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域深處, 無數血魔像密密麻麻的蟲子一樣從四麵八方朝著一個地方湧去。

高級血魔在遠處的礁石上昂首直立,沒有感情的血紅色眸子冷冷地注視前方,不斷發出某種特殊的信號, 號召著全血魔域裏的中級血魔和低級血魔前來。

血魔集中之處, 無窮無盡的黑色鋪滿整個火海,目力所能見到的地方全是黑色的血魔之海以及黑色中夾雜的密密麻麻的血紅色眼睛。

一隻小小的靈舟艱難地行駛在這片黑色的“海域”之上, 時而被黑色“浪花”衝擊得飄搖擺動,每一步前進, 都伴隨著無數血花濺開, 所過之處,一條細細的血線綿延不絕。

但是這道血線很快就被更多源源不斷湧上來的血魔覆蓋, 它們重重疊疊地衝上來,踩在同伴的身體上, 屍體上,悍不畏死地朝著小舟發起衝擊,用它們的身體,用它們的火焰, 用它們的嘶吼,用它們所能利用的一切, 幹擾,阻擊,攻擊, 試圖將這隻小舟留下。

小舟在黑色巨浪的衝擊下劇烈搖擺著, 每一次晃動都驚險無比, 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無窮無盡的黑色浪潮淹沒。

黑色的浪潮越堆越密集,它們用同類的身體做護盾,殺之不盡, 驅之不絕,無論殺死多少隻,都隻會湧出來更多更多,柳旭炳的鼓聲開始變得沉悶,柳韻如的劍揮動的速度也變慢了,藍玉師身上負的傷也越來越多,紀寒聲在船頂上不斷射殺著遙遠之地的高級血魔,卻阻攔不了更多的血魔朝著這裏聚集。

隨著血魔的數量越來越多,小舟的前進速度越來越慢,所有人看著如同附骨之疽的黑色怪物,心頭都浮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黑色陰影。

這樣絕望的時刻,他們甚至不敢去想,他們的抵抗到底有沒有用,隻能一下一下,雙手麻木地攻擊著敵人,永遠沒有盡頭地攻擊著……

這時,這壓抑沉悶的茫茫黑海之上,忽然傳來一聲昆山玉碎般清脆的琴聲。

第一聲湧動的黑色潮流忽然停止不動,第二聲黑色潮流滾滾如沸,第三聲黑色潮流裏驟然開出無數血花,黑海裏掀起紅色的巨浪,高高掀起又化作無數血色雨點落下。

舟上絕望地和無盡黑流抗爭著的人們在這一刻抬頭仰望。

隻見黑雲沉積的高天之上,有紅衣女子抱琴而出。

她高高地睥睨著這一方世界的生物,像神靈不屑細察萬物,一揮手便擊碎沉積在所有人心頭上絕望無力的塵垢,如晨光刺破漫漫黑夜,似利刃剖開重重掣肘,於億萬血魔的阻擊中開出一條驚心動魄的血色長河。

這一刻,船上之人無不動容,白發蒼蒼的藍玉師甚至忍不住跪在地上以臉貼地,淚流滿麵。

“是您啊……您又來了……”他趴在地上,眼睛卻忍不住貪婪地注視著高天之上人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裏描慕。

他的幾個弟子本來萬分激動,但是看見自家閣主忽然像是發瘋一樣趴到地上去了,嘴裏還念念有詞,擔心閣主是太激動得了妄症,連忙來扶:“師父,師父你怎麽了?”

“師父你在說什麽?”

“師父你怎麽哭了?”

藍玉師渴慕地仰望這天上那道身影,流著淚搖頭。

沒有經曆過那一場浩劫,他們是不會懂的。

當年天魔入侵,大地神州又何止是流血漂櫓。

他當年隻是一個邊遠小宗門裏剛剛踏入修仙路的年輕人,天魔來臨之時,他尊敬的掌門,敬愛的師父,溫和的師兄師姐,和比他更小的師弟師妹,一夜之間,全部化作了肉泥,成為天魔們的養分,隻有他,因為那一天淘氣和人捉迷藏,躲進了門派的酒窖裏,逃過一劫。

祂們殺死了方圓幾千裏內幾乎所有活物,那一天,血從無數座高山上流下來,匯在低處成了血河,大的小的腐爛發臭的頭顱就飄在血河裏,他站在河邊,看到了師父師姐的頭顱纏著門派的額帶從腳下飄過……

他和一群因為藏在洞穴裏而躲過一劫的野獸還有幾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幸存者一起在流滿血河的荒野裏無望地朝著遠方逃跑,那些天魔以他們為樂,明明可以一次性殺死他們所有人,卻偏不動手,隻每隔一段時間就殺死隊伍最後一部分的人,他像瘋子一樣一邊把身邊所有生物往後推,一邊拚命往前擠,每天腦子裏想的就是他不能死,他不能在後麵,他要往前……

往哪裏去呢?他不知道。

隊伍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白骨,隊伍的數量越來越少,每天他都能看到他身後的剩下的人或獸又變少了,然而他什麽都不能去想,他隻想把所有人,所有生物,全部趕到他身後去,讓別人去死,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著——他從人變成野獸。

直到有一天,同樣是這樣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陰沉天氣,那一個人單手抱琴,從天而降。

那一天,他又從野獸變成了人。

而柳韻如和柳旭炳姐弟,不得不說,他們的情緒是複雜的。

就是這個女人,就是這個讓父親一生都處於陰影中的女人,無論走到哪裏,她都如此耀眼,一出場就天然帶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她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勝利。

但是也是她,恐怕也隻有她,能在這種絕境中帶給他們這麽大的鼓舞和信心。但凡換一個人來,他們都會心懷擔憂,唯有程雪意。

看到她來了,他們就知道,他們安全了。

至於紀寒聲,程雪意出現的時候紀寒聲手裏還握著箭,正遙指遠處一隻躲在低級血魔們身後的高級血魔。

當程雪意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他心中霎時間一閃而過的想法是他能不能將她射下來。

當然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即使有這樣的能力,他也不能殺她——她是來救他們的。

唯有程雪意,能一人對付這樣可怕的大規模攻擊,她的琴聲所過之處,敵人會像被鐮刀收割過的麥子一樣整齊倒下,世界唯有她能保持這樣強大的範圍攻擊。

一麵要殺她,一麵卻要靠她救命。想到程雪意出現那一刻自己心中升起的無法抑製的安心,紀寒聲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林晚站在船上左顧右盼,見自己的大號都來救場了這船上的人不僅不趕緊乘風破浪開船往前走,還一個個在那裏發呆,頓時急了。

她大號可是身負重傷前來,撐不了太久的。

“還不走!”一聲低喝讓船上各自沉浸在情緒中的人都驚醒過來,控製著靈舟的柳韻如連忙反應過來,加快了速度飛快沿著程雪意破開的一條血色路徑駛去。

程雪意三聲開出一條血道後忍不住暗暗吐了一口血,她將血咽回去,朝著船上飛來。

紀寒聲見她靠近,垂下眼瞼掩住眼裏的千萬條情緒,先一步跳下了船篷頂。

程雪意掃都沒掃船上的人一眼,足尖一點,理所當然地落在船篷頂上,然後盤腿坐下了。

錚錚琴聲一響,前方無數再次卷土重來的血魔再次被掀出去幾十裏遠,她閉目昂首,冷聲道:“繼續加速。”

“是,程師。”站在下麵的柳韻如立馬聽話地將靈舟的速度加到了最快。

但是血魔域上空間封鎖,靈舟再怎麽加速也飛不了多快,即使柳韻如已經讓靈舟全力運轉了,坐在船頂上的程雪意仍然感覺船開得慢吞吞的。

林晚這才想起之前紀寒聲好像說過這一片的空間被施了空間封鎖。

她立即“提醒”程雪意道:“師父,這片空間被施了空間封鎖,船速提不上去。”

“知道了。”程雪意聞言,彈指一撥。

一道無形的音波如刃般擊向半空中,本來看起來空無一物的空中頓時出現一道閃著銀色光芒的龜裂紋路。

林晚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因為程雪意剛剛被天魔之種抽取過一次能量,才以至於全力一擊都無法碎裂空中的空間封鎖大陣。

好在除了程雪意自己,沒有人會知道她這一擊到底用了幾分力,所以程雪意隻是低哼一聲,麵色不變地再次彈指一撥——

那道已經搖搖欲墜的銀色陣紋頓時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倒一般,瞬間碎裂開來,然後消弭於無形。

少了這道束縛,靈舟的速度頓時上提了兩個等級,破開空氣,駛向高空中。

下麵的中低級血魔被程雪意一招清空出一個直徑幾十裏的空白,而高級血魔也因為上頭下達的策略躲得很遠,等程雪意出現大顯神威,這些高級血魔頓時急了。

一個個拚命嘶吼著命令剩下的血魔往靈舟離開的方向湧去,他們自己也顧不得怕死,紛紛急速擺動尾巴和四肢,朝靈舟的方向趕。

然而被程雪意破除空間封鎖,又沒了如山如海的中低級血魔攔路,加速已久的靈舟終於發揮出了它日行萬裏的真正速度,一轉眼就帶著眾人飛入了高空中。

等那些高級血魔趕過來,再試圖像上一次阻攔林晚二人的那些高級血魔

一樣靠身體的彈力彈起來阻撓靈舟已經不可能,隻能眼睜睜看著靈舟漸漸消失在它們視野中。

……

翳母懷著巨大的惶恐將一個用琴的紅衣女子救走紀寒聲等人的事報給賈自微,一說完就低低地匍匐在地上發起了抖。

賈自微聽完匯報,失手摔了一個珍貴的九曲玲瓏玉杯。

翳母渾身一震,一顆心頓時沉到了最低點。

我這次死定了。他想。

然而祂等了很久很久,等到祂差點就忘記自己匍匐在地的原因是為何,最後卻聽到上方的“將軍”用平靜的聲音對祂說:“無妨,下去吧。”

翳母神情恍惚地走出大殿,看著外麵的藍天白雲,意識還是模糊的。

聽說這個位麵的人類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叫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吧。祂暗想。

……

靈舟真正加速起來,駛出血魔域不過需要半刻。

等那一抹一望無際的紅色火焰海消失在視野裏,程雪意心中終於鬆了下來。

一放鬆,她體內的暗傷就再也支持不住,眼前天旋地轉,黑暗鋪天蓋地朝她湧來,要不是正盤坐在船上,她險些直接摔倒。

身體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直接飛走,她輕咬舌尖忍住腳軟和倒下的衝動,強撐著從船篷頂上跳下去。

其他人紛紛迎上來要向她行禮拜見,然而事實上程雪意此時一刻也撐不下去了,一開口就有血要從嘴角裏流出來,還好她一向是目下無塵的性格,隻要繼續做高冷狀就能讓所有人畏懼她如虎,不敢靠近。

唯有她的小號,林晚這個程雪意愛徒才敢在此刻笑嘻嘻地迎上去,一邊拉住(扶住)她的手,一邊擋住她不然其他人看到她白如金紙的臉色。

她抓著大號的手黏糊糊地撒嬌:“師父你來得太及時了,好在有你,不然我們可就危險了。”

程雪意努力將嘴裏的血咽下去,冷酷道:“還敢說!林晚你和我進來!”

說著就“拉”著林晚進了船艙,袖子一甩,船艙的門“砰——”地一聲關上,將其餘人或疑惑或探視的目光都擋在外麵。

一進船艙程雪意的身體就抑製不住地軟軟地往地上倒去,林晚一個菜雞瘦弱凡人的身體,根本拉不住自家大號

,兩個人一起往地上倒。

好在這裏也沒有人看見,她努力扶著大號,好讓大號能夠輕輕坐到地上,然後就趕緊從乾坤囊裏拿出大批複原靈力的丹藥往大號嘴裏塞。

什麽生機造化丹回春丹大還丹直接一瓶一瓶往大號嘴裏倒。

其實程雪意來之前已經吃過一大把恢複的丹藥了,可惜修為到了她這程度,想要對她能起效的丹藥已經相當少了,很多時候,她一次調息吞吐的靈力都能比好幾瓶子的靈力回複丹所能回複的最大靈力量還多了。

當然,她身負天魔之種,還是等級很高的天魔之種,身邊不缺質量超高的靈藥,如果是正常負傷,靠她身上擁有的丹藥還是能夠恢複過來的。

可惜,她受的也不是普通的傷。

她是被抽走了根本。

根源缺失,吃下再多的靈丹妙藥,也無異於往沒有低的瓶子裏灌水,終究是存不住。

根源上的傷,即使是修為極弱的凡人,想修複也是千難萬難,何況是她這個級別。

所以位麵意識才說,不管林晚怎麽努力對抗天魔之種,程雪意都是死路一條。

程雪意吃下大量的丹藥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林晚小心撫摸著自己大號那雙被稱作神之手的雙手,無奈歎氣。

這雙手有多珍貴,多此一手,可活億萬人。

要是她沒有被天魔之種寄生……林晚再次歎氣,可惜沒有如果。

要想不被天魔之種寄生,除非程雪意不上神魔戰場,不成為神魔戰場上的殺神,然而不殺那麽多混沌天魔,程雪意也就不是程雪意了。

程雪意在船艙內休息了三刻就不得不醒了過來。

即使借著要訓林晚的理由躲進了船艙,但是太久不出去,也會讓人覺得奇怪的。

不過剛剛吃下那麽多丹藥,又休息了一會兒,程雪意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

當她打開船艙的門領著林晚走出來,眾人紛紛看過來。

程雪意仍然冷著一張臉讓人不敢親近,而林晚則是一副被狠狠罵過的樣子,垂頭喪氣地跟在程雪意身後,活像個被霜打過的茄子。

紀寒聲看著她低落的樣子,目光一動。

程雪意也不打算再在這裏多留,她現在身體越發虛弱,待久

了是要露餡的。

所以和林晚出來後,她便掃視眾人一圈,道:“血魔域出了問題,我會和其餘掌門聯絡將這裏列為禁地,你等這次僥幸逃出,在仙盟解鎖禁令之前,不要再來了。”

其餘人恭敬應聲:“是。”

“此間事了,你等好自為之。”程雪意一甩袖便朝半空之中飛去。

紀寒聲握了握拳,目光一凜,追了上去。

紀寒聲追上還未閃身離開的程雪意:“師父留步,可否借一步說話?”

程雪意身體虛弱正急著趕回去,不想和他多言,但是看著紀寒聲的樣子,不知道他有什麽話要說,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冷冷回視著紀寒聲:“你要說什麽?”

“師父請。”紀寒聲做了個往前的手勢。

程雪意眉峰一動,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他不會是因為被她救了一次就放棄對她的仇恨了吧?

程雪意頓時心中一沉。

那可就太糟糕了!

要知道她的任務就是拉仇恨啊!拉來拉去拉成師慈徒孝算什麽!!她的任務要失敗了啊!!

不會的不會的,紀寒聲是個意誌多麽堅定,眼神多麽清明的好孩子啊,他怎麽會因為一時的小恩小惠而忘記她這個大仇人呢,他一定會好好記住自己的惡毒的吧會吧會吧……

程雪意不斷自我安慰著,和紀寒聲停在十裏外一處林子外。

“何事?”程雪意努力拿出自己平日裏最招人討厭的高傲姿態,不耐煩地一甩袖,看都懶得看他一下。

紀寒聲最討厭她這副視他如微塵的神態了,看到她這個樣子,他一定會想起那些年在金檀台受過的冷遇吃過的苦頭吧?

快想想我過去是怎麽欺負你的,少年!

程雪意暗暗握拳,卻不料喉間一股癢意上來,她狼狽手握成拳,擋在嘴巴咳了兩聲。

紀寒聲卻把這看成程雪意在暗示自己沒有快滾的訊號,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憤怒。

總是這樣!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值得被她放在心上。

如若不是小師妹是她唯一的血脈,恐怕她就是悄無聲息地死在外麵,她也不會在意。

即使知道小師妹是她唯一的血脈,她又做了什麽,不肯和她相認,放任小師妹消失,把小師

妹養成什麽都不會的廢物……

紀寒聲握拳:即使是自己的女兒,她也是這麽不放在心上!

他昂起頭,銳利的目光毫不畏懼地直視著程雪意的眼睛:“我找你是想問問林晚的事。”

“林晚?林晚什麽事情?”程雪意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後就憤怒起來:“你還敢和我提林晚?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要再接近林晚?你接連兩次**林晚偷偷陪你跑出來,是真的當我死了嗎?我這個師父還沒咽氣呢。”

“嗬。”紀寒聲冷笑,“你又是用什麽身份來指責我?你這樣的也配叫她的師父?世間有你這樣的師父嗎?”

程雪意不屑地冷哼一聲:“我才是她的師父,我如何對我的徒弟,不需要你評價。”

“是啊,你如何對你的徒弟我沒有資格評價。”紀寒聲挑眉,望著程雪意的眼睛冷笑:“那麽我作為林晚的師兄,能問問她的母親,為什麽不肯將她的身份公之於眾嗎?”

程雪意被他大膽指出林晚“小秘密”的操作嚇得一驚,隨即反應過來,臉上的驚訝倒是不需要掩飾,她背過身去:“我和林晚的事,與你無關。”

“是啊,與我無關,所以你作為她的母親,就可以從小不管她,讓她在外麵飄落流離地長大,等她終於艱難掙紮著長大了,你這個做母親的就可以忽然出現,和收割地裏野蠻生長的莊稼一樣,輕而易舉地收割她對你的期待和孺慕,隨意玩弄她對你的期許,讓她心甘情願做一個頂著孤兒身份的私生女。”

“所有人都當她是個沒用爹媽的孤兒,以為她能拜入你門下是走了大運,誰能知道呢?她那早死的親娘,原來就在她身旁,就是你這位高高在上不負責任的師父!”

“你身為其母,一不肯和她在外相認,讓她明明在自己的親生母親身邊仍然不敢像親女兒一樣親近你,連靠近你都必須打著徒弟的借口,二不認真教導她,讓她入門這麽久,除了幾首沒用的曲子,什麽都不會,別人入門這麽久都能自己殺妖獸了,她卻連修仙入門都沒能完成!還是個凡人身!”

“你是怎麽做母親的!你是要把她養成廢物嗎?”紀寒聲憤怒地對著她吼,目光像刀子一樣銳

利。

程雪意平靜地看著紀寒聲,冷靜地在心裏補充,錯,還有一點,除了把她養成廢物,還有可能是想故意把她養成凡人,好讓她活個幾十年就壽終正寢,正好脫手一份責任。

可惜紀寒聲作為一個天賦優秀的修仙者,思想有所局限,下意識把壽命這一項忽略了。

這讓程雪意可惜他的憤怒譴責少了那麽些意思,沒內味了。

等紀寒聲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憤怒地瞪著程雪意,程雪意便輕笑一聲,淡定地送上另一份炸雷:

“誰說林晚是我的私生女了?”

“你——”這個老妖婆,竟然還想賴賬!紀寒聲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程雪意卻嘲笑地瞥他一眼,輕笑:“林晚那個小家夥告訴你的?”

“我從何得知與你無關。”紀寒聲倔強地扭過頭。

程雪意卻篤定地笑起來:“除了她自己還能有誰呢?畢竟這話我可就和她一人說過。”

紀寒聲譴責地怒視她,好個冷清冷心的惡毒之人,她竟然毫無悔過之意。

“我和她之間的事,不需要你來管。”程雪意隨意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望了望天色,“我們之間是什麽關係,也與你無關。我願意怎麽告訴林晚是我的事,勸你不要碰不該碰的事,更不要碰不該碰的人,不然後果——不是你可以承擔的。”

說完,程雪意懶洋洋地瞥他一眼,露出看傻子般的嘲弄之色,接著身影瞬間消失在林間。

隻留下紀寒聲仍然站在原地,陷入深思。

不要碰不該碰的事……不要碰不該碰的人……

這是什麽意思?

紀寒聲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刻鍾,被林子裏的風一吹,忽然身上一寒,驚醒過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流了一身冷汗,不是因為恐懼程雪意的警告,而是恐懼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不要碰不該碰的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如果是,那林晚和她的所謂母女關係……想到程雪意的原話,紀寒聲隻覺得自己的心一沉,像是落入了沒有底的深淵,不斷地往下落,卻怎麽都落不到底。

“我願意怎麽告訴林晚是我的事”,程雪意已經暗示得不能再明顯了。

所謂的母

女關係,都是程雪意告訴林晚的,然而就像她自己說的,她願意對林晚說什麽是她自己的決定,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也沒有人知道。

所以所謂的母女關係,其實除了程雪意自己私底下的承認,沒有任何支撐。

據說父母修煉天賦優秀者,子女修煉天賦也不會多差,林晚她……要紀寒聲昧著良心說她是天才也實在太為難,不說她要像程雪意那樣聞聲而知琴,從會爬就會摸琴,自會說話就知修煉,至少也應該稍稍了解一點修煉的知識,就能步入修仙之道。

疲於修煉和躲懶都不是她至今仍是凡人身的理由。

真正的天才,不需要主動修煉,不自覺之間也能有不差的修為。

紀寒聲仔細回想著林晚入門後和自己的種種不同,越想越心寒,越想越確定自己心底的想法。

程雪意這個老變態,竟然為了騙取林晚的信任,欺騙她親近自己,謊稱她是自己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如此才騙得小師妹無視她的醜陋麵目,心心念念隻想親近她,不被承認身份,被引導著不讓修煉也甘之如飴。

這個惡毒的老妖婆!她竟然……覬覦小師妹!想把她養為禁臠

紀寒聲的拳頭狠狠錘在自己的掌心,為林晚不值,也為自己不平。

為什麽,他們都要遇到程雪意!為什麽,越是不貪心越是得不到!

他即使從未得到過程雪意的關愛,至少恨得明明白白,早早死了心,林晚卻……

她被騙得好苦!

紀寒聲匆匆往回飛去。

他要揭穿程雪意的謊言,他要讓這個老妖婆織救的一張布滿甜蜜的毒網徹底被撕破!讓小師妹看看她的真麵孔!

這樣,她就再也不會為程雪意不肯和自己相認而痛苦了……吧。

想到這裏,紀寒聲的步子急急止住了。

他已經到了靈舟不遠處,可以看到之前萎靡了一陣的林晚又趴在船邊快活地和藍玉師和他的弟子們說起了話,天真稚嫩的臉上洋溢著快活和驕傲。

不用聽,他都知道,林晚一定是在自豪地誇自己的師父有多麽多麽值得尊敬,對她又有多好。

他……真的要打破林晚一廂情願的美好夢境嗎?

靈舟上的林晚已經看

到了前方不遠處的紀寒聲,朝著他快活地招手。

心裏則是有些壞心地期待著紀寒聲接下來的反應。

她知道紀寒聲不喜歡和門派中人多交流,那些“關於程雪意和她的小徒弟林晚之間不可不說的二三事”的八卦他肯定不會去聽,也應該不會有人這麽不長眼來他麵前說的,所以雖然她已經在飲雪山莊裏鋪墊了很久“程林cp”,但是紀寒聲一直處於不知不聞的狀態。

終於今天,有這個機會,她終於能在紀寒聲麵前鋪墊開未來程雪意遺孀的第一步了。

林晚現在的心情簡直就像剛剛把最紅流量和當紅小花領結婚證的消息放出去的死狗仔一樣,集興奮,激動,期待於一身,迫不及待地想看觀眾老爺(紀寒聲個人)的反應。

他會怎麽樣!他領會到自己的意思了嗎?嘿嘿嘿那麽接下來他要怎麽和自己說呢?

林晚一邊興奮地在心裏演練著各個可能,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玉生閣的弟子們宣傳著程雪意的英雄事跡,兩個眼睛嗷嗷冒著紅光。

這讓一旁聽她說得起勁的一群玉生閣弟子不由在心中暗想,這位林小師妹對她師父可真是敬仰啊,看這激動的。

另一邊,紀寒聲看著下麵無憂無慮的林晚,已經重新做好了決定。

既然林晚現在什麽都不知道,一心把程雪意當做母親來親近,那這個肮髒的真相,就讓它腐爛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吧。

隻要他看好林晚,不讓程雪意害了她,至於事實如何……等他殺了程雪意,林晚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重新回到船上,紀寒聲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哪怕林晚一見到他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找他打聽程雪意的消息(?),問他和程雪意借一步說了些什麽,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波動。

隻是神色淡淡地說:“沒什麽。問了些修煉上的問題。”

林晚頓時失望地看著他。

紀寒聲心想,既然不能告訴她真相,就得想辦法不要讓林晚對程雪意太過親近崇拜才對。

這麽想著,他便板起臉嚴肅道:“整天嘰嘰喳喳說些有的沒的,修煉也不好好修煉。你給我過來,我再教你背幾本劍譜,就算暫時不方便實戰,也先給

我把劍招背會了再說。”

林晚喉頭一口老血吐出來。

日哦,想聽的八卦沒聽成,竟然還要學習?

老天啊,饒了我吧!

不管林晚怎麽抗爭,最後還是被紀寒聲拖去船另一頭學起了新的劍招。

柳韻如站在船的另一頭,聽見那頭時不時傳來林晚怨念的求饒聲,和自家弟弟笑了一句:“沒想到紀師兄管小師妹管得還挺嚴的,不像外麵傳的那樣冷清冷性。”

柳旭炳點點頭:“姐姐說的對。”

柳韻如最看不得弟弟這副軟弱老實的包子樣,但是又沒有辦法,隻能道:“對是對,有那樣的師父,當然隻能靠師兄教。”——柳韻如一直聽母親的話,生活在飲雪山莊外,過的是知書達理大家閨秀的日子,自然是對飲雪山莊的新聞知之甚少,對程雪意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偶爾從父親嘴裏聽到的隻言片語,以為林晚在程雪意手下過的自然也是紀寒聲差不多的日子。

柳旭炳的消息來源也不比姐姐多,父親也不準他進飲雪山莊,每日隻叮囑他勤學刻苦再刻苦。

但是想起自己當初在白鷺城裏的事,他猶豫了一下,嘴角微微蠕動,想說些什麽,但是一抬頭,迎上姐姐的目光,他一出口又變成了:“姐姐說的對。”

“你啊。”柳韻如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腦袋,搖頭歎氣。

父親一生隻盼弟弟能支撐門楣,為他一血前恥,可知他自以為威風八麵的殺人鼓,在人前是個軟弱好欺的包子性格,在山下城裏被凡人打都不敢躲。

但是她看看自己手上綁著的綢帶,又忽然泄了氣。

她再有心又如何呢,父親對她的要求是希望她做個符合最古板規矩的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最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嬌滴滴,秀氣氣,見了血就虛弱地捂著胸口要暈倒,她連想下山曆練都要借照顧生活起居弟弟的名義,還能想什麽?

父親一心想做最合格的飲雪山莊莊主,想把世間一切最嚴格的規矩都安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身上,不準行差踏錯哪怕一步,她難道還能反抗他,去做個來去自由,快意瀟灑的豪氣女俠嗎?

這世間又有幾個程雪意?

林晚被紀寒聲逼著用學業忘記“親情”,足足

學了一個下午才把人放回來休息。

晚上一群人圍在一起吃晚飯,林晚大方地顯擺了一把自己吃貨的手藝,拿出自己的“家當”,在靈舟上帶著大家吃了一頓火鍋。

火鍋在仙界是個罕見物,但是凡間氣候潮濕的地方也不是沒有,所以眾人雖然新奇,但是也沒有覺得奇怪。

世人多有自己一項愛好,林晚喜好奇異美食也屬正常。

然後圍著林晚自帶的九宮格火鍋,林晚和玉生閣的弟子熱烈探討起了他們玉生閣所在的青萍洲的當地小吃,說得林晚口水嘩嘩的。

然後林晚就可憐巴巴地看向了紀寒聲:“師兄,我想……”

紀寒聲冷著臉:“不,你不想。”

林晚坐在墊子上,真誠地眨眨自己無辜的大眼睛:“師兄,我真的想,青萍洲好多好吃的,我們和玉生閣掌門他們患難與共一場,難道不該去他們那裏看看嗎?”

藍玉師早有此打算,他一生仰慕程師,連自己的名字都是由此而來,他本命藍田,後來為了表示自己對程雪意的尊敬和仰慕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玉師,如今能再遇一次程雪意已經覺得死都可以安息了,現在再有機會邀請程雪意的親傳弟子到自己門派去,天哪,也算是和偶像的親人近距離接觸了,四舍五入就是偶像來我家做客,他怎麽會不願意!

所以藍玉師連忙在一旁道:“是極,是極,幾位小友救我們性命,老道無以為報,願掃榻相迎,請幾位小友過府一敘,好叫老道也聊表心意啊。如若不能,老道又有和麵目回去,便是死了也不能報答一二。”

“對啊對啊,林師妹你們去我們青萍洲吧,我們青萍洲的水果可甜了,還有特色烤餅,秘製肘子,在外麵是決計吃不到我們那裏的風味的。”

林晚也連忙點頭,可憐兮兮地望著紀寒聲,可勁兒眨眼:“師兄你聽,人家盛情相邀!咱們不能失禮啊!”

柳韻如這時也道:“難得出來一次,就是我也想去長長見識,紀師兄不若便答應了小師妹吧,也不做久留,就停個一兩天,介時我們正好一起回去。”

紀寒聲無奈地點頭應下來,心裏卻有點暢快地想,正好推遲回去的時間,好叫小

師妹離程雪意遠些。

等她找到的精神寄托多了,也就對程雪意那一份母愛不會那麽執著了。

想到這裏,紀寒聲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小師妹目前的精神寄托之一……不正是他嗎?

紀寒聲頓時有些為難了。

雖然程雪意那裏是一虎穴,但是他這裏也……他要是接受小師妹……未免……

紀寒聲的耳尖忽然紅了紅,匆匆執筷夾了一塊特辣鍋裏的肉片,塞入嘴裏。

頓時辣的整張臉通紅如蝦,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他忍不住連連往嘴裏扇風,呼哧呼哧地喘起了氣,但是還是不解辣,隻能抓過一邊的水牛飲。

林晚看著他被辣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的狼狽樣子,終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當初射了那麽多箭都不見他露出任何不適的表情來,她還以為龍傲天都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會掉逼格的神仙,原來他也有狼狽不堪的時候。

她忍不住拍著地板大聲嘲笑。

“哈哈哈原來師兄怕吃辣呀哈哈哈……”

“哈哈哈真想不到啊!”

“哈哈哈哈哈!”

……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後台卡了,來晚了一些。

施工完畢,寶貝們我們下周末見。