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從江城開往南城的動車上,我心緒難寧。
快到中午時候,抵達南城。在站台出口,遠遠看到慕蘭在人群中打著一把藍色的遮陽傘,在等我。
她一身旗袍裝,襯出曲線的身材,遠遠看去,就像三十出頭的婦人。
我暗自想著,懂得享受生活的女人,保養得還真好。如此年紀,恐怕身邊還有不少男人吧。
走近時候,可以看到那熟悉的麵孔、神情,還有那溫柔一笑。
可依舊化解不了我冷酷的心,因為憎恨。
我笑著招呼一聲,“蘭姨好!打擾你了!”
“不用這麽客氣!路上辛苦吧?”
“還好,就兩小時的車!”
“嗯,車在那邊,我們過去吧。”
她轉身,在前麵帶路來到停車場。
在一輛黑色轎車前停下,她過去打開後麵的車門。
“上車吧!”
我進入車內,前麵的司機是個帥氣的大男孩,看來一直在車上等我們。
慕蘭上車坐在我身旁,然後簡單介紹了幾句。
“這是我的助理陳平,喊他小陳就行。這是吳勇。”
陳平回頭對我一笑。然後開車前行。
“幕總,我們去哪裏?”陳平問。
慕蘭看向我,征求我的意思。
“你想先去酒店住下還是先去吃點東西?”
“都可以,你安排就行。”我笑著敷衍。
其實我心裏有些不知所措,她此刻也是這樣吧。我們之間的關係,總有一些奇怪。
若是簡單的工作關係,那就按照應酬的方式來相處就行,可我們不是。
對於她而言,我也是她不想麵對的那個人吧,自己的曾經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的兒子。對於我來說,她是破壞我家庭對我造成巨大傷害的女人。她還是我經常會夢到的那個女人,多麽荒謬的夢,可我無法自拔地陷入。所以,我要醒來,我一定要看清楚它的真麵目。
“那……那我們就先去吃點東西吧!你想去哪裏吃呢?”
“你安排吧,我對南城不是太熟。”
“那你想吃點什麽?”
“都可以,我對吃的沒有太多要求的。”
我說話的時候,盡量讓自己很隨和。
她沉思片刻,然後說道:“小陳,就去心可派吧。”
“好嘞。”
車穿梭在街區,我看著外麵的高樓大廈。原本還想著和她先聊聊工作上的事情,比如我此行的“目的”,說說他們公司的項目運營的情況,或聊些品牌設計方麵的東西。
可此刻兩人同坐在車上,竟然一直保持著沉默。可沉默裏彼此的心情都並不平靜,隻是都不想勉強聊些此刻不想聊的話題吧。
大約有半個小時,車停了,旁邊是一個叫做“心可派吧”的咖啡廳。
“小陳,你先忙自己的去吧,需要你的時候給你電話。”說著慕蘭便推門下車。
我也跟著下車。
然後一前一後走進心可派吧。這是一家“咖餐店”,屬於咖啡廳、書吧、快餐店的合體,側重環境氛圍的營造,古典清新的設計風格,悠揚動聽的音樂,書香、茶香、咖啡香,在後排的餐廳也有供應一些簡單的快餐。
慕蘭選了靠近角落的一個位子,坐下,我坐在她的對麵。
我點了咖啡,她要了奶茶。
“這次過來,希望不會太打擾你!”我先說道。
“你又客氣了。”
畢竟兩人是比較尷尬的關係,冒昧來找她好像是有些不妥。不過說起來也是她之前讓我來找她,隻是我來找她目的並不單純。
原本我是想著和她先從談工作聊起,可話到嘴邊卻不想說了。我能感覺到,她此刻的和我一樣,也是心事重重。
見到我,她定然也回想起很多事情來,也是無心談工作。
在這樣的氛圍下,這樣悠揚安靜的音樂中,真不想勉強說些應酬的話。
她臉上露出一絲笑,苦味的笑,正如我杯裏的咖啡味。
“你在想什麽?”她問。
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原本準備好的各種台詞都沒有用上,在她麵前,我不想虛偽。
“沒想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麽。
“看到你,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哦?”
在這樣的環境裏,很容易讓一個人敞開心懷,傾訴。
“你想不想聽?”她問。
我不知道是她想說多一些,還是我想聽多一些。總之,我想聽,哪怕有些事情會讓我不愉快。我選擇麵對,而不再備受困惑。
我點點頭。
她黑亮的眼神,就像一片歲月的深潭,裏麵倒影著我的樣子。
“你和你爸爸年輕時候很像!”她說了這麽一句。
我心頭一震,這句話,就像一記重錘,讓我心頭一痛。我突然意識到她眼中的那個影子,並不是我,而是我的老爸。她這句話也提醒了我,她曾經給我的家庭帶來的傷害。
我忍住了,很平靜。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我需要去承受,因為我要弄清真相,我不想再活在夢的困擾裏。
“有那麽像嗎?”
“初看的時候真的很像,但細看就不是很像了!”
“哦,是吧。”對這個問題我不想深究,兒子像老爸也是天經地義的。我隻是不想她那我來和我老爸比較。但我想弄清楚她和老爸的過去,想弄清楚她曾經有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弄清楚為什麽二十多年來我經常會夢到她……
“你和我爸是怎麽認識的?”我問。我說出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口氣有些僵硬,像是審問。
她看我一眼,輕淡一笑。
“你爸從來沒有給你說過吧!”
我搖搖頭。以我爸沉默的性格,自然不會和我提他當年的風流韻事,更何況她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一個禁忌,誰沒事提起她。
“你爸的身世你知道吧!”
關於我爸,我隻知道他的老家在煙東山地區,很偏僻貧窮,我爸是被一對吳姓老夫婦收養的,在我爸讀完大學工作後,還將那對老夫婦接到了北州。在我出生不久,那對老夫婦,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就先後過世了。這些我也是聽我爸媽曾經給我說過,我小時候也跟著我爸回過一趟煙東山區,在崇山峻嶺間有一座老房子,已經慘敗不堪,那裏就是我爸長大的地方……
我點點頭。
“我和你爸是在煙東小學就認識了。那時候你爸住校,家裏比較窮,性格也比較孤僻。我也是聽說了他的情況,可能是出於同情,就會經常拿些自己的零食、玩具送他。可他自尊心很強,好像我在施舍他,對我很是冷漠敵視。可有一次,我被幾個男生欺負,他衝過來幫我,還被打破了頭,鮮血直流……”
“那天,我嚇壞了,他就那樣躺在地上,血流的滿臉都是,那幾個打他的男孩子也都落荒逃跑了,我哭著走到他身邊,用袖子擦著他額頭的血……他那一刻看著我,說讓我不要哭,說臉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慕蘭講的時候,眼中有了淚花,晶瑩地閃墜。
“後來,我們一起讀初中,一起讀高中,一起考大學,後來他考到了北州文理學院,我考了林洲美術學院。他學中文,我學美術……”
她停下來了,似乎在我麵前講和我爸的感情交往並不是很輕鬆。
“後來呢?”我追問。
“本來我們有約定,大學畢業了就在一起。可後來是我有機會出國學習,我不想放棄。而且那時候還年輕,我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不想就那樣結婚生子。可你爸和我的想法不同,那時候他的養父母年事已高,一心想讓他有個穩定的工作,早點結婚生子……我們吵了好多次,最終我還是出國了,而他留在了北州的一個文化館。我在國外學習三年回來後,他已經結婚了,孩子已經快要出生……”
這時候她看了我一眼。
“然後呢?”我問,口氣有些冷。
“然後……”她愣了一會,說:“我們心裏還有對方,無法忍受那種思念的煎熬,就在一起了。”
空氣瞬間凍結了一般,我用手中的鐵勺劃著咖啡玻璃杯,嗞嗞地響,有些刺耳。
在那一刻,我真的想過要狠狠地抽她一耳光,然後憤然離去。
可我沒有那麽做,我並不是可憐她懺悔的樣子,做出那樣的事情是不值得可憐的。
隻是我現在還不能走,因為我還有一些困惑沒有解開,那就是關於那個夢,夢裏總會出現她。
“這麽說,我還沒有出生,你和他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