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別人家, 光是給了銀子還不夠---其實蘆花已經沒從前那麽大方了,給香秀家的房租並不多。

香秀家裏也不明說少,但明顯看得出是嫌少的, 對蘆花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呢, 盡管從前蘆花對香秀和她家裏人都還不錯, 可是一旦這家人得了甜頭, 奢望輕易下不來了。

蘆花也想過搬走,可搬去哪兒?

牛武叔和桂香嬸雖說已經搬回村裏來了,可他倆也不好過。

原來潘家的大院捐給了村裏, 才換得來這對夫妻回鄉下來有一席之地, 也分得了三分田地。但土地才到手,又貧瘠, 尚未種出糧食, 所以自去年秋天到今年開春,他倆都靠上山打獵、河裏捕魚維持生計,哪裏又能夠接濟蘆花這一家呢?住都沒地兒住。

而且這兩人原來算是叔嫂的關係, 雖然兩個人性子都憨厚, 並未與牛家村人發生過口角矛盾,待人也和氣,但村裏人看他們, 還是看奸夫□□的目光。

每次劉桂香來給蘆花送東西,都隻遠遠地把她喊出去,怕的就是香秀爹娘瞧見,給眼色, 指桑罵槐, 連累了蘆花。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話說回來。

蘆花當然知道平時日常用度經常勞煩人家, 所以常硬氣不起來。

一則她確實沒錢。鬱齊書走的時候, 她又硬塞給了他五十兩做盤纏,怕他去了縣學,高天達也給他臉色看,他和清簫日子難過。所以,家裏的錢大半都給了他帶走。

二則,也不可能算得那麽清楚,想算也沒辦法算啊,比如借勺鹽巴、拚塊零碎布頭、一截針線什麽的,零零碎碎,怎麽算?

錢給少了,人家覺得你施舍乞丐。給多?你有錢麽?蘆花隻好厚著臉皮跟和尚撞鍾似的,過一天算一天。

等到哪天香秀家裏住都不讓她們住了,大不了就帶著婆婆和小叔子去安義縣找鬱齊書!

想是這麽想,但是蘆花盡量彌補,便是一有空閑,她就幫著香秀家裏做做家務或者幹一些地裏的活計,以此方式討好別人。

特別是現在開春了,正是播種的季節,農活多得很,就缺人手了,正是她表現的時候。

一大早吃了飯,蘆花就扛起鋤頭跟著香秀去地裏幫她父母點播豆子。各種豆和蔬菜需要播種,豇豆、四季豆、腰豆……春天點下去,夏天爬藤結豆角掛蔬果,整個夏天和秋天的菜蔬就主要靠這些,還能拿到鎮上去賣了換銀子買其他日用品。

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嘛。

她忙著搞好同香秀家的關係,自然,家裏照顧得就少了。

去地裏幫香秀家點了豆子回來,蘆花聽到婆婆在屋裏罵孩子,一口一個賠錢貨、殺千刀的,什麽時候氣質優雅、雍容、端肅的鬱家大夫人學會了村婦的粗俗罵語?

她一大早就出的門,此時晌午才回來,已累得腰酸背疼,又肚腹中空空如也,還口渴。再聽到罵聲和孩子的哭聲,心中著實疲累又厭煩。

但仍舊不得不舒展笑容,進屋去,和聲問婆婆發生了什麽事。

原來是鬱齊書那弟弟剛才拉了好大一泡屎尿,都包在尿片裏,金黃色的稀粑粑將他兩半屁股都糊滿了,還透過尿片濡濕了馮慧茹的褲子,因此氣得她在屋裏破口大罵,隻顧著趕緊將身上發臭的褲子換了,完全不管丟在小**的孩子哭得臉色都變了。

半年的時間,仍還沒能將馮慧茹培養成一位良母,倒是咒罵人的功夫日漸長進了。

如果罵人能改變現狀的話,蘆花也想罵,天天罵,起床就罵,逮著誰罵誰!

見蘆花進屋來,馮慧茹還想罵她一句“一上午都不見人,死到哪去了?”但是看蘆花頭發上和身上都沾了泥土,一雙繡花布鞋鞋底上也全是厚厚的土,她就想起了早上蘆花同她打過招呼才出門的,便住了嘴,然後從籃子裏扯了塊幹淨的尿片囫圇將孩子的屁股包住,跟著將小兒抱起來,就坐在床沿邊撩起衣服要給孩子喂奶吃。

可,任憑她怎麽往孩子嘴裏湊,那小兒都扭著臉不願張嘴,還手舞足蹈地亂動亂蹬。

蘆花看了直歎氣。

孩子屁股不舒服,泡著屎尿難受,你再怎麽喂他吃奶也沒用啊。

蘆花小心地對婆婆道出這樣的事實,然後將孩子自她懷裏接過來,麻利地將尿片扯開,往上麵看了看。

一布包的黃金屎,稀碎稀碎的,熱烘烘地還冒著熱氣呢。

蘆花小心翼翼將其撤離,包起來,然後用幹淨的布片一角將小兒屁股上多的屎粑粑擦了第一遍,再一起丟進地上的木盆裏---盆子裏已經積了大半盆子弄髒的衣服褲子和尿片。

然後又用剛才那塊馮慧茹包在外麵的尿片將孩子的屁股輕輕地仔細擦拭幹淨,最後再去籃子裏另外扯了塊幹淨尿片重新把孩子屁股包裹好,這才遞還給馮慧茹。

婆媳似乎養成了這種默契。

全程馮慧茹都默不做聲地看著,看蘆花已經收拾好了兒子,她什麽也不說,伸手將孩子接過來,撩起衣服再度喂他。

這一回,奶嘴一湊上,孩子才一邊拱著母親的衣服尋找最舒適的位置,一邊砸吧著嘴巴迫不及待地咕咚咕咚地吃起來。吃一會兒,他嗚嗚咽咽幾聲,仿似委屈地在抗議剛才母親的簡單粗暴。

蘆花看著,會心地笑了笑。

她也不禁懷疑剛才是否是婆婆做戲?目的是要她來給孩子擦屁股換尿片。

哎,到底這孩子是誰生的??

“娘,我去燒鍋熱水來給弟弟洗屁股。你記得他每次拉了屎後勤洗洗,屁股才不會長紅疹子。不然他覺得癢,會鬧得你沒辦法休息的。”

這是劉桂香給她傳授的經驗,也給馮慧茹多次說過了,但她沒耐煩聽,也甚少做。

可能,始終,她還沒能完全接受這孩子。

馮慧茹含糊地應了下。

蘆花再沒說什麽,彎腰將地上那一盆子髒衣物和尿片也順便端了出去,預備燒好水後就把給洗了晾起來。

孩子用的尿片是香秀幾個姐姐送來的。

村裏的婦女勤儉持家是傳統美德,即使是尿片這種東西,自家孩子用了也舍不得丟,下次看誰家生小孩兒了,就給那家用。

東西不值錢,通常都是用大人的舊衣服褲子做的,一件衣服能做出來十來張尿片,勤洗勤換,足夠更換使用。

實際上勤給孩子把屎把尿,也不容易拉到身上的,可馮慧茹總不願照做---沒辦法,從前她養孩子都是丟給婆子,自己沒動過手。

想想這孩子怪可憐的。

已經半歲了,會咿咿啊啊的叫喚,開心起來會笑,笑的時候會流口水,越長越乖,已經會認人,特別喜歡蘆花抱他。每回一抱他,孩子就低頭往她胸部拱,知道他在找奶吃,回回鬧得蘆花臉紅透了。

她沒生過孩子,身上沒奶味兒啊。何況他是鬱齊書的弟弟,長大後會喊人了,他得喊自己嫂嫂,想想那畫麵,簡直不能直視。

曉得這世界是封建時候,所以蘆花盡量減少同孩子的接觸,免得孩子大了還黏糊她,讓人說三道四。

就是這奶娃兒早早死了爹,他爹活著的時候一眼都沒看過他,到如今,更是連名字都還沒有。

蘆花聽到婆婆私下裏一直喊這孩子叫賠錢貨。

這賤稱不是一直都是女孩子的麽?

父親去世後,鬱齊書就做主給他弟弟想了好幾個名字,什麽鬱齊軒、鬱齊耀,挺符合男主角的浪漫風雅的好名字,但馮慧茹沒定下來到底選用哪一個。

聽鬱齊書講,他娘的意思是要等孩子滿一歲的時候抓鬮,從擬好的那幾個名字中自己挑一個。

嘿,自己定自己的名字,她還是頭一遭聽說呢。

可能是婆婆還沒走出丈夫被燒得屍骨無存的陰影吧,此罪自然也怪罪到了奶娃兒身上。

好在她已經願意自己喂養孩子了,慢慢來吧。

蘆花是不可能也喊這個弟弟叫賠錢貨的。

鬱齊書這個弟弟,因為營養不太好,家裏出事又一直不太平靜,所以睡得也不好,並不像一般初生嬰兒那樣長得白白胖胖的。

他白是白,就是瘦不拉幾的,臉蛋兒上沒肉,由此顯得他那顆長著軟軟絨毛的腦袋瓜子特別大,還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蘆花私下裏便喊鬱齊書這弟弟叫“小蘿卜頭”。

蘆花去豬圈外麵抱了一捆玉米杆子進了灶房。

開春後春雨綿綿,這玉米杆子淋了雨受了潮,有些濕潤,她打了幾次火都沒點著,反而弄得廚房裏滿屋濃煙,把她嗆得不行,眼睛都睜不開,眼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受不了了,她隻好跑出屋來。

正好撞上回家來準備做午飯的香秀。

香秀打了一背簍的豬草回來,春天各種野菜野草瘋長,用來喂豬喂雞喂魚,鮮嫩多汁,在這青黃不接的季節,幫農民好大的忙。

看蘆花這情況,趕緊擱下背簍進屋去幫忙。

三兩下將還在冒著濃煙的玉米杆子從火塘裏全部扯出來丟在地上,幾下踩滅了,然後又去自家灶房裏撿了一抱筍殼子過來,對蘆花道:“大少奶奶,你先用筍殼子將火點燃,等火大了些了再放玉米杆子,鐵定就能燒起來了。”

蘆花看她示範,火折子一打,那長著褐色絨毛的竹筍殼子劈劈啪啪地就燒起來了,很快火勢旺盛,再將玉米杆子擱上麵,濕氣烘走,果然是越燒越旺。

蘆花再三道了謝,香秀還不習慣蘆花這麽客氣,客氣得近乎低聲下氣了,幫她做了點什麽事情都要道謝,她心裏怪別扭的,她還是喜歡從前那個和藹可親、以平常心待她的大少奶奶,笑嘻嘻地跑出去做飯了。

蘆花在身後喊:“下午你家移栽瓜苗,還來喊我一塊兒去啊。”

“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