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先別說話,省省力氣。”林晚凝重道,“你的傷口惡化了,我得給你上藥。”

紀寒聲瞪著她,艱難地喘息,想伸手推開她,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別說推開她了,他連抬手都做不到。

於是隻能言語上攻擊:“你走,不要你。”

“師兄你太不懂事了。”林晚一本正經道,“怎麽能諱疾忌醫呢。這個時候就不要嘴硬了,我要脫你的衣服了哦,你忍著點。”

紀寒聲使勁瞪著林晚,眼睜睜看著她把自己的外衫扒了,還要去脫自己的內衫。

羞憤之下,紀寒聲隻能怒道:“你是個姑娘家,你知不知道羞恥!你走!我不要你幫忙!”

林晚理都不理他,繼續自顧自動手。

紀寒聲的臉都紅透了,於是繼續惡語相向:“你要不要臉,我說了不要你來你還來?”

“你不是程雪意最喜歡的徒弟,你背著她和我來往也不怕她從此厭棄了你。”

“哦,你自然是有恃無恐的。覺得她什麽都會寵著你。”

“嗬,別做夢了,程雪意可不是什麽好人,我勸你最好好自為嘶——”紀寒聲額上的青筋忽然跳了一下,憤怒地瞪著林晚的手。

林晚正將他肩上被血汙成暗黃色的白布換下,然後用燒酒泡過的棉布給他清潔傷口。

在他說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林晚麵無表情地一把將棉布按在了他傷口上,惹來一陣讓人牙酸的抽疼。

林晚這時才抬起頭,無聲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低著頭做事。

她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紀寒聲總覺得她說了。

她對自己說,現在應該好自為之的人是你吧。

林晚仍然埋頭為他清理包紮傷口,紀寒聲看著她一言不發,動作卻輕柔利落,絲毫不嫌棄自己傷口肮髒惡心的樣子,忽然熄了音。

沒了紀寒聲喋喋不休的主動挑釁,本來就不算熱鬧的屋子再次安靜得針落可聞,隻有偶爾林晚沒控製好力道,惹來紀寒聲發出一兩聲悶哼聲。

紀寒聲垂著眼簾看著林晚的不算熟練的動作,竟然覺得就這樣安靜的場麵也挺溫馨的。

我一定是出了問題。紀寒聲心想,不然

我怎麽會覺得一個又蠢又喜歡來我麵前炫耀的人順眼。

不過他想,就算林晚隻是一個自以為過得好,用同情他來做炫耀的蠢人,他也必須得承認,她對自己的確好的。

遇人遇事,論跡不論心,比論心不論跡要客觀公正得多。

隻因這世上多的是打著為你好的幌子來暗中啃食你肉的人,比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但是大多時候隻動嘴不動手“君子”,比如柳成歸,紀寒聲更喜歡林晚這種愚蠢實在的,雖然實實在在地讓他心裏不舒服了,但是也實實在在幫了他。

林晚滿頭大汗地給紀寒聲換好藥,又“霸道”地強迫他吃下自己熬的藥,這才滿意地拍拍手,站起來,起身收拾被她擺弄得亂糟糟的屋子。

看著忙忙碌碌的林晚,紀寒聲不自覺地嘴角上翹,心想,這恩他記下了。

林晚收拾好了東西,估摸著紀寒聲肚子裏的藥應該也下去了,又馬不停蹄拿出飯菜來喂他。

林晚才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品德呢,所以她一邊“霸道”地給紀寒聲喂飯,一邊絮絮叨叨地強調:昨天和今天的飯菜都是她親手做的,是她花了好多功夫特意為紀寒聲這個病號做的營養餐。

“怎麽樣,我做的好吃吧?”林晚笑眯眯地喂完紀寒聲最後一口飯,拿帕子給他擦嘴。

紀寒聲看著她一臉滿足的樣子,覺得她說不定是把自己當成她養的那兩隻未見其影隻聞其名的胖兔子來喂了。

他不由扭了扭臉,不高興地想躲開林晚給他擦嘴的手,但是因為現在“身嬌體弱”,到底沒躲開。

紀寒聲的臉於是臭了臭,不高興地看著林晚,輕輕哼了一聲:“還行吧。我領你的情。”

林晚埋頭收拾東西,沒顧得上理他。

於是紀寒聲又輕咳一聲道:“喂,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我說我勉為其難領你的情了。”

林晚這才轉過頭,看著紀寒聲臭著臉不情不願承認的樣子,心裏某個詭異的萌點猛然被戳中了一下。

看起來敏感孤傲的小可憐竟然是個死傲嬌?

這一刻,林晚的戲精之魂忽然被點燃了。

傲嬌啊,她最會對付的就是傲嬌了嘻嘻嘻。

她故意裝作很感動的樣子,高興地對紀寒聲點點頭

,一邊說話一邊拿著東西往門口走:“師兄你不必謝我的,我們都是師兄妹嘛,隻要師兄你好起來,我就——”

林晚說到這裏,刻意讓視線不經意地掠過門口的某個角落。

屋子裏正因為自己向林晚服軟而有點不高興的紀寒聲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那裏有……

門口的某個角落,果然正如林晚預料的一樣,紀寒聲把她昨天帶來的東西都扔了,一大堆藥瓶子和裝飯菜的碗碟堆在那裏。

於是林晚的話音適時地頓住了,然後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著紀寒聲,眼睛裏漸漸盈滿了淚水。

“師兄你……”林晚透白的指尖顫抖地指著門口的飯菜和藥,才說了幾個字,眼睛裏的淚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掉了一滴。

淚水“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也像是落在紀寒聲心上,讓他不自在地扭過臉。

從林晚看到那堆飯菜和藥的那一刻,紀寒聲就猛然提起來的心,這時候,終於沉沉地落下了。

林晚咬著唇看著紀寒聲,無比受傷:“那是我求了師父好久才求來的藥。飯菜也都是我親自為你做的。”

“沒想到你竟然——”林晚泫然欲泣。

“師兄你太過分了嚶嚶嚶……”林晚哭著跑掉了。

等林晚哭著跑出去,紀寒聲才回過頭,看著已經跑掉的林晚呆過的位置,看著門口柱子下那一堆飯菜和藥。

他說不上心裏是什麽味道,隻覺得心裏空空的。

她生氣了。

她肯定生氣了。

紀寒聲想,她肯定不會再來看自己了。

畢竟自己是這麽地混蛋,把她對自己的一番好意棄如敝履。

不過這樣也好。紀寒聲安慰自己,她不再來看自己,也免得自己吃人嘴短。林晚明明就是又蠢又愛炫耀的討厭鬼,他才不想繼續感激她呢。

林晚走後的第一個時辰,紀寒聲躺在**感受著被林晚帶來的上好療傷藥照料過的傷口漸漸沒那麽疼了。

他還是很虛弱,床也下不了,躺在**無趣得緊。

於是紀寒聲忍不住開始在心裏回味林晚給他做的好吃的。

今天林晚給他燉了羊肉湯,十個月的小羊羔肉燉得軟軟爛爛的,幾乎骨肉分離,放的的蘿卜咬足了湯汁,吃起來也很入味,不知道她去

哪裏知道的他身上有凍傷寒毒,湯裏可以加了許多驅寒的薑絲和胡椒粉,羊湯鮮香燙辣,一進胃裏就燒起來。

那股子熱意驅散了沉屙骨髓裏的寒意,幾乎能和他的西風醉一較高下。

想到這裏,紀寒聲忽然覺得嘴巴裏空****的,他拿出乾坤囊裏的西風醉喝了一口,酒還是那壺酒,就是這冷酒入腸,總覺得太寡淡了。

紀寒聲咂咂嘴,再次回味了一下林晚的麻辣羊湯,忽然覺得手裏的酒沒滋沒味的很。

幹喝酒配花生米,怎麽比得上林晚精心熬燉的麻辣羊肉湯。

林晚就是再有來炫耀給他看,或者妝模作樣扮好人要名聲的意思,可她的好是真的,她特地精心做的羊肉湯是真的,她認真細致一點點給他包紮傷口換藥也都是真的。

就算有賣好的嫌疑,可她至少,是有著三分誠心的吧。

就這三分,也足夠珍貴了。

他昨天不該扔掉她的東西的。

再怎麽樣也不該這樣。

太混蛋了。

真不是東西。

虧她今天還特地做驅寒的食物來看我,給我換藥。

想到這裏,紀寒聲的心裏又開始一點點往下沉,像是被什麽重物墜著,拉也拉不住。

後悔。

紀寒聲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自己後悔了。

他後悔自己粗暴對待了她給自己送的東西,隨意將林晚的好心像垃圾一樣扔到一邊。

想到林晚臨走時紅著的眼睛,紀寒聲心裏不是滋味。

她肯定傷心了。

我活該。

紀寒聲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唾了自己一口:你就是賤!活該沒人對你好!

日光漸漸西斜,紀寒聲望著漸漸落到窗外的日影,失落的想:她肯定不會來了。

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反複地盯著門口的方向看。

當日光的照影漸漸移到了外麵的院子裏,紀寒聲忽然轉過身,背對著門口看著麵前的牆,一邊笑自己做了這樣的事竟然還敢心存妄想,一邊卻感到心在無限下落。

落入更深沒有底的深淵裏。

這時候,外麵院子裏忽然傳來“啪唧”一聲,紀寒聲的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捏住了拳頭。

他以一個極度緩慢,慢到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麽的速度,慢慢地轉過了身。

他看到林晚提著一個小籃子鼓著一側氣鼓鼓地看著他,然後蹬蹬蹬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