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追趕之間,就從極窄的地道入了極寬敞的山洞。說是山洞,瞧著卻有些不尋常。內裏幽暗,瘦石嶙峋,細石柱上下相連,不時有大塊岩石低垂,仿佛積雨雲倒懸,不時又如同海浪相連、波濤翻湧一般堆積著,時窄時寬時高時低,非常難行走。

而最奇的是,四周不時落了些積泉,此處明明無風,卻有波瀾微湧,且所有潭水都朝著一個方向、按照同樣的韻律輕輕飄湧。此處極難走,地勢高低起伏,然而望之卻似乎無邊,仿佛有人在這地下憑空劈了個極寬的顛倒天地。

唐方進了這裏有如神助,三兩下便繞得沒了蹤影。何衝有些氣喘,心中頗有些著急,好容易逼到這裏,卻偏偏丟了痕跡,不免有些心焦。然而唐元卻抬手止住,噓了一聲,安靜地聽了一會兒,才說:“這裏不尋常。”

他伸手掐算幾下,神色變得更為嚴肅,然後取出探靈符點燃,瞬間燃起極高、極明亮的火焰。探靈符不過一息就燒得粉碎,而唐元則借著這一瞬之強光,將四周起伏盡收眼底。

唐元往四周開始摸索,眼都不眨地就將一張張探靈符全部燃掉,看得何衝心疼極了。這可是師門裏探靈尋氣、勘察風水的寶符,平日裏輕易舍不得用,師父就算出手再闊,也沒有把探靈符當火折子用的道理吧。

“師父,我這有火折……”何衝心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十六拽住了。

“咱們師父還用我們教嗎?他自有分寸,咱們就乖乖等著,論道行,咱倆捆一起給師父別褲腰帶都嫌輕。”十六話說得有些粗俗,道理卻明白。

何衝自然也知道,隻能忍著肉痛看師父不停地燒探靈符。

光是燃符還不夠,唐元還在劍上貼了通天目符,燃符後起勢禦劍,銀光四現,劍尖不斷撞向石壁,鏗鏘之聲連綿不斷。唐元側耳細聽,眉目間滿是凝思。

接著他俯身從潭水中取了一抹,放進舌尖細嚐,又伸手入水中,細細感受著水流的方向和潮湧的脈絡。

再拿了羅盤,按八卦四正四隅算五行相生相克,直忙活了許久,唐元一句話都沒說。

等好容易直起身來,何衝早就按捺不住了,壯著膽子開口問:“師父,究竟有什麽奇怪的,讓您也如此謹慎?”

唐元歎了口氣,望著黑不見底的潭水,說道:“祖師爺曾傳過一道門內秘辛,非掌教不可知。但多年前我師父有次筋脈逆行,凶險非常,身邊隻有我們兩個小弟子在,便交代了我們。

“前朝時,有一皇帝因擔心天下有其他人借龍脈興起,危及皇權,便派了能人異士,搜羅天下龍脈,盡斬之,各地龍脈遂絕。而本朝太宗皇帝起勢,則是仰賴發現了一處隱龍的龍脈。這隱龍常人不得見,輕易不可尋,非機緣巧合、造化所致,絕難發現。而太宗也是得了非常因緣,才有此際遇,而本門師祖為此出過力,所以才知曉其中秘密。”

十六聽完,有些預感衝上心頭,稍張大了嘴,小心推測道:“師父,你不會是說,這裏……這裏就是……”

唐元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恐怕就是這裏了。”

“當日我師父雖透露一二,然因著我們年紀小、序齒也後,所以終歸說得不明白,可我觀此處靈氣充沛非常,我平生未見。方才我依地勢,覓龍、察砂、觀水、取向,均有符合,如今隻差尋到內氣萌生、外氣成型的龍脈要穴。”

何衝有些愣了,開口都有些結巴:“可、可哪裏有在地下的龍脈啊?”

“正因在地下,所以才躲過了前朝的斬龍脈,此處奇就奇在它是整個倒過來的。以往龍脈,多是聚地成山,傍水為依,可這裏地勢起伏卻完全是顛倒的,以頂為山,以底為水,奇特非常。”

倆徒弟雖然依舊覺得離奇,然而師父的話他們都是信的。

“都掘到龍脈來了,所求必不會小。”李玄慈話語平靜,仿佛此刻掘的並非他自家的龍脈。

唐元瞧了他一眼,倒帶了些欣賞,繼續說道:“我方才想,就算有鼠群相助,可要找著這龍脈,卻不是靠畜生幫忙就能做到的,能知曉此地之人,必然和皇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麽一說,十六腦筋轉了起來。牽扯到龍脈,這事聽著怎麽想怎麽和奪權有關,她掰起手指頭來:“大皇子出京,二皇子身死,三皇子自個兒才剛被救出來……”

聽著哪個都不像,不過,十六又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三皇子有些蹊蹺。”

何衝來了興趣,問道:“怎麽說?”

十六道:“你還記得,那日他從地道裏出來,不過一夜的工夫,第二天我再見他時,身上已聞不到半分陰幽濕冷之氣。我當時有些奇怪,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恐怕沒有這樣簡單。”

“不止。”李玄慈補了一句,見十六聽著聲音望了過來,捏了捏她指尖,才說道:“那日在地道裏,他說自被關後與外人並無多少接觸,可我說起老二已死,他卻半點沒有反應,我就知道他撒了謊。”

十六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摸索著伸手掐了把李玄慈的腰。他瞧見了,下意識抬手要擋,最後又放下了,任她掐了個痛快。

“你這麽早就埋了鉤子,卻不告訴我們,什麽都自個兒藏肚子裏,也不怕撐著你了。”十六話說得不客氣,手上更不客氣。李玄慈卻隻就這樣瞧著她,任她掐,麵上無情,眼中有笑,眼尾湧了一點輕如點水的笑紋。

何衝都快被酸出鼻涕泡了,不再看這倆人,直接對唐元說道:“師父,如今我們該怎麽辦?”

“這龍脈非比尋常,天地顛倒,萬物逆行,不可妄為妄動。”唐元說,“他們借著地陷,帶了那麽多人進來,剛才我借著通天目看過一遍,卻連一個活人的蹤影都不見,總不可能全部藏得這麽好。”

“師父,你方才說,這是天地顛倒的隱龍龍脈,對嗎?”十六忽然說話,手舉在半空,撫著洞中吹過的隱隱流風,然後握掌,讓風從指縫漏過。

“嗯,你發現什麽了?”

“剛才這風,並不是這個方向吹的,是從我們後方往中心吹,現在卻反了過來。”十六細細感受,最後肯定地說,“我雖不知這樣變化是何原因,但這流向上的波動我卻是肯定得很。”

唐元立刻在掌心燃了火,觀察著火苗的變化,果然如十六所說,何衝湊過來看著那火焰變換,誇了句:“不錯啊十六,你這招子暫時瞧不見,其他感官卻靈得和開了竅一樣,倒也劃算。”

這話換別人聽了要生氣,十六倒接受良好,她最怕的不是自己盲了,而是自己沒用,能幫上大家,她心中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