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如其來的細雨趕走燥熱，空氣中驟然冷清，伴隨著狂風之息，所有人被迫留在醫院裏等待。

「嘶…這個天也真是的，瞬間就變，冷死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下完就要冷了。」

夏子晴跑到玻璃窗前，小臉緊皺，「老師，這雨什麽時候停呀？」

雨有下大的趨勢。開始微微細雨，落在玻璃上跟露珠一樣劃出痕跡，很快，細雨密集，星星點點形成一團霧，沒等到消散，下一場又淋了上去。

本想著趁著雨大之前趕緊走，徐俊傑推著下來時正碰上下班高峰期，家屬來送飯的，占了不少空間，醫生護士下班，讓僅存的那點空間都沒有了。

足足等了三四趟電梯，徐俊傑才推著夏明昊和夏子晴上去，出了電梯到門口，雨勢突然變大，跟撒豆子一樣砸在窗戶上，發出不小的聲音。

距離最近的門口也沒能幸免，大風一次又一次吹開門簾，空中亂舞，劈裏啪啦發出恐怖的聲音，不消多時，雨水裹卷著寒意朝他們襲來。

中午還燥熱到要開空調，徐俊傑抱怨都快到中秋節了還不風涼，結果下午就啪啪打臉，一股股寒風擋不住的往裏麵灌，短袖成了擺設，根本不起作用。

「阿…阿嚏！阿嚏！！」

夏子晴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她穿著夏季校服，腿露在外麵，凍得瑟瑟發抖。

徐俊傑犯愁，這個情況，就算是打車到門口，三人也得全都澆成落湯雞。

「子晴，我們往裏麵坐一會兒吧，看看雨小點再走。」

隻能這樣了，夏子晴跟在後麵一步三回頭，她在擔心這個天氣周璐在外麵送外賣會不會有影響。

大廳裏人來人往，形形色色的人從身邊經過，一邊咒罵突變的天氣，一邊又在著急這個天氣要怎麽回家，大門口圍了好幾圈人，來回在大廳裏走來走去，查看手機上這場雨要下到幾點。

「你在看什麽？」

夏子晴一直在看手機，徐俊傑早就注意到，她撥通了好幾次周璐的號碼都是忙音沒人接。

「這個點在外麵應該不方便接電話吧。」

徐俊傑安慰道。

夏子晴積攢的委屈瞬間盈滿眼眶，抽噎的打嗝，暈花了手機屏幕。

唉…

這幅樣子看著真讓人心疼，才一年級就這麽懂事，別人家的女孩子還躲在父母懷裏撒嬌，這個就要擔起責任，推著爸爸到醫院做康複。

夏明昊坐在輪椅上良久，艱難的抬起胳膊，尋找目標想要安撫夏子晴。

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僅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他都無法完成，自暴自棄的垂下頭，神色低落，卻又拿著這副身體無可奈何。

空氣凝滯片刻，徐俊傑接到了方靜禾的電話，「你們還在醫院？」

「嗯，這會雨下大了，更走不了，等會看看吧，雨能不能小點，你們回家了嗎？」

方靜禾那邊嘈雜的聲音，八成是放學了，突如其來的一場雨也打了學校一個措手不及，教學樓離著校門口一段距離，好多同學都沒有傘，領導主任正在組織怎麽送孩子。

顧不上問其他，方靜禾掛斷電話就招呼同學們站隊。一年級放學早，一個班一個班排著，校領導們弄了個大棚子，孩子們一股腦鑽進去，再送到校門口讓家長認領。

還好，雨看著沒有一開始那麽大了，來回幾趟就將一年級全都送完。

天有黑下來的趨勢，方靜禾也不好耽誤，打著傘領著徐澤語往家裏走。

「咦？媽媽，那不是孫正晨，孫正迪嗎？下雨還去哪？」

方靜禾順著徐澤語說的方向望去，徐繪穿著雨披，後麵蓋住孫正晨，前麵打著傘遮住孫正迪，一手撐著車把，歪歪扭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管你什麽事。趕緊走，回家給我抄課文去。」

再回頭時，方靜禾已經看不到徐繪的影子了。

很快，高年級的家長將那塊地方占領，雨傘完全阻斷了剛才看到的一切。

雨幕下，恍然看見都覺得不像是真的。

路上加快了腳步，到家還是濕了衣服，方靜禾和徐澤語換好衣服，又麵臨另一個問題。

兩人站在廚房麵麵相覷。

沒人做飯…這才是他們家最大的災難。

「要不…我先給你泡個方便麵吃？」

徐澤語拉下臉，「媽媽，難道你忘了之前你泡方便麵結果把腳燙著了嗎？」

呃…方靜禾老臉一紅，輕咳幾聲緩解尷尬，「那我看看冰箱裏有什麽。」

平常徐俊傑都會在冰箱裏準備好食物，就是防止兩個人回家沒有東西吃。

翻找一會兒，方靜禾拿出一份餃子，「我給你下餃子吃吧。」

她眼底精光一閃，自信滿滿往鍋裏添水。徐澤語心裏打著小鼓，寫作業的空隙頻頻往廚房方向瞅。

希望…嗯，能吃飽就好…

下餃子這麽簡單的飯，總不至於還出錯吧。

對於方靜禾的廚藝，徐澤語一向不抱太大希望。

網絡平台上，都有各種各樣炸廚房或者黑暗料理這類的視頻，那些有可能是人工刻意拍出來博大眾喜歡，給自己增加流量的。

但，方靜禾是實打實的廚房殺手。

祈禱這一次隻是添水下餃子，千萬不要出現任何意外…

所以當徐俊傑踏著深重的夜色進家門時，徐澤語和方靜禾正對著桌子上一坨不明物體大眼瞪小眼。

「你們這是…」

徐澤語滿含熱淚撲上去，「爸爸，我餓…」

徐俊傑了然，看看方靜禾撇開不去看他的眼神，再看看盤子裏看不出什麽…勉強稱得上食物的東西，大手撈過圍裙，廚房裏立馬傳來熟悉的切菜聲。

沒過一會兒，廚房傳來蔥花的香氣，

「是清湯麵！」

徐澤語篤定。下一秒徐俊傑端出兩個碗，放在桌子上，「快趁熱吃。」

終於吃到像樣的食物，徐澤語拿著筷子狼吞虎咽起來。方靜禾見徐俊傑又回到廚房，他又撈了一碗撐在飯盒裏，「你這是要給誰？」

「給夏子晴和她爸爸。我見周璐還沒回來，就多下了點給他們送去，你們先吃，我送完回來再吃。」

方靜禾舔了舔筷子上的油花，給徐俊傑讓開路。

她原本沒什麽胃口，筷子上沾到的油花嚐著還不錯，加上一天心驚膽戰，身心疲乏，一碗麵不知不覺吃光了，滿足地打了個飽嗝，踹了下打算偷偷去看電視的徐澤語，

「拿四線方格本和筆來，我要聽寫你單詞。」

聽寫到一半，方靜禾聽見門開了，「回來了？」

沒人回答，她正奇怪，徐澤語嗷一聲站起來，「你怎麽來我家了？！」

夏子晴背著書包窘迫的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那件有點濕噠噠的衣服，頭發半濕不幹，還滴答著水，一張嫩紅的小臉此刻凍得煞白，嘴唇被沒了血色。

愣了一下，方靜禾趕緊招呼人進屋，「站門口幹什麽？怪冷的。」

一模夏子晴冰涼的小手，方靜禾對她又心軟半分。

身後徐俊傑追了上來，「站門口幹什麽？子晴，我不是給你鑰匙讓你進屋了嗎？」

夏子晴沒說話。

方靜禾凶凶的瞪了眼徐俊傑，拉著夏子晴去了衛生間。

嘩啦——裏麵傳來淋浴的聲音。

方靜禾挽著袖子出來，從衣櫃裏找了兩件衣服又進了衛生間，淋雨聲停止，緊接著又響起吹風機的聲音。

等到領著人出來，徐俊傑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先安排夏子晴到沙發坐著，踢了腳想要亂動的徐澤語，「坐老實了！下一個‘禾苗’。」

徐澤語愁的半天沒下筆。

「你吃飯了嗎？」洗過澡後，夏子晴的臉色看著好多了，熱水的作用下，臉色不在蒼白，呈現正常人的紅暈，方靜禾越看越喜歡，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你媽媽還沒回來？」

提到這個，夏子晴拉下小臉，一副又快哭出來的樣子，方靜禾不敢急著再問，得知徐俊傑在夏子晴家，幹脆把語文書往她懷裏一塞，

「你幫老師接著往下聽寫，我去看看你徐叔叔在忙什麽呢。」

她匆匆出門，一進電梯撞見回來的徐繪。

「你怎麽才回來？」

徐繪看著更狼狽，全身都濕透，衣服嘩嘩往下滴水，在電梯裏形成不小的水灘。

「送他倆去補習班了。」

回來時正遇上下班高峰期，再加上下雨，路上堵的根本動不了。

原本15分鍾的路程，硬是走了40分鍾，穿著雨披也不頂用，大風一吹，就擋住視線，雨水不要命的往衣服裏灌，貼著皮膚，立起一排雞皮疙瘩。

「那你快回去換衣服吧。」

方靜禾走進電梯裏，正要關門，徐繪突然折返回來，「方老師，這馬上就到教師節了，你兒子和我們家那倆小子的班主任都喜歡什麽呀？」

教師節？方靜禾最近碰到的事太多，都快忘了這件事了，「我們教師節不讓收禮物，這是違反紀律的。」

徐繪明顯不信，那表情很明顯寫著，哪個學校的老師不收禮，不收還不是送的禮不夠大。

就算方靜禾再想解釋，徐繪根本不聽，擺擺手先回去換衣服了。

循著上次的記憶，方靜禾找到夏子晴家的門。

叩叩叩——

「來了。」

徐俊傑端著碗出來，看到她驚訝地問，「你怎麽來了？」

方靜禾沒答，走進屋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才注意到徐俊傑端著碗，「你拿著碗幹什麽？」

「我送來的時候，夏子晴準備給她爸喂飯，那麽點小孩子，踩著個凳子，撈麵條的動作都不熟練，就幹脆接過來把她打發到咱家去了。」

他接著叨起一塊頭麵條，在筷子上挽了幾圈，叫夏明昊張口，把麵條送進嘴裏。

這個動作一直重複，直到麵條見了底。

等他喂完，方靜禾才問出心底的疑惑，「周璐呢？這麽晚就放他們爺倆在家，不怕出事嗎？」

周璐…徐俊傑放下碗，撤掉夏明昊身上的飯兜往廚房走，「剛才聽夏子晴的意思，今晚估計不回來了。」

「不回來？那幹什麽？繼續跑外賣？不怕把身體累死了？」

一連竄的問題徐俊傑不知先回答哪個。

「聽那意思，周璐應該被其他事絆住腳脫不開身，我想著那孩子自己在家萬一有點啥事弄不了，就心思先在咱家住一晚，今晚我在這裏守著他。」

他指的是夏明昊。

索性徐澤語在夏子晴麵前翻不出什麽浪，方靜禾坐下，安靜的等徐俊傑講故事。

白天在康複中心等待時，徐俊傑幫著跑上跑下，把夏明昊送進力量訓練的病房裏，護士跟他打趣，「平常都是他老婆推著來，再不然就是隊裏的小夥子，頭一次看見老師對學生的家庭情況這麽上心。」

夏子晴正通過玻璃盯著裏麵的夏明昊訓練，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

「就算不是老師，都是鄰居，能幫把手就幫把手。」

「現在像你這麽好的人不多了呦。」護士感歎，「夏明昊作為消防隊長，救人是出自本能和職責，出事是誰都不想看到的，聽說被救的小男孩那一家人，從出了事露過一麵就再沒問過，人心難測呀。」

「夏明昊是因為救人才…」

護士詫異居然有人不知道，「對呀。這事不是還上過新聞，前段時間一居民樓起火，調動不少消防車，夏明昊作為消防隊長，率先帶領隊員衝進去救人。聽著說人本來都疏散逃難了，出事那一家小男孩的要跑回家拿新買的奧特曼，勸說無果，那男孩的爸爸就命令夏明昊跟著，結果一回去火勢就大了，孩子吸入濃煙呈現昏迷狀態，夏明昊當即把氧氣罩拿下來扣到孩子嘴上，撐著到樓下，自己因為缺氧造成中毒性腦病，遲發性腦病，並**感障礙。唉…」

徐俊傑好像想起關於起火的這則新聞，當時各大新聞都在報道，手機上也不斷推送，他沒看兩頁就去上課了，這件事自然而然拋在腦後。

沒想到，夏子晴的爸爸就是那名英雄。

醫生這邊處理完醫囑，遞過醫保卡讓徐俊傑去藥房拿藥。

「什麽夏明昊給孩子扣的氧氣罩，他們那些網站不敢報而已，是那個男孩的爸爸一把搶過氧氣罩扣在他兒子嘴上的。」

門留了條小縫，沒有人注意到門外的動靜。

「啊？！真的！那不可以去告他們，我看夏明昊家裏每次來訓練都挺困難的。」

「你去告呀。」醫生嘲笑護士的天真，「人都這樣了，說出來的話誰信。再說現在各個網站宣傳這個救火英雄的豐功偉績，要是這件事捅出去，還怎麽撈便宜。」

「那就讓英雄自己承擔…」

「什麽承擔，各自人的命罷了。行了，別在這裏問了，趕緊把夏明昊的康複治療安排一下，等會家屬回來，通知下個周開始針灸，就跟他們說配合針灸效果更理想，讓家屬簽字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