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

屈樂試探地又喊了一聲。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早上醒來後第幾次呼喚自己的男友程沛了。

特別留意著確認了喉嚨能夠正常發出聲音,耳朵也聽不出什麽異常,他的呼喊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全都沉沉地墜入了眼前這片極致的黑暗中。

他明明睜著眼睛,入目所及卻沒有一絲光亮或是色彩。

隻有黑暗。

他想要伸出雙手在身邊摸索,無論怎樣嚐試調動肢體都無法動彈。

屈樂反複眨了幾次眼,用力閉上,稍等一下再突然睜開,眼前仍是寂靜的黑暗。

他不得不直麵心裏愈演愈烈的疑惑了。

看來……他的身體真的出了什麽問題。

是因為昨晚受的傷嗎?

昨天晚上,屈樂一如往常,很晚才回到與程沛租住的房子裏。

與平時不同的是,他為了避免打擾到其他租客而脫下鞋子悄悄上樓時,在室內樓梯上踩到了圖釘。

這棟房子是個躍層的戶型。

程沛租下了整個二樓。

一樓略大一些,過去由兩個單身的上班族合租,其中一人搬走後,房東將空出的房間租給了一對帶著孩子的小夫妻。

屈樂碰上房東時閑聊過幾句,他似乎對終於遇上了就廚房有要求的租客、租出了一個好價錢的結果十分滿意。

上班族小劉卻在新租客搬進來後很快累積起了許多不滿。

那對夫妻的小孩兒是個嬰兒,據小劉說,不管白天晚上,他們總是想用廚房就用,用完也不收拾,客廳等處的公共衛生更別提了,連小孩兒便溺過後最基本的打掃都沒有。

這都是小劉和對方吵架時嚷嚷出來的。

小劉在忍耐了一個多月後,某天半夜終於忍不了嬰兒嘹亮的哭喊聲,和那對夫妻吵了起來。

屈樂那段時間每天晚歸,樓下吵起來時剛剛躺下,閉起眼睛努力嚐試著入睡,被迫聽吵架內容聽了好一陣,越聽越精神。

程沛見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爬起來到樓下去勸了勸架。

沒過多久,吵架聲倒是止住了,回到他身邊的程沛也不開心了。

屈樂當時困得厲害,沒心情多問,隻揉搓了一通程沛的腦袋,抱著他睡了過去。

幾天後的某個晚上,屈樂回來時外麵已是夜深人靜,一樓的兩戶又在客廳爭吵。

他原本不打算參與,卻被那對夫妻喊住了。

小劉不滿的似乎是對方大半夜的在公共區域打電話、來回溜達、故意讓小孩兒哭嚎,那對夫妻就說是因為屈樂每天回來得太晚總是吵醒小孩兒,沒有辦法才熬夜。

總之硬要轉嫁矛盾。

屈樂不是一天兩天這麽晚回來了,並且打算過段時間就搬走,加上真的很累,不想跟他們爭吵,便說自己每次回來都輕手輕腳,上樓梯會脫掉鞋子,盡量不發出影響他人的噪音。

小劉連忙幫腔,又說過去大夥兒一直互不影響、相處愉快……屈樂沒有繼續聽,因為程沛從樓上下來了,難得地板著一張臉,看上去很不高興。

屈樂知道程沛最近白天忙著趕工,夜裏又要等自己回來才睡,很影響休息,不想多浪費時間,便拉著他上樓了。

準備睡覺時,他倆聊了幾句樓下的事。

原來程沛在屈樂回來前又去勸過一次架,被那對夫妻胡攪蠻纏,讓他倆把二樓讓出來,給他們獨立的生活空間,這樣大家互不影響。

屈樂聽得好笑,真是沒想到,居然能有說話做事這麽想當然的人。

雖說他倆正打算搬走,但如何出租是房東和租客之間的事,那對夫妻若對合租一樓不滿意,隻想租二樓,就應該在租房前做出取舍。

整棟樓,整個小區,正在出租的相同戶型可多的是。

無非是聽房東說了他們打算搬走,想先占著一樓,將來租二樓時方便壓價罷了。

屈樂不打算慣著這種人,第二天出門前聽到對方刻意嘀咕一樓二樓,便不那麽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二樓的房租問題。

這些都是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屈樂沒太往心裏去。

他的網咖生意正忙,每天勞碌奔波,哪有空閑去為這些事生氣?

要不是對方一對二擠兌程沛,他連陰陽怪氣的時間都不想勻出來。

他倆就快搬走了,可以給程沛一個更安靜更適合搞創作的環境,也能夠大大減少他每天的通勤時間。

生活正在朝著更好的方向奔去,在這種時候停下腳步豈不是虧了嗎。

屈樂是真的沒想到,自己不想停步,有人能特地跑來自己腳下放圖釘。

“別去了,大晚上的,說也說不清楚,再訛上你。”屈樂攔住了給自己處理完腳底的傷口就要去找那對夫妻理論的程沛,“明天再說吧,把圖釘收好,說不通咱們就報警。”

他感覺那兩人打的是碰瓷的主意。

畢竟程沛最近習慣把頭發刮光,又長年健身,體格健碩,外形一看就很不好惹,和體瘦膚白、抱著孩子的男女對峙,誰看見都會天然偏幫看似弱勢的一方。

深更半夜的,那是兩個人,程沛自己去理論,說不定對方早就設好了套兒等著他往裏鑽。

畢竟在許多人看來,日常生活中大家應當對處境“不容易”的人更多寬容。

至於樓梯上為什麽有圖釘?撒了,飛出去的,無心的,等等等等,隨便編個理由,就能說成是程沛小題大做。

畢竟隻是圖釘啊,人穿著鞋走路,怎麽會因此受傷?再者說,有沒有可能是每天在家搞創作的程沛自己弄掉的?

想到那對夫妻能怎樣亂哄哄地攪合一通,屈樂就不願意程沛去受這個氣。

明天再說,明天他騰出時間,親自掰扯這件事,再去打個針,讓程沛安安心。

也沒紮得多厲害,就把他的小男朋友嚇壞了,心疼得眼睛都紅了,一直擔心有什麽問題,差點兒拉他去急診。

不至於的,他太困了,先睡覺,睡醒了再解決煩人的小意外。

結果,他一醒來,就這樣了。

眼前烏漆麻黑,喊人得不到回應,身體絲毫無法動彈。

是嚴重感染導致了什麽並發症?

屈樂平時一直身體不錯,在健康方麵隻有些簡單的常識,對傷口感染會出現什麽症狀完全沒有概念。

不能這麽快吧?

難道,圖釘上有劇毒,他已經掛了?

不能吧,這也太出人意料了!

真的掛了,為什麽他還能說話?

他確信自己發出聲音了,本該睡在身邊的程沛卻沒有回應。

很可能對方根本聽不到。

他以為自己在喊,其實已經無法讓程沛聽見了。

唉,那他,他意識到這件事了,是不是接下來就要直麵現實?

他要作為靈魂看著程沛傷心難過了?

不是,何至於此啊!

屈樂並不想讓頭腦風暴朝這個方向一去不回頭。

可是他費了半天力氣,情況沒有任何改變。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狀況。

大概他真的……

【沒有哦。】

突兀出現的聲音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仿佛它忽然冒出來不該有任何人被嚇到似的。

嚇不著才怪!

屈樂警惕地轉著眼珠,邊懷疑是不是自己折騰累了產生幻覺,邊等待那個聲音再次出現。

【是屈先生您一直以來生活著的小世界——】

空氣緩緩流動起來,微風環繞著屈樂,似乎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屏障之外的流動越來越快,慢慢稀釋了無垠的黑暗,使他的視野逐漸清晰、明亮起來。

燦爛卻並不刺眼的光線從純淨到有些聖潔的蔚藍天穹灑落,遠方的交界處也是清澈的藍色,大概是海洋的位置則漾著更深沉的藍。

而他正漂浮在空中,被眼前天海交接一望無際的景象所震撼。

更震撼的是,無論天空還是海洋,都橫貫著極為狹長深邃的黑色溝壑,尤其在天空之上,扔在持續無聲地開裂……

【抱歉,方向反了。】

屈樂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帶動著轉身,直麵了一座廢墟。

大量的水泥塊、建築鋼材、彩色玻璃、綠化雕塑、路燈標識等等所有會在城市裏出現的東西都在緩緩地向著天空飛去。

當中也包括他從小生活到大的這座城市裏最著名的地標建築,現在它已經從中部折斷了,正在歪歪扭扭地向上飛。

【您的男朋友程先生於今日淩晨產生了“累了,毀滅吧”的想法。】

【如他所願。】

【您一直以來生活著的小世界,毀滅了。】

“不是……”屈樂極力遠眺,想在漫天的建築垃圾和報廢車輛中找到自己熟悉的東西。

可惜,他從前沒有俯瞰整座城市的經曆,唯一能認出來的就是城市地標。

玩球了啊,半個地標都快飛到天頂了。

不是,這算什麽?

整人遊戲?

【這完全是真實的哦。】

“什麽就真實的——程沛,程沛呢?”屈樂沒在廢墟上和空中發現有人或其他動物的影子,“人是不是都沒事?”

【您想看看真實的末日景象嗎?】

“不不,等下,我緩一緩……”屈樂下意識用力閉上眼睛,甚至希望自己再度睜眼時又回到了孤獨的黑暗當中。

並沒有,眼前仍是那副真實到可怕的景象。

這算什麽?什麽毀滅,一個人毀了一座城?搞笑——

【並不僅僅是一座城哦。】

隨著那個聲音響起,屈樂的視野驟然拉高拉遠,變成了從太空觀察的視角。

隻見整個星球的地表都布滿了恐怖的裂痕,以向外聳起的某一點為中心,裂隙正在不斷加深,仿佛隨時可能分崩離析,大氣層呈現的顏色看上去也不太妙……

還不妙呢,聽那個聲音的意思,“真實的末日”,估計已經沒有活物了。

這怎麽可能?!

不可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