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心中深藏的秘密,突然大白天下,楚銘默突然一陣緊張,他看著心愛,眉頭緊鎖,正要說什麽。心愛卻沒有注意他的臉色,她一陣欣喜,從他手裏抽出書,然後一頁頁翻起來,一邊翻看,一邊頭也不抬地對他說:“原來這一段在這裏。”

楚銘默就著她手裏看去,正看到那一段。

心愛對他莞爾一笑,懇求他說:“楚銘默,你幫我念這一段好不好?”

他疑惑地看了看她,隻見她往日蒼白的臉上透出幾分血色,笑容溫潤,眉眼微彎,有著往日少有的撒嬌意味。

他有些遲疑地接過書,對心愛說:“那你好好躺著,我給你念。”

心愛聽話地上床,一頭倒在枕頭上,然後轉過頭來微笑看他。

楚銘默搖搖頭,將被子蓋在她身上,然後坐在椅子上,開始念起來:

她和彼得並排坐在床沿上。她還說,如果他願意的話,她想給他一個吻;可是彼得不明白她的意思,就伸出手來,期待地等著。

“你當然知道什麽叫吻嘍?”溫迪吃驚地問。

“你把吻給我,我就會知道。”彼得倔強地回答。溫迪不願傷他的心,給了他一隻頂針。

“現在,”彼得說,“要不要我也給你一個吻?”溫迪回答,神情有點拘謹,“那就請吧。”她把臉頰向他湊過去,顯得怪賤的。可是彼得隻把一粒橡子放在她手裏;於是溫迪又把臉慢慢地退回原處,並且親切地說,她要把他的吻拴在項鏈上,戴在脖子上。幸好,她果真把橡子掛在了項鏈上,因為後來,這東西救了她的命。

楚銘默念到這裏,看了看心愛,隻見她陷在柔軟的枕頭,眼睛看著天花板,默默地聽著。從他的角度看去,心愛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顫動,琥珀色的瞳眸一動不動。

“你在想什麽?”楚銘默問她。

心愛沒有看他,她陷入了回憶,懵懂地回答他:“我在想,你很像一個人。”

“什麽人?”

“不記得了。”心愛搖搖頭。

她伸手摸了摸鎖骨處的橡子,對楚銘默說:“那個人說,長大以後,要給我一顆橡子。”

楚銘默騰地站起來,手撐在她身體兩邊,俯下身子看她。

“你怎麽了?”心愛有些被他嚇到。

楚銘默的表情與往日不同。

他俊美的臉龐常常帶笑,此刻卻變得冷峻,眼神古怪無比,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越看越像,簡直就是他心中的那個人。

一絲恐懼緩慢地從心底深處冒出來,浮到水麵,然後破掉,彌漫全身。

喬心愛……

楚銘默不敢想下去,他再次提醒自己:“這是不可能的。”

“楚銘默?楚銘默?”心愛搖他的肩膀,心裏變得越來越害怕。

楚銘默一怔,他的手拂過她的臉,停在她的鎖骨上,輕輕觸了觸橡子。

好一會兒,他終於平靜下來,笑了笑,臉色恢複了常態,對她說:“心愛,你也很像一個人,我對那個人說,長大以後,我要給她一顆橡子。”

“那你還記得她是什麽人嗎?”心愛問他。

你還記得她是什麽人嗎?

聽到心愛這麽問,楚銘默心中掠過一絲苦澀。

他怎麽可能不記得她是什麽人呢?

他心中無時無刻不記得她,他就是為她而活著的,而她卻……

他不願再想下去,而是笑著對心愛說:“記得。她那時還是個小女孩,比我大概小七歲吧。她總是纏著我給她講故事,為了給她講故事,我就偷偷跑到書店去蹭書看,看完了就給她講。”

“你講到這本書了?”

“講到了,我去書店看了六七次,才算看完這本書,每看一段,就回來跟她講一段。”

“你真好。”心愛說。

楚銘默看著她的眼睛,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將她與那個小女孩重合在一起。

童年的記憶突然像潮水一般,向他撲過來,好多細節原以為已經忘記,這一刻突然曆曆在目。

那時他還是12歲,已經開始上小學了。為了看書回去講故事,他每天中午都去書店如饑似渴地蹭書看,因為店員那個時候要吃飯,就不會死盯著他們這些來蹭書看的孩子。為了節省時間,他幾乎每天中午都不吃飯……其實,除了節省時間,也因為他想省點錢回去給她買個包子吃,她總是吃不飽。

看這本書的時候,是一個冬天。這時,學校附近的書店換了一個店員,對他們這些蹭書看的孩子尤其嚴厲,一見他來到書店裏,就開始趕他走,他無奈,隻好跑兩裏路去很遠的書店看書。這個書店裏恰好擺著這本書。這一天,他偷偷躲在角落裏看書,居然一直沒有被發現,他就蹲在那裏痛痛快快地看了下去,下午的課也沒有去上,一直看到晚上。他想盡快把這本書看完,沒有注意到書店老板打烊了,直到燈突然一黑,他才反應過來。

本來他想大叫,讓老板放他出去,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叫。等老板走了,他偷偷打開燈,又開始看起來,整整看了一個通宵,終於將這本書看完了。一整晚的時間,他凍得直哆嗦,靠不停地走動來維持一點點溫暖,到早上的時候,身體幾乎全麻木了。就這樣,他還是看完書之後,偷偷開門溜了出去。

回到“蘇媽媽的家”之後,他被蘇媽媽狠狠地打了一頓,她根本不聽他任何解釋,還讓他餓了一頓,讓他跪在牆角下思過,害得他大病一場。蘇媽媽是真的狠,如果不是小小的女孩每天省下自己的飯偷偷送給他吃,還給他帶毯子,去蘇媽媽的櫃子裏偷藥給他吃,或許他那次就餓死了凍死了病死了。“蘇媽媽的家”不就有這麽多這樣的孩子嗎?

因為那場病,他休學了大半個月,但是他從沒有後悔過。

因為那半個月,他又能有很多很多時間和她待在一起了,就像她剛出生的時候那樣。

他給她講故事,講他那一個通宵看完的童話故事。

因為不能再出去看書,他必須把那個故事拉得很長很長,這樣才足夠她來聽。

這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光之一。

還記得講到這一段的時候,小小的她天真地看著他,眸子的顏色特別淡,也格外明亮,她問他:“吻到底是什麽?”

他突然愣一下,這是一個既好回答,也不好回答的問題。

“是一個橡子。”他記得自己這樣回答她。

“給我一個吻吧。”她說。

“乖,長大以後。”他忍了忍,看著她那如同花骨朵般的嘴唇說,那花骨朵的顏色,如同一抹胭脂。

那時候的她,還太小,他想要等著她長大,給她想要的“橡子”。

喬心愛並不知道,這顆琥珀色的橡子,並不是楚銘默“充話費送的”,而是楚銘默七年前在一個秘密拍賣會上拍得的,為了這顆橡子,他花了一千萬。雖然隻是一塊琥珀,但是它卻是時間久遠的產物,更重要的是琥珀中的那葉小小的草,是遠古時代已經滅絕的奇異草,全世界僅見一例,連植物學家都無法說出它的來曆。

這是世界上唯一的琥珀,唯一的橡子,唯一的吻,送給世界上唯一的你。

如果沒有了你,那麽送給一個像你的人,也可以。

楚銘默的心一時間走了很遠很遠,這一刻,又重新回到心愛身上。

如果她長大了,會是心愛這個樣子嗎?

也許吧,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著像她的女孩,心愛,也許是他遇見的最像她的一個。

“你那時看的,就是這本書嗎?”心愛問他。

他如夢初醒,勉強一笑:“是這本,但不是這個版本。”

“那你為什麽要送一個橡子給我?”心愛問他。

楚銘默看著她,橡子項鏈小巧如同,俊美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黯然。

因為,因為他沒有了她。

心愛看了看他的臉,沒有再問下去。

“那麽,你以前也看過這本書嗎?”楚銘默問她。

“沒有,”她搖搖頭,“那個人說,等我長大了,識字了,就帶我去書店看。因為這顆橡子,我才突然想起這本書來。”

楚銘默心中再次狠狠一動,他追問道:“你真的不記得那個人了?”

“不記得了。”她肯定地回答,眼睛一瞬不瞬。

“還記得別的嗎?”

“不記得了。”

記得這麽事情,卻不記得那個人,真是奇怪。楚銘默看著心愛,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如果心愛就是她,楚銘默不相信她會不記得自己,更何況,心愛的資料他打聽得一清二楚,不可能是她。

難道是她的記憶跑到心愛的腦子來了?

世界上會有這種穿越故事嗎?

這個念頭太荒謬,楚銘默對自己搖了搖頭。

太想太想一個人總歸不是件好事,楚銘默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但即使不正常,也要有個限度。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是喬心愛就好了,他就帶她走到一個沒有任何其他人的地方去,他們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她是她,喬心愛是喬心愛,楚銘默他分的清清楚楚,他騙不了自己。

替代品永遠不是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