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琴上前兩步, 緊緊盯著李小蓮傲然道:“李姐姐,麻煩你叫你的人趕緊把我兒放了!”

“放了?”李小蓮似笑非笑,“柳湘琴, 怎麽你還在幻想你兒子能逃過此劫嗎?”

柳湘琴色變:“你什麽意思?”

“你在裝傻充愣麽?”李小蓮嘲諷的輕笑了下, “你兒子做了什麽, 你別說自己毫不知情, 那可是被鄭媽她們捉奸在床的,再怎麽狡辯都是沒用的。又莫非---”她拖長聲,“你當老爺已經死了嗎?嗬, 老爺這會兒正醒著呐, 正是被你兒子同沈傲雪幹的好事給吵醒的!老爺隻是不能言語了,但我明白他痛苦不堪的憤怒心情。身為他的愛妾, 我得代他清理門戶。兩人必須嚴懲, 否則有一學一,老爺他,甚至是所有姓鬱的人, 都沒臉活了!”

這番話擲地有聲。

一石激起千層浪, 底下人頓時竊竊私語。

“這可不是一般的男盜女娼,通奸都要浸豬籠的,何況三少爺通同小夫人輩分擺在那兒……”

柳湘琴這才真正著慌了, 臉色一變再變,無措地揪著裙子,然後又再拘謹地上前幾步,微弓著身體卑微地不知所措道:“不不, 姐姐, 齊涯他什麽都不懂, 他還是個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李小蓮嘴角抽搐,“鬱秀才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那他這麽多年的書是白讀的麽?朝廷給他的這個秀才是閉著眼給的麽?”

周圍有人哄笑出聲。

柳湘琴臉上神色愈加慌亂,她目光亂掃,似在找人,這便瞧見了被架在一旁的沈傲雪,當即奔到沈傲雪跟前,一把將她的長發惡狠狠拽起來,目眥欲裂道:“都是這騷狐狸精的錯,是她勾引了我兒子,全是她的錯!二夫人趕緊將她打殺了好,省得她活著再害人!”

她手上用力,說著話,就這麽拽著沈傲雪的長發將她往李小蓮跟前拖。

婆子們不自覺鬆了手。

沈傲雪臉被迫抬起臉來暴露在人前,狼狽不堪,又吃痛,再度嚎啕大哭起來。

李小蓮冷眼看著,一語不發。

見狀,柳湘琴漸漸癱坐在地,散亂的目光亂晃,又掃到了蘆花,頓時撲過去,“大少奶奶,你是當家主母,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蘆花嚇了一大跳。

我哪裏是什麽當家主母?這帽子扣得太大。

她忍不住後退,但小腿被柳湘琴捉住,進退不得。

又因驟然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蘆花緊張不安,伸手去扶柳湘琴,囁嚅道:“三娘,你起來說話……”

她的畏畏縮縮樣兒連李小蓮都看不下去了,“你求她何用?你兒子自己都承認了是他的錯---”

柳湘琴立刻轉身,膝行至李小蓮,痛哭流涕地哀求道:“不不不,沒有沒有,他說夢話呢,他有癔症,對對,他有病,常常睡夢裏亂走亂闖,白天醒來,他都不知道自己夜裏曾幹了什麽事……”

柳湘琴語無倫次。

李小蓮已煩不勝煩,“鄭媽,著人將這二人關到柴房去,不要擱這裏吵到老爺休息了。先餓他們兩日,待我稟過老爺夫人後就押到祠堂祭告鬱家的列祖列宗,將鬱齊涯自族譜中除名。三日後便將兩人浸豬籠沉入河塘,屆時所有人都必須前去觀看,以儆效尤!”

“不不,你不能這樣對待我的齊涯!”柳湘琴瞬間崩潰了,欲要衝上台階去阻止李小蓮說話。

幾個丫頭擋在前麵。

李小蓮冷冷盯她一眼,甩袖回屋,西苑院門緊閉。

鄭慧娘亦開始指揮下人將沈傲雪和鬱齊涯都帶往大廚房的柴房去關押起來。

柳湘琴又瘋了似的回身去拉扯押送鬱齊涯的男仆。

鬱齊涯也嚇到了,掙紮著不住喊娘。

可她單槍匹馬,又是個女人,雙拳難敵四手,幾個粗使婆子擁過來一番推攘,柳湘琴癱倒在地上,崴了腳,痛徹心扉。眼見鬱齊涯被押著遠去,她努力幾次,終於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哭著喊著追著去了。

圍觀的下人唏噓不已,逐漸散去。

香秀扯扯在發怔的蘆花,“大少奶奶,人都走光了,我們也回去了吧。”

蘆花輕歎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蘭苑的人都還沒睡。

馮慧茹屋內亮著燈,鬱齊書正陪著她輕聲說著話。

蘆花給婆婆和丈夫匯報了下情況,馮慧茹道:“自作孽不可活。沈氏同三房兒子時常私會一事,其實我早有耳聞。我原本是打算讓你借沈氏同鬱齊涯苟且之事來樹立當家主母的權威……”她瞥了蘆花一眼,“現在這種結果也好,就讓李小蓮去做了惡人吧。兩條鮮活的人命,嗬嗬,將來若有報應,就報應在她身上。”

小夫妻兩個相視一眼,默不作聲,都不發表意見。

蘆花暗暗後怕。

她是絕做不出來李小蓮那般狠厲的,如果婆婆硬逼她,隻怕自己要給整抑鬱了。

馮慧茹又道:“鬱家這一年波折不斷,等這件事情了結後,就去請個道士來家裏做做法,驅邪除穢……”

話沒講完,外麵響起了砰砰的砸門聲。

蘆花慌忙跑出去看。

柳湘琴已不請自入。

清簫送蘆花和香秀回來,暫時還沒離開,院門便沒上栓。

柳湘琴已狀若癲狂,披頭散發的,徑直往馮慧茹屋內闖,蘆花不敢強行攔她。

她見著馮慧茹便啪地雙膝跪了下去,匍匐在地,磕著頭悲嘶道:“夫人,求您,給我兒指一條生路吧。”

作為鬱泓的正妻,鬱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兒,馮慧茹自然要維護鬱家和夫君的臉麵,何況她先前才對蘆花說過那樣險惡的話。

“你還有臉來求情?但凡你平時將他管束得當,也不至於鬧出今日這種驚天醜事出來。如果是我兒子做出這等有背人倫的不齒之事,不用別人出麵,我自己先就把他打死了!”

柳湘琴忘記了磕頭。

她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馮慧茹,仿佛失了語。

小**那個小兒動了動,被這一陣擾攘,又給驚醒了,再度哇哇的大哭起來。

蘆花急忙走過去搖著小床又拍又哄。

柳湘琴扭頭看看那床,清醒過來,再度瘋狂地以頭撞地道:“夫人、大夫人,求求您,我隻這一個兒子,不似你,你有兩個兒子,我下半生就全靠齊涯給我養老送終了,求您給他一條生路吧!打折他一條腿……不,兩條!兩條腿都讓你們打折了好不好?讓他也像大少爺那樣走不得路,隻能坐在輪椅裏,好歹也要保住他一條小命呀!”

馮慧茹已氣得怒不可遏。

“你這說的什麽話?好像我有兩個兒子,死一個也無關緊要,是嗎?怎麽給你指一條活路?你意思是要我兒子代替你兒子浸豬籠還是怎的?!”

柳湘琴又愣了愣,隨即猛甩了自己一耳光,撲在地上不住磕頭求饒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會說話!我該死!但是齊涯不該死啊,夫人!他什麽都不懂,他全都是被那賤人勾引的!求您,求您救救我的齊涯吧!”

孩子啼哭不止,蘆花哄了陣,他哭得更厲害了,聲嘶力竭的,臉蛋兒脹得通紅。

哎,好容易哄睡著的。

“出去出去,你出去!誰要將你兒子沉塘,你求她饒命去!”

馮慧茹起身,將孩子自蘆花手中接過來抱進自己懷中,又背過身去,欲要給孩子喂奶,再不理會柳湘琴的求情哭號。

鬱齊書朝蘆花使了個眼色。

蘆花便趕緊將香秀和清簫喚進來,三人一起將哭鬧不休的柳湘琴拉了出去,一直拖到了院門外放了人。

院門關閉後,柳湘琴伏在門上又哭喊了一陣子,待到快要天亮時,她才絕望地離開了。

這一晚,蘆花受到的衝擊和驚嚇不亞於那小奶娃兒。

送走了柳湘琴,她神思不屬地回到屋裏。

捂著猶自還在砰砰跳的胸口,腦子裏,柳湘琴披頭散發目眥欲裂的模樣,還有沈傲雪當時抓住門框掙紮著不願被拖走時、指甲都摳翻了的淒慘樣子不斷閃回。

鬱齊書叫她上床補覺,她回神,囁嚅道:“齊書,二娘說三日後就要將鬱齊涯和小娘沉塘溺斃,人命關天……”

鬱齊書麵色冷凝,截住她的話頭,“那二人不止是通奸,還有違人倫,你想清楚再說話。”

“……”

似乎要她徹底死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心思,他看著她,“日前上房聚議,三房有意均分家產,二房大為不滿。你當時在現場,想來也是聽見了的。”

蘆花隻覺有一縷幽幽寒意,似毒蛇般爬上她的背脊,瞬間遍體生寒。

沈傲雪來了牛家村後,幾乎跟二房沒打過照麵,更沒產生過口角。後來鬱泓重新流連二房屋裏不去,沈傲雪也沒恃寵而驕去搶夫,兩人是沒矛盾的。兩房又住得遠,沈傲雪同鬱齊涯幽會,怎麽會叫二房知道?二房就算知道,不是該喜聞樂見嗎?公公癱了,不用爭男人了,李小蓮更沒必要背上人命官司。

出問題的是鬱齊涯的娘。

柳湘琴那天當著眾人的麵,仗著自己生的是個兒子,不但嘲諷李小蓮同樣是妾卻還強要高人一等,而且提出來要均分鬱家家產,因而讓李小蓮恨之入骨。

似看出來她已經想到了,鬱齊書一錘定音,絕了所有可能:“鬱齊涯不會有活路的,沈傲雪隻能陪著一起死。”

後頭兩天,蘭苑的人聽說柳湘琴跪在西苑門口,再三哀求二房夫人讓她見一見老爺,李小蓮自然沒允。

“見了有啥用?不是聽說你們老爺話都不能說,眼珠子都不能自己轉動嘛。”香秀三姐同香秀清簫兩個說。

然後到了第三日前夜,自下午開始,大家都聽到了她悲苦的哀嚎。

“聽說已經提前在給他兒子燒紙錢了。剪了很多紙人,全是美人,要燒給她兒子,讓他在地底下享用的。”

“好瘮人啊,她兒子明天才死啊!”

“對啊,想想都起雞皮疙瘩。”

“柴房裏的兩個現在怎麽樣了?”

“剛開始還哭嚎,後頭可能是沒吃飯,沒力氣哭了,已經一天多沒聽到聲音了,多半已餓得奄奄一息了。”

“呀,會不會是已經……所以三夫人才燒紙呢。”

“哎呀,別說了,好可怕!”

柳湘琴這一出,弄得鬱府人心惶惶。各房關門閉戶,也不準丫頭婆子擅自在外走動,都隻待明日事了,找道士來做法驅邪除晦氣。

“這天怪冷的啊。”

“是啊,好冷啊,怎麽會怎麽冷?都要開春了,往年都不這樣啊。”

灶房裏,幾個粗使婆子圍在火膛前取暖。

木窗框被北風刮得哐當哐當破響,真怕下一刻就散架。

“明天給清簫那臭小子說說,好歹叫個木匠來給修修啊。不然窗子壞了,雨水打進來,不進了鍋?這髒水吃下肚,肯定鬧肚子。”

鬱府沒什麽人氣了,太冷清,即使春天快要來了,但是晚上,仍舊冷得婆子們直打哆嗦。

身上還穿著棉服,圍在火塘前,可淩厲的寒風自破窗刮進來,擋不住它刮得人嘴臉麻木。

“這麽晚了,應該沒主子要吃夜宵吧?要不,咱們早點回屋裏鑽炕頭去?”

“走走,回去了。明天要死人了,今晚誰還吃東西?那不是相當於吃斷頭飯嗎?誰腦子抽了會這麽上趕著蹚這種晦氣?回去回去!”

旁邊是儲藏室,整桶整桶的菜籽油是今年牛家村幾乎九成的收成。村民們除了留夠自己吃的,其餘都賣給了鬱家。

半人高的木桶做成圓筒狀,正好,柳湘琴擼起袖子,咬著牙,全程默不作聲的,將三十幾桶菜籽油滾到了屋外。

一一拔掉木塞,用木勺子將金黃色的菜油一瓢瓢舀起來,先自牆邊那跺高高的木柴潑起,然後窗戶、木門,牆上、油氈瓦……

灶頭上微微搖晃的燭火,映著她沒有血色的、冷肅的、譬如女鬼的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