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絡在沈臨墨的屋子裏喝完了茶,一徑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連句話也不說。江月和落霞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也不敢開口問什麽。
春日天長,沈千絡坐在屋子裏,出了半日神,才隻是日頭偏西。落霞的性子素來直接,忍不住問道:“公主,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沈千絡抬起頭,對江月說道:“等會兒我寫封信,你去交給二門上一個妥當的小廝,叫他帶出去,交給城外駐紮的子喻哥哥,他看了,自然會去做。記得,別被人看到了。”
江月一陣風似的離開了。沈千絡望著案前的一盆新抽芽兒的茉莉,說道:“落霞,我記得,咱們來京城之前,蘭桂嬤嬤生病了,就沒跟著過來,是吧。”
落霞笑道;“是啊,而且蘭桂嬤嬤得的是時疫,王後說了,怕過了病氣給您,就沒帶她上來,不過現在想來已經好了。”
沈千絡頷首說道:“那就找個時間給母親修書一封,告訴她,既然蘭桂嬤嬤好了,還是叫她也過來。”
落霞答應了下來。沈千絡從小就是被蘭桂嬤嬤伺候著長大的。這嬤嬤是從京城中出來,年輕的時候,做了很多年的女官,事情和規矩都懂得很多。前世也是因為她生了病沒跟過來,沈千絡在進京之後才會因為不知道很多規矩和內幕,犯下了不少錯誤。
這一次,要想在京城中平安度日,無論最後是留在這裏還是回到故鄉,蘭桂都是自己必須要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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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外駐紮的趙子喻收到了沈千絡給他的親筆手信,一刻也不耽誤,就派自己手下最精幹的衛兵起了個大早,去跟著每天出門的墨哥兒,看看他到底去了哪裏,又做了一些什麽事情。
三日之後,趙子喻獨自便裝入城,按照沈千絡的囑咐,在後花園西邊的角門等著。
趙子喻隻等了大概一刻,角門就從裏麵打開了。沈千絡小心翼翼的跑了出來,臨關上門,還不忘左顧右盼。
趙子喻的眼睛放在沈千絡身上,忍不住微微一愣。她穿了一件蔥綠色宮紗繡迎春花羅裙,淺黃色窄袖小衫,梳著垂馬髻,戴著白角小梳,蝴蝶步搖,配上她的雪白皮膚和美麗容貌,看上去像仙鶴一般亭亭玉立。
她幾步跑上來,到自己跟前站住,笑著說道:“子喻哥哥,你來了!”
趙子喻愣了幾秒。回過神來之後,又開始拱手行禮,恭敬地說道:“微臣不敢,微臣見過公主,公主萬安。”
沈千絡這邊也在端詳著他。趙子喻是武將出身,父親也是戍邊大將,但是卻偏偏生了一副極為清秀俊俏的樣貌,可以說是男生女相。平時穿著甲胄和盔甲,看著還是武將一般的健壯,但是今日入城的一套亮灰色常服和銀質發冠,一起穿戴在身上,不像是個武將世家的孩子,倒像是一個公侯世家教養起來的富貴公子。
兩個人對麵對,靜立了片刻之後,還是趙子喻先開口,從身後拿出一個錦盒來,說道:“公主,這是幾日前,我母親托人給我帶來的水晶海棠果,您嚐一嚐。”
沈千絡接過錦盒,用蔥白般纖細的手指拿出一個果子放在嘴裏,臉上展開一個漂亮的笑:“謝謝子喻哥哥了。”
趙子喻微笑道:“公主,你托我辦的事情,我已經查清楚了。那個叫綠玉的女子,是城裏一個叫,楚香樓的舞姬。你家公子基本每日都要去見她,一待就是大半日。但是因為都有小廝守著,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麵都說了些什麽。”
沈千絡沉吟片刻,又問道:“那子喻哥哥,你有沒有打聽出來,那女子祖籍在哪裏?”
“我找人問過,那女子是蘇州人氏,去年才被賣到京城來。不過一年。”
“蘇州人氏........”沈千絡低下頭,走了幾步。似乎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回神說道:“多謝子喻哥哥,你幫了我一個大忙。不過,千絡還要厚著臉皮,再求你幫一個忙了。”
趙子喻立刻說道:“你說。不管是什麽,能做到的,我肯定做到。”
沈千絡四下裏望了望,看沒人出來,就又靠前了一點,小聲說道:“子喻哥哥,你附耳過來,我細細地告訴你。”
趙子喻的臉登時紅了一半,但是沈千絡那樣認真,他還是幾步上前,到了她麵前。
沈千絡踮起腳,在趙子喻的耳邊,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他。
趙子喻十分驚訝。剛剛沈千絡告訴他的計劃。縝密聰明,根本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可以出的主意。雖然自己不太理解她為何要對一個舞姬費如此心思。但是趙子喻卻知道,自己還是會竭盡全力的幫助沈千絡。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天色已經不早,趙子喻也不敢多留,轉身離開了。但是才剛走出去幾步,背後卻響起了沈千絡的聲音。
趙子喻立刻轉過身,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他看著沈千絡對他微笑,伸手,口中輕聲說道:“子喻哥哥,小心。”
沈千絡目送著趙子喻離開。自己也快步走到角門前。但是還沒推開門,她卻忽然像察覺到了什麽一樣,轉頭望了一下。
幾步遠的海棠樹根底下,站著一個身量修長,玄色衣衫的男子。他未曾束發,一對鳳眸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她。
縱然隔了經年的時光和有了改變的容顏,但是沈千絡還是一眼看了出來。那個人,是蕭若。
沈千絡的雙眼像是被鋼針狠狠地刺了一下,讓她不得不移開眼睛。雙手握拳,指甲摁在肉上的疼痛讓她的神智恢複了清明。
幾經思考之後,沈千絡還是轉身上前,屈身行禮:“沈千絡見過六皇子。”
蕭若負手而立,俯視著她:“公主請起。”
沈千絡立起來,淡淡說道:“六皇子若是沒有什麽指教,我就先走了。”
她不想再等蕭若的回答,想要直接離開,但是蕭若卻率先開了口;“公主剛剛來京城,似乎不太了解我們這裏的規矩吧。”
沈千絡抬眼發問:“六皇子的意思,我不明白。還請賜教。”
“公主手裏的錦盒,是剛才那位子喻將軍送給你的嗎?”蕭若的眼光看向沈千絡手裏。
若是從前的自己,肯定就要被這話嚇住了。但是如今的沈千絡,內裏已經換過人,活了兩輩子,雖然跟蕭若一直是麵子上的夫妻,但是自問也比一般人要了解他。
蕭若這個人,說得少,做得多。如果他把話放在台麵上講了,那倒是會證明他不會怎麽樣。
沈千絡幹脆抬起頭,老實地回答:“是。是他送給我的。”
“公主可知道,這叫私相授受,是不合規矩的。”
沈千絡竟笑了一下:“六皇子真會開玩笑,這又不是在宮中,何來的私相授受。”沈千絡明眸一轉,快速從盒子裏拿出一塊海棠果,塞到了蕭若手裏,歪頭說道:“現在,六皇子手裏也有我的東西了,要說私相授受,也是我們三個。”
蕭若微微愣住,第一次開始仔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春光一般漂亮明媚的女子。可她已經轉身,毫無留戀的離開了。
“公主,按照宮裏的規矩。你要向我辭行。”
沈千絡徐徐地吐出一口氣。轉過身,目光深深地看向麵前這個風姿迢迢的男子。良久,她才屈身,低聲說道:“那沈千絡祝六皇子,大展鴻圖,長樂未央。”而後,她又微笑一下,補充了一句:“告辭。”
蕭若站在原地,看著沈千絡消失在門內。春風如許,讓他不由地怔愣。小廝林書走上來,說道:“主子,您怎麽了?看什麽呢?”
蕭若揚起頭,說道:“我總覺得,以前好像見過她,似曾相識。”
林書笑起來:“主子,你許是眼花了吧,這個藩國公主是第一次進京城,從前都沒有露過麵,您怎麽可能見過她呢?”
蕭若沒再說話。轉而去了宮中,給他的母妃賢妃請安去了。
沈千絡在角門見了蕭若,心裏像是借了一根刺一樣,但是現在,她卻已經不想在這件事,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了。
重活一世,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沈氏一族的平安,讓自己的親人不被奸人所害,這樣,也算保住了沈氏一族的顏麵,還有自己那個不大的藩國的一眾子民。
這些事情如果可以做到,那也算沒有白活這一世。沈千絡走在園內,靜靜思索,回去就給了江月和落霞幾兩銀子,讓她們帶到府內各處去,去打聽一下那個王小娘的底細。尤其是要問出來,她是哪裏人氏。
江月和落霞很快的打聽了出來。這王小娘原來是杭州人氏,三年前跟著遠親到京城裏來,不到半年就被自己的哥哥納為外室,入府兩年多,現在看看,整個將軍府已經在她的掌控之下了。
雖然祖籍並不是一處,但沈千絡卻還是懷疑,這件事情跟王小娘脫不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