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無疾而終。
方靜禾一夜難眠,心事重重加上莫名其妙的委屈,導致她早上醒來頂著兩個熊貓眼。
徐澤語含著牙刷聽到動靜瞅了眼,牙刷啪嗒掉在地上,揉揉眼,懷疑自己看錯了,登時跳下來,嘴裏大喊,【呔。哪裏來的妖怪!快把我媽媽還給我!】
啪——一個巴掌上去。
牙膏沫子橫飛,徐澤語當場老實。
【你爸呢?】
早飯還冒著熱氣,人卻沒看到。
【爸今早上不是要去學校值班,早就走了。】
值班?昨晚沒聽他說過呀。
心頭堵得慌,不知名的情緒湧上來。
他早上值班居然沒跟自己報備。
以前也沒覺得徐俊傑走有什麽不對,偶爾也有過沒跟她說的情況,偏偏昨晚兩人鬧得不愉快,今早上又不告而別,不知道是懷孕引起來的情緒敏感還是什麽,突然覺得委屈。
【愛走走,有本事再也不說話。】
徐澤語嘴裏的粥馬上就要噴出來,緊急咽了回去,燙的他直用手扇,眼睛瞪得鈴鐺大,下意識脫口,【媽媽,你是擱這矯情嗎?】
第二巴掌呼上,徐澤語頂著通紅的掌印跟在方靜禾後麵進了學校。
令他震驚的還在後麵,在學校門口執勤的徐俊傑,明明看到他打招呼了,居然直接扭頭幹別的。
太奇怪了,跟上演驚悚片一樣匪夷所思。
一出溜竄進教室,徐澤語先跑去孫正迪、孫正晨的座位上,兄弟倆有氣無力趴著。
【你倆怎麽了?】
孫正晨,【我媽天天放學讓我們上補習班。】
孫正迪,【回家以後還要寫作業。】
徐澤語咂舌,【太慘了吧。】
回頭想想,方靜禾對他簡直手下留情了。
除了每晚的30分鍾閱讀,還有練字,沒有其他硬性作業。
還想說點什麽,夏子晴一下擠了進來,【交作業!】
徐澤語心虛低下頭,不敢正眼看她。直到人走遠了,孫正晨戳他,【你幹嘛?害怕她?】
【關你什麽事!】麵上一紅,徐澤語故意壯大聲勢,【她一個女生,我怕她?!我就是不想和她計較而已。】
是真是假,從孫正迪鄙視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來。
臨近中午,孫炯濤從地上起來,拍拍土,遙望不遠處那棟高樓大廈。
8號,每個月交房貸的日子。
昨晚徐繪睡著,他坐在客廳算了一晚上賬。
算到最後,無力般往後仰倒。
僅僅隻算了個大概,就已經壓的他喘不動氣,更不用提,徐繪還想給兄弟倆再報兩個輔導班。
學什麽來?哦,算珠和主持人口才。
算珠他還能理解,運用到數學上麵能提高算數水平。可是這主持人口才…這有什麽好學的。
徐繪給出的理由是,能提高自信,口齒清晰,練習準確發音,不止如此,徐繪將目光算計到學校舉辦的活動,像運動會,兒童節之類的,都需要小主持人,學了以後不光有先天優勢,還能麵上增光。
不是孫炯濤看不上自己那兩個兒子,實在是太了解了,這個錢交上指定就是打水漂。
為了這事,兩人昨晚又是一通爭執。
腳邊的禮盒不小心碰倒,孫炯濤拿起來小心擦掉塵土。
裁員的事他沒有跟徐繪說,不知道怎麽開口,都混到這個職位最後落下個裁員的下場,說出去實在丟人。
上次來這裏鬧得不歡而散,孫炯濤氣不過轉頭找了好幾家公司投了簡曆,但一連好幾天,都石沉大海。
不得已,眼看這個月房貸要到期,想起上次公司說的裁員補貼和上個月工資還沒有結,孫炯濤硬著頭皮還是來了。
他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熟人都走光了,才低著頭走進去。
財務下班最晚,在他上班時中午經常去財務辦公室裏喝茶聊天,兩人甚是投緣,想來今天的事不會太為難他。進門上二樓,出了電梯左拐,孫炯濤不費吹灰之力找到辦公室。
叩叩——
「進。」
孫炯濤閃身進去,「老王…」
財務抬頭,詫異看了看來人,連忙起身將門鎖緊,【你來幹什麽!】
不是‘你怎麽來了?’,或是‘應該提前說一聲啊。’此類的話。
而是質問他來幹什麽!夾雜著難以聽出來的驚懼害怕,確定沒人注意才鬆口氣回去坐著。桌上茶水已涼,無人更換,經久多年的同事終是因為關係而疏離。
孫炯濤雖然做好了會被區別對待的準備,弱肉強食,在哪裏都是一樣的。隻是話說出來,味到底不一樣。明明前幾天兩人還想著找個下午喝杯酒,提前慶祝他升遷。家裏酒櫃還擺著老王私下送給他的酒,讓他升遷後多照顧照顧。
這個時候完全變了個樣子。
兩人顛倒過來,老王成了他需要祈求的對象,高高在上坐著,手中的煙燃到盡頭,【老孫啊,你這個時候來幹什麽?前兩天鬧得還不夠大呀。】
孫炯濤推了推煙灰缸,【老王,你看我這裁員賠償...】
【你還敢來要這個!】
眼中鄙夷不屑盡顯,擺足姿態,【當時喊得全公司人都知道!】
孫炯濤尷尬的搓搓手,【這不家裏房貸快到期...】
【老孫呀,不是我不給你。你自己看看你這事鬧得多大。】
那天的事傳播很快,好事者錄下視頻發到網上,一時風頭正響,好事者挑事,兩方對立麵發起不小進攻,網絡癱瘓,公司緊急公關澄清,發出律師函,才沒有造成太多損失,但孫炯濤徹底被列上了黑名單。
孫炯濤臉都黑了。
這還不算完,上層震怒,領導直接把孫炯濤扔出來檔罪,將送的禮公之於不,放在公司最顯眼處警示其他人。
視頻到這裏結束,孫炯濤神色恍惚,差點沒站穩。
他怎麽也沒算到領導能在背後搞這麽一手。
【那現在怎麽辦?】
老王意味深長,點了眼放在桌上的禮盒,【老孫呀,你來我這沒什麽用,就算我肯給你批,上層也不讓,再說就你這事整的,你知道吧,新坐上你那個位置的...】
剩下的不用多說,孫炯濤就算再愣也明白什麽意思。
時間接近下午,員工快要上班了。
孫炯濤知道不能多待,得了老王的準信就離開了。
踩著點出門,公司的大玻璃門折影出身後一道虛晃的影子,紅色禮盒亮的刺眼,細看有點點磨損,上麵印著茶葉名字,是本市最大的商家,有錢也不一定買到,要脫好多關係才能弄到,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不用細說了,每一道工序背後都是金錢運作。
現在背上恥辱的標簽放在這裏落灰。
本來一隻腳已經踏出門了,孫炯濤又折返回來,站在禮盒前怔了一瞬,隨即毫不猶豫拿起來,直接領出了公司。
既然都是不要的,那他作為始作俑者,也該收回來。
......................
【你確認好了,就在這裏簽字吧。】
徐繪手中的筆遲遲未落,她慎重又慎重,【一天兩塊錢的利息是真的嗎?】
臨街老城區一間偏遠的出租屋,門口種著兩人抱得大樹,秋深至,葉子在樹枝上打兩個轉,枯黃幹脆落在水泥地上,卷起一股灰塵沙土,揚起漫天灰霧遮住青天白日下的交易。
一張合同,開頭寫著借貸人,後麵填上身份證號和借款金額,中間列出條條框框,最下邊結尾處簽下名字。
筆尖在紙上留下細小劃痕,徐繪抿著嘴唇,遲遲沒有落下筆。
她知道,這個名字簽下,那理不清的金額又會多一比。
放貸人依舊在耳邊循循善誘,「你還在猶豫什麽,姐,這可比銀行利息低多了,再說我看你也老實人,真心想跟我合作,第一個月就免了利息費,隻要第二月還上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很誘人的條件。
說實話,徐繪正等著急用。
上午那通電話剛剛掛斷,電話那頭網貸工作人員警告她下午4點必須還款,不然就要依法通知緊急聯係人。
——孫炯濤。
臉色陡然一白。上次因為拖欠幾天打給孫炯濤後,兩人鬧出了不小的爭吵,雖然她極力否認這件事,但多年相處,這件事在孫炯濤心裏留下了根。
她要盡快想辦法將這個根填補上。
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麵前。
可簽名這一刻,她還是猶豫了。
這是把雙刃劍,既能幫她,又能害她。
徐繪緊攥著筆,手心微微沁出汗,提著心不敢放鬆一點,「我還是再想想吧。」她把合同推了回去。
「姐,剛才不是說好了,怎麽又反悔了呢。」
「我回去跟我對象再商量商量。」
她隨便縐了個理由。
對方也不勉強,收好合同,仔細放進抽屜裏,「那行,姐,我先給你放著,如果你有需要…」
正要出門口的徐繪停住腳。
「我這裏隨時為你排憂解惑,姐你什麽時候還想用我就跟我聯係,依舊是這個價。」
聲音猶如鬼魅低誘,徐繪落荒而逃。
街上喇叭聲刺耳,停在車子前麵的徐繪反應過來,慌張轉動電門,讓開了路。
太陽底下炙熱溫暖,夏至秋來,一早一晚能明顯感覺出來天氣變化,唯有中午,能驅散涼意,帶來些許溫暖。
頂著烈日,徐繪回到家裏,一進門,腳下踉蹌一絆,身體跌進沙發裏。
呼哧…呼哧…
粗喘聲極低又重,手臂擋在額前,疲憊盡顯,徐繪雙眼無神盯著垂下的吊燈。
她在慶幸,筆沒有落下。她在後悔,如果剛剛簽下名字,那這個月除去報名費,日子又能寬闊不少。
糾結使她麵部委屈,手機又發來一條消息。不用看,徐繪也知道什麽內容,直接按了刪除。
沒有用,不消片刻還會發來第二條、第三條…
心中滯了口氣,加上昨晚沒聽到孫炯濤給她的答複,她直接打去了電話。
「你幹什麽呢!」
冷厲的語氣聽著一愣,孫炯濤掩飾道,「我能幹什麽,當然是上班啦!」
「我跟你提的事,你問了沒有?」
這邊長長的沉默。
徐繪一個激靈坐直,按住提到嗓子眼的心,「你說了沒有?!問你話呢?結果到底怎麽樣?你們領導是怎麽說的?」
孫炯濤坐在公園台階,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在一張**睡了這麽久,即便孫炯濤不說,徐繪也能猜到他在想什麽。
就像現在,孫炯濤那頭好似按了消音鍵得不到回應,徐繪就已經明白個大概。
心徹底涼了,不知道是先罵一頓孫炯濤泄心頭之火,還是擔憂借的錢應該怎麽還。
或許都有。
「孫炯濤,你還能不能幹點正事!這麽一點小事你都能搞砸,難不成坐那個副經理的位置還沒坐夠嗎!別人家都是求著上進,頭銜一個一個往上跳著升,你倒好,給你機會你都不會幹!我還能指望著你什麽!」
說到最後,徐繪咽下苦澀委屈的淚珠,掛斷電話。
緊接著,斷了線的珠子盈滿眼眶,她連吸好幾口想要憋回去,卻適得其反,淚流滿麵。
沒有人比她現在更懂孤寂和無法被理解的痛。她也想過找一個人聊天,排解心中壓力,找來找去,還是一人時自在點。
這是一場久違的發泄。
來得遲了點,總歸是來了。
放縱過後,徐繪擦幹眼淚,跑進了銀行。
她在裏麵沒有待多久,騎上電動車,過了兩條馬路,拐上人行橫道,停下車子,又換了一家銀行。
從這家銀行出來,徐繪不敢耽擱,將周邊所有銀行跑了個遍。
手裏已經拿了一大摞銀行理財,辦理信用卡的廣告單。
她將每一張上的項目仔細看到底,從信用卡額度,到每月幾號還款,比方說年卡扣費的優惠,還有刷卡次數多少限額,以及每個月的利息,各種百分比製…她看的雲山霧罩,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加上各個銀行的經理跟她介紹,早就稀裏糊塗,跟鍋粥一樣攪在一起。
最後通通扔進了垃圾桶。
還不到這一步。徐繪警告自己,暫時先不要冒出這種想法,還有孫炯濤的工資,隻要他當上總經理,工資翻一倍,這些都不是事。
徐繪有些想不通,看孫炯濤那樣,當上總經理是萬無一失的結果,那為什麽沒有談薪資和年底分紅呢?依著孫炯濤愛噓呼的脾氣,這一回居然能沉住氣,一句話沒跟她透漏。
總覺得心裏沒底。
難不成是送的禮太少了?
一定是這樣!徐繪一下開了竅,上回送的茶葉雖說是精品,是為了讓孫炯濤當上總經理的開頭炮。
那後麵…
想明白這一點,徐繪心情大好,「總說我笨,就這一點看還是我看的明白。不就是想要點好處嘛,這還不好辦。」
她騎上電動車折返回銀行,提出錢放進包裏,去小賣部買了個紅包,美滋滋做好了打算。
等到晚上,她倒要看看孫炯濤還有什麽話說。
「光給錢是不是不太好…」
徐繪左思右想,依她看電視劇裏給上司送禮的橋段,都是將錢放進禮盒裏,畢竟現在誰光明正大給領導塞錢,這不生怕別人不知道嘛。
禮盒?上次送過茶葉,那是她拖了好幾個人才弄出來,中間過程有多艱辛就不用說了,何況,送了一次,再送就有點麵上不好看了。
腦中靈光一閃,孫炯濤酒櫃上還擺著兩瓶好酒。孫炯濤不喝酒,平時光擺著也不喝,徐繪還嫌打掃衛生占地方,正好借著這個機會送出去。
她正要往家走,不經意間瞥見馬路對麵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孫炯濤?!
「是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