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兩個大人都有些沉默,倒是蘇澤吃著心愛給他買的零食,沒人理他,他自己一個人也有說有笑,開心得就像從未被人欺負過一樣。

心愛看著他,突然想,孩子的心靈真是奇怪,上午看到他被人欺負的時候,那麽絕望,那麽悲哀,隻是突然放了一個假,就變得這麽開心。

看來,蘇澤原本是個會開心,很開朗的孩子,隻要脫離了那個環境,就會變成本來的他。

隻是,現在這個高高興興的他,心裏還會有陰影嗎?

心愛看了一眼楚銘默,他還是將蘇澤抗在肩頭,嘴角帶著笑意,臉上雖然有些傷痕,但是絲毫不掩俊美。

看外表,他也是如此明朗,平時和他交往的時候,他也表現得十分隨和優秀,彬彬有禮,一點都看不出有什麽問題。很多和她差不都大小的年輕女孩,會把他當成天使,完美到沒有任何缺點。

直到他突然消失在她們的生活裏。

想到這裏,心愛總覺得有些寒意,楚銘默的心裏,也是有太多太多的傷,隻是這些傷口,都在看不見的角落裏。

這些傷,是可以治愈的嗎?要如何才能治愈這些陳年舊傷,這些連受害者本人都難以意識到的傷害?

心愛感覺到,自己想要去的做這個慈善項目,真的很不容易。人的心理就像大海一樣複雜,哪怕像蘇澤這麽一個小小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世界,怎麽進入,怎麽幫助,需要全盤計劃,不是一點好心就能辦到的。心愛需要有專業人士的幫助。一個月時間,真的太短,能理清頭緒已經很不容易。在資金方麵,也有很大限製。如果繼續的話,可能存在資金鏈斷了,無法繼續的情況。

心愛一路上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想做。

為什麽呢?

心底深處就有這麽一種強烈的願望,似乎這個項目,跟自己也有著莫大的聯係,還有,跟楚銘默,跟厲君陌,都有莫大的聯係。

或許頭腦裏那些,讓自己疼痛的東西,也會隨著這個過程,變得明朗,然後就徹底消失,治愈了?

“你在想什麽?姐姐,你怎麽心不在焉的?”蘇澤一直在說著笑著,但是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他和楚銘默都轉過臉去,看著身邊的心愛。

心愛笑笑說:“沒想什麽。”

“我有時也會這樣。”蘇澤理解的說。

“什麽?”楚銘默問肩頭的孩子。

“就是不想說什麽的時候,就撒謊說沒什麽。”蘇澤說。

“且,你這個小小孩子,真的有很多話是不想說的嗎?”心愛哭笑不得,問他。

“當然了。”蘇澤傲嬌地說,把手中的薯片嚼得嘎嘣響。

“我也是。”楚銘默笑眯眯地說。

這次楚銘默又變成了注目禮的對象,隻是他笑眯眯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信息,蘇澤不屑地道:“你是大人,有什麽不想說的,難道你也怕別的大人打你嗎?”

楚銘默笑眯眯的不答。

可是在他的眼神裏,心愛似乎讀出這樣一句話:越是長大,越是有太多不想說的。

就這樣,一路走到蘇媽媽家去,蘇媽媽已經在準備晚飯了,楚銘默將蘇澤放了下來,然後就進了廚房。

心愛也跟著走了進去,想要幫忙,但是楚銘默不由分說地將她趕了出來,讓她趕緊去換身衣服。心愛這才想起,忙讓蘇媽媽給她找房間換衣服。

她想要住在西屋,蘇媽媽搖搖頭說,那邊的房間已經很久沒用了,打掃起來很麻煩,讓心愛住女孩子們的通鋪,心愛沒辦法,隻好答應了。

換好衣服之後,見蘇媽媽和楚銘默都在廚房裏忙著,也不讓她查收,心愛不勉強,便和蘇澤說著話,她才知道,自從“蘇媽媽的家”的孩子們都進入學校之後,他們就在學校吃飯和寄宿了,平時都是封閉式管理,隻在周末的時候才能回來。所以,今天家裏的孩子,隻有蘇澤一個人了。

晚上,桌上擺出七八個菜來,心愛一看,突然心中一動:這些菜裏麵,有幾個是她最愛吃的菜。但是很奇怪,她從沒有告訴過別人,楚銘默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她的口味很雜,幾乎什麽樣的食物她都會吃一些,心安告訴過她,這樣是最健康的飲食習慣。但是她依然有一些隱蔽的偏好,她堅信自己沒有跟誰說過。

楚銘默卻依然知道。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那幾個菜,開始沉默地吃飯。楚銘默見她這樣,微微一笑,也自行吃了起來。

倒是蘇媽媽有些感慨,因為這幾個菜裏,竟然也有她的最愛。吃到蘇辰做的飯菜,想起多年前的事情,她多少有些難受。畢竟這是她自己帶出來的孩子,雖然她是一大群一大群地養孩子,但是誰說她就一點真心沒有呢?

隻有蘇澤沒心沒肺地大吃大嚼,心愛看在眼裏,覺得他不太很像孤兒院裏長大的孩子。後來她才知道,蘇媽媽近幾年已經不怎麽*了,蘇澤是她收養的最後一個,也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在他上學之前,哥哥姐姐們都已經去學校了,所以他竟然享受了一個人得到蘇媽媽照顧和關愛的時光。

這樣的蘇澤,會不會比其他孤兒更幸福一點?

想著想著,她突然發現,筷子裏夾著一塊紅燒肉,不由得自嘲地一笑。自己不知不覺間夾的還是自己最愛吃的菜。放進口裏,隻覺得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香得很。楚銘默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出這樣水準的菜來?

她一抬頭,觸到的是他帶著笑意的目光,仿佛在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吃飽了。你們慢吃。”她放下筷子,不準備吃下去了。

楚銘默一怔,沒想到她這麽任性,當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的麵,又不好說什麽。

倒是蘇澤見心愛吃了一塊紅燒肉,立即就說不吃飯了,以為她被紅燒肉給倒了胃口,忙熱情地勸說心愛:“姐姐,再吃一點,你不愛吃紅燒肉,那就吃別的,我來吃紅燒肉,好不好?你至少要把麵前這碗飯吃完吧?”

心愛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麽像個小孩似的,竟然還要另一個小孩勸吃飯。

楚銘默不動聲色地站起來,將紅燒肉的湯汁澆在她的米飯上,溫和地說:“要是怕胖,就吃點這個,一樣香的。”

然後,又加了一句說:“明天帶你去吃鏡雲小吃,和花台小吃不相上下的,你試試?”

心愛看著他。

突然心一軟。

這個男人自從知道自己是默默之後,對自己的關愛比之前更進一步,他真的像一個哥哥,或者一個爸爸一樣來對自己。

心愛不再堅持,默默地將剩下的半碗飯吃完了。

吃完之後,她要去廚房裏洗碗,卻再次被楚銘默趕了出來。不過蘇媽媽進去幫忙,他就完全沒有拒絕了,還分派蘇媽媽做這個做那個。

看得出,對於自己的女孩,楚銘默是一星半點都不想讓她勞累的,對她心疼得恨不得什麽都代勞。

對於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愛,心愛都有些不習慣,畢竟她是和心安長大的,那麽困難的日子裏,她雖然有心安照顧,但還是有很多事需要自己的操心,因此養成了自立的習慣。

似乎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一般,無用武之地了。

她隻好和蘇澤坐在堂屋前的台階上看天,此刻是傍晚時分,晚霞已經像血一般紅了,在西邊的天上熊熊燃燒著,而淡白色的月亮已經在東方升起,貼在逐漸暗淡下來的天空上,仿佛一彎蒼白的紙。

“蘇澤,今天大哥哥告訴你怎麽對付那些大孩子了嗎?”心愛問。

“告訴了。”蘇澤答得爽快。

“怎麽說的呢?”心愛又問。

“大哥哥說了,男人的事情,不能告訴女人。”蘇澤篤定地說。

心愛氣結。

正在這時,一陣涼涼的風吹來。

蘇澤打了個寒戰,問心愛:“姐姐,你們在這裏住多久,能不能不走?”

心愛笑了。

“會住一段時間的,也許以後還會再來。”她溫柔地回答這個小男孩。

“太好了!”蘇澤從台階上一蹦而下,在圍著院子裏的樹和衣服亂轉圈子。

心愛也站了起來,開始收衣服。

“怎麽收衣服了?”蘇澤問她。

“要下雨了。”心愛回答他,她抬頭看了看天,隻見紅霞已經完全隱沒了,而月亮也藏在了烏雲裏,天一下就暗了下來。

不僅會下雨,而且會是大雷雨。

15分鍾之後,鏡雲縣果然下起了大雷雨,蘇媽媽家的四個人,都站在堂屋前看雨,隻見烏沉沉的雲裏金蛇狂舞,而雷聲則不斷爆響,傾盆大雨潑得滿世界都是,從瓦房的屋簷裏落下來,濺得四個人的小腿上有絲絲的寒意。

突然之間,心愛臉色蒼白,再次握住了自己的腦袋,頭疼。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的頭疼遠勝過任何一次,天空這雷聲仿佛在她的腦海裏直接炸開,讓她心魂不安。

“怎麽了?”楚銘默摟住她的肩頭,不讓她倒下去,焦急地問她,“心愛你怎麽了?不舒服嗎?哪裏不舒服,快告訴辰哥哥。”

心愛使勁地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蘇澤抬頭看著這個姐姐,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為她做些什麽,但是他知道,這個一路上時不時沉默的姐姐,心裏一定是藏了很多很多事。

為什麽大人也會有這麽多事情解決不了呢?

大概是,“還有很多辦法沒有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