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說罷, 伸手要來扶他一同回家。

鬱齊書低眼,便看見了她那隻還纏著白布的右手,輕輕握住, “還疼嗎?”

火災那晚, 一家子本就因為三房的事情而給弄得兩夜都睡眠不好, 再熬不住了, 到第三夜困得不行,偏就發了大火。人都是給濃煙嗆醒的,蘆花摸黑將他又拖又拽救出去, 回身又去救母親和弟弟, 還想搶財物,那隻右手就在兵荒馬亂中給燙傷了, 手背起了大片的泡。

受傷的是右手, 日常她要做事,洗衣服、做飯、收拾……時常要打濕手,傷處好得慢, 以至於至今還沒能徹底拆掉紗布。

“早不疼了。”蘆花笑笑, 撫了撫手背,“天氣暖和了,感覺這手也開始發癢, 應該是快要好了,正在長新皮。”

鬱齊書看見她的笑,心酸不已。

垂了手,又環顧了一眼身遭的這片焦土, 輕輕歎息, “即使不再寄人籬下, 可不過是兩間茅草屋。這種屋子抵禦不了風寒, 下雪天更加糟糕,人都要凍傻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得是青磚瓦房才管用。蘆花---”

他複又看向女人,“我本來勸了母親幾次,上次外公來給父親奔喪,我又再勸,可她不願意回娘家。即使鬱家變成這樣,家破人亡了,她說她也不要回娘家去。我說隻是權宜之計,她怎麽都不願聽……”

蘆花慌了,“哥,我沒覺得母親和弟弟是負擔啊。”

想起他剛才握她的右手,莫非是自己一直纏著紗布顯露在人前,刺了婆婆的眼?是婆婆讓齊書來做她的思想工作的麽?

急忙將雙手都藏在了身後。

抬頭,一臉嚴肅地氣憤道:“你不要懷疑我的人品!”

鬱齊書勾了勾嘴角,“不是,我隻是想給你解釋一下,你不要胡思亂想。”

蘆花秀眉蹙得深深的。

若無事發生,須得著解釋什麽?

隻怕是你們在胡思亂想而已。

這一刻,她覺得有點寒心,更覺得委屈。

咬著唇,隱忍著不值錢的淚水別奪眶而出。

“外公那邊,母親雖是嫡女,可外祖母早逝,她又沒有嫡出的弟兄,我那幾個舅舅全是妾室所生,與母親並不親厚。那幾個,我小的時候就有察覺,仗著自己是兒子,都不將母親放在眼裏。如今外公又年老了,他退養在家多年,在朝中也沒什麽影響了,在家裏亦很少的話語權。”

鬱泓身死,婆婆娘家那邊隻來了個父親,其餘親人一個都未露麵。可憐七十歲的老人了,孤身帶著兩個仆人長途跋涉過來。

想想,都知道婆婆娘家那邊情況不怎麽樣。

“她回去,沒什麽好處的。母親雖然沒說出口,但是我知道她是不想成日看庶出弟兄和妯娌的臉色,算了,就讓她跟著我們吧。雖然住得不好,吃得也不好,但是,至少心情上會舒心點。”

蘆花漸漸釋懷。

聽鬱齊書又講:“薛長亭雖然開了口,齊碗也孝順,但是齊碗畢竟是外嫁女。兒子還在,母親自是不可能跟著女兒去女婿家住著的,何況還有個弟弟。丈母娘帶著小兒子都住到女婿家,讓薛長亭那邊的親朋好友怎麽看待齊碗?所以,無論是去外公家住還是去齊碗那裏住,都不妥,反而增添矛盾,以後都不好再往來了。”

蘆花乖巧點頭,“嗯,我明白了,的確是我多心了。齊書,咱們有手有腳,照顧娘和弟弟還是沒問題的,這本來也是我們的責任。”

鬱齊書大為感動,他鬆了一根手杖,夾在另一邊腋下,然後伸手將蘆花拉進懷中,“今日我想說的本不是這些事情,蘆花。”

蘆花自他胸口抬起頭來,疑惑道:“那你本來想說啥?”

他眼露不忍。

“蘆花,母親典賣首飾的那些錢已經花光了。好在外公來得及時,資助了我們幾百兩銀子,可我們幾口人坐吃山空終不是長久之計,我也不可能每隔一段時日就向外公伸手要錢……”

蘆花怏怏地垂下了腦袋,“是啊,這些日子我也挺煩惱這事兒的,但我已經很省著花了,但能咋樣呢?沒銀子來源,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香秀爹娘雖然沒找我們要房子租金,但我看得出他們有話要說,好幾次老兩口看見我都張口欲語的模樣,多半是想問問我—-咱們要住到什麽時候。”

鬱府燒了個精光,他們一家子在香秀家住了幾個月,花錢又吝嗇,隨身攜帶物品少,一看就是窮光蛋。

人家跟他們非親非故,讓他們免費住個把月已經仁至義盡。再住,說什麽也得給人個說法。

鬱齊書聽她跟自己想到了一塊兒去,便放心地道:“蘆花,我這雙腿已經能下地走路了。半月前我給徐宏寫了封信去,他已幫我在縣學謀到了一個教書先生的職位。高天達也已經親自給我寫了信,說要派兩個衙役來接我去安義縣。蘆花,不日,我就要前往縣學教書去……”

蘆花愣了愣,“你沒給我講這事兒啊。”

鬱齊書一下子又揪心起來,捉著她手道:“我之前是不確定此事能不能成。這種傷麵子的事情,萬一不成,我提前給你講了,結果又不成,我怕你嫌我是廢物,一事無成,跟從前你認識的我完全不一樣,還道我從前給你說我是狀元是大官全是騙你的,痛下決心不再要我了怎麽辦……”

蘆花捂住了他的嘴,“在我麵前你還這麽要麵子嗎?我那些難堪的過往,還不在你麵前暴露了個精光,你不一樣包容我?”

鬱齊書欣慰,放鬆道:“那不一樣啊,我是男人,男人都死要麵子。”

“死要麵子活受罪!”蘆花故意忿忿道,試探問他:“那我和娘,還有弟弟要跟著你去麽?”

“這正是我這幾日一直在為難,不好向你開口的事情。”鬱齊書握住她的手緊了緊,“蘆花,我去的是縣學,那是官辦學堂,就像你們那兒的公辦中學。高天達畢竟不是我的同窗好友,中間隔了一層,他隻是看在徐宏的麵上才應的我。他多半還要操心我的食宿,這已是過分的事情。所以,我此去最好孤身前往,拖家帶口恐讓人非議。”

蘆花內心很失望,她不想跟鬱齊書分開。

牛家村於她,住了一年多,但不是家,還隻是個很陌生的地方。

沒了鬱齊書在身旁,她連精神支柱都沒有了。

她心裏隱隱的恐懼。

但還是遲疑地點了點頭,焉兒吧唧道:“我明白,隻是,你一個人在那麽遠的地方,我不在你身邊,你怎麽辦呢?”

鬱齊書更加為難,“蘆花,我,我想帶清簫一起去……”

頓了頓,解釋道:“我知道留你一個女人在村裏,肯定很多不便,又要照顧婆婆和我弟弟,但是,我這狀況還離不開人服侍。所以,我可能不得不帶走清簫。蘆花,我若走了,清簫也走了,家裏就……母親和弟弟就得全麻煩你了。”

蘆花咬著唇,不讓淚水滑落,低著腦袋硬扛道:“什麽麻煩不麻煩?哥,你怎麽能跟我說這樣見外的話?”

鬱齊書捉著她的手暗暗用力摩挲。

可惜隔著幾層紗布,他捏不到實質,心下悵然,又自怨自艾,“蘆花,我真沒用。自你跟了我後,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

蘆花腦門兒抵住他的胸膛:“亂說,隻要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是舒心的日子。”

鬱齊書聽到,隻覺一團火在胸口處烘著,渾身都暖暖的,有些激動地道:“蘆花,今日我就在我鬱家這片廢墟上同你發誓,這輩子永不負你!若有違今日之誓,便同我父親一樣結局,燒成灰燼……”

腦子裏閃過鬱泓那副焦炭般漆黑的身軀,蘆花惶急地捂住了鬱齊書的嘴,杏眼圓瞪:“瘋子似的,好好的發什麽毒誓?”

鬱齊書也為自己突然少年似的衝動自嘲的笑,拉開她的手,“那這樣,我去了安義縣一定努力賺錢。等攢夠了錢,我就回來請牛武叔他們幫咱們重建鬱家宅子,讓你重新做上鬱家的大少奶奶,過好日子,還有那服侍你的丫頭小廝成群結隊。”

蘆花咯咯笑,緊緊抱住鬱齊書的腰身,開心的、重重的:“嗯!等你攢夠了錢,我們還是蓋一座像蘭苑那樣的小院子,不需要很大,足夠我們一家子居住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很多人,有一兩個幫我幹點重活雜活就行了,人多了,沒隱私。”

鬱齊書莞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