微作動,覺得很委屈,但還是死鴨子嘴硬:“不幹不淨,吃了……”他本想說“吃了沒病”,可這時肚子又作動起來,隻好把那句話咽下,捂著肚子衝出了房門。
等他再回到房裏,床頭的木桌上放了一碗熱騰騰的粥,紫米裏添了糙米和紅豆,顏色美,濃稠熱乎,他喜甜,裏麵還放了一大勺玫瑰醬,嚐一口,和辣條的馥鬱的香精色素味比起來,這一碗粥就像一個微型的小熨鬥,專治各種不服氣,專治各種壞脾氣。
謝韻娓站在門口,有點得意揚揚,等著他讚美。
阿離還是氣她扔了自己花錢買的辣條,故意嗔怪地說:“賠我辣條。”
孩子氣的小脾氣,讓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心裏暗驚,點點滴滴的小事,普通的日常,也會覺得有趣,像戀人的鬥嘴,欲蓋彌彰的曖昧,難道,這才是戀愛本該有的模樣?
她說:“辣條,我也會做,等你養好了,我給你做。”
因為阿離拉肚子,考古隊的人跟著喝了一天的米湯,胡蘅蘅頗有怨言:“貝妮不是說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嗎?這都喝了一天粥了,嘴裏淡出個鳥來。”
謝韻娓的理由冠冕堂皇:“唐老師胃不好,喝粥養胃。你生不逢時,等等吧!”
阿離養了兩天病,這兩天裏,外麵發生了很多事。更多的推土機壓路機挖掘機開進了遺址旁的路橋工地裏;村民們每天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於村長家,每個人從村長家出來,臉上都眉開眼笑;屬地市政府撥給考古隊的經費到賬了,劉老師讓村長通知大家去領,村長支支吾吾,沒有去;在喝了兩天粥後,阿離康複了,唐麗卻病倒了。
唐麗冠心病發,在工地上暈倒,在大家百般勸說下,搬回了老屋。胡蘅蘅就更可憐了,來實習兩天,有油水的好飯沒吃到一口,連床板也挨不著,一直睡在帳篷裏,半夜還要巡邏,但他幹得很起勁,認為這是組織的考驗,隻要能轉正,吃什麽苦他都願意。
這天夜裏,胡蘅蘅照例去巡邏,走到路橋公司項目部附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惡狠狠地吐了口口水,忽然,項目部的一間辦公室裏,傳來一聲可怖的尖叫,隨著那聲尖叫,門打開了,那個項目經理屁滾尿流地跑出來,夜色中依稀可見他光著上身,下身隻穿著**,也不顧寒風刺骨,不管不顧地瞎轉亂跑,手忙腳亂地敲其他的房門,口中胡言亂語:“鬼啊!鬧鬼了!”隻見他的身後,半空中一個黑影飄**著,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胡蘅蘅多次和教授導師們去古墓遺址,什麽匪夷所思的靈異事件都見識過,他膽大,見此情形,興奮起來,朝前湊了湊,想一看究竟。
項目部的燈次第亮起來,項目經理一頭撲進一個同事的懷裏,頭也不敢抬,指著身後鬼哭狼嚎:“鬧鬼了,鬼啊!”
胡蘅蘅看清楚了,那半空中的黑影,原來是一件上衣,就那樣那樣任何支撐和外力,在空中飄**著,看上去詭異無比。胡蘅蘅目瞪口呆,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
誰也想不出這件衣服為何突然成精作怪,隻能解釋為鬧鬼了,項目部頓時炸開了,亂作一團。有膽大的人伸手去抓那件衣服,衣服忽悠一**,從眼前飛了過去,最後,那件衣服整個撲蓋上那個的腦袋,那人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狠狠撞擊,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地上,他忙刨開衣服扔到一邊,逃開了。
一群大男人驚慌失措,退守到一處,有人抄起了家夥虛張聲勢,準備向地上那件作怪的衣服挑戰。衣服軟塌塌地落在地上,無聲無息,再無動靜。
胡蘅蘅久久沒回過神,想用自己有限的人生經驗參透這件衣服淩空起舞的玄機和奧秘,卻也想不出什麽道理。
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阿離站在身旁,問道:“這麽晚了,在這兒做什麽?”
胡蘅蘅驚魂未定,喘了口氣:“巡,巡邏啊!你呢?你在這兒幹嘛呢?”
“我也巡邏啊!晚上的工地,還真熱鬧啊!”阿離故作玄虛地感慨道。
胡蘅蘅又打一個哆嗦:“熱鬧?熱鬧嗎?”
阿離詭秘一笑,主動攬住胡蘅蘅的肩:“放心吧!這裏很快就恢複平靜了。”
第二天一大早,胡蘅蘅就跑來向謝韻娓匯報昨夜在巡邏時發現的奇事,謝韻娓一聽,眼睛亮了,卻故作吃驚:“啊?真的嗎?有這樣的事?”
胡蘅蘅挺挺胸:“別怕別怕,晚上我巡邏,我保護你。”
阿離推開房門,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打著嗬欠,自顧從鍋裏拿了包子做早餐,問:“中午吃什麽?”
謝韻娓拍了拍胡蘅蘅的肩,像是回應他的話,又似是回答阿離,舒心一笑:“中午做好吃的。”
唐麗休養了幾日,氣色好了一些。她沒什麽大礙,就是被氣得胸悶。駐紮在這裏快一個月了,工作一點進展也沒有,讓她非常沮喪。一早起來,她又要去找路橋公司的人理論,被謝韻娓勸住了:“別去了,沒用。放心吧!這裏很快就恢複平靜了。”
“奇了怪了,阿離也這麽說。都鬧鬼了,怎麽平靜?”
謝韻娓和阿離對視一笑,緘默不語。
天塌下來也得吃飯,這是謝韻娓的處世哲學。午飯胡蘅蘅打下手,謝韻娓蒸了米飯,燒了四個菜,燒茄子,麻婆豆腐,幹煸茶樹菇,魚香肉絲,全是下飯菜。胡蘅蘅吃得很嗨,每吃一道菜自帶點評。“唔!燒茄子,誰吃誰知道,哇!麻婆豆腐,快到我碗裏來;哎呀!還有茶樹菇,營養美味;唔唔,吧唧,天啊,魚香肉絲是我的愛,麻婆豆腐也不賴,飯後來碗湯,是最最精彩。”說著說著,他邊吃邊唱起來。沉悶的氣氛有了一絲破冰,大家都笑了。
阿離已經不像初來時饑不擇食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了,他吃得很文雅,細嚼慢咽。謝韻娓神采奕奕,開心無比,夾一大筷子肉絲放到他碗裏,神秘地眨眨眼:“昨晚你辛苦了,多吃點!”
不料阿離也正好夾了一塊肉伸向她的碗裏:“做飯辛苦了,多吃點!”
兩人的筷子碰到一起,肉都掉在了地上。
胡蘅蘅連聲抗議:“我才辛苦好不好,昨晚是我巡邏。”
大家都笑了。
一條狗聞香而來,叼走了那兩塊肉跑了。胡蘅蘅誇張地大叫:“喂喂喂!狗子,別走,那是我的狗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